她靠在他的肩窝处,搡了搡他的下巴,闷着声道:“今天不小心摔了一跤。”
漆黑的室内,能听见顾珩的一声轻笑。
“摔哪了?”
秦观月伸出胳膊,借着灯光伸到顾珩眼前,声音轻如蚊蚋,似委屈极了:“这儿。”
顾珩牵过她的手腕,凝神看了看。
秦观月的肌肤本就白嫩,如今上面洇出青青紫紫,更为显眼刺目。
顾珩沉声道:“若云既照顾得不好,明日遣她回去吧。”
若云心思单纯,往后或许还有用处,秦观月知晓顾珩说得出便做得到,她可不想顾珩将若云送出宫外。
怕顾珩当真,她忙补了一句:“不干她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见顾珩一直没出声,秦观月也懒得猜他在想什么。
“珩郎帮我上药。”秦观月以半是撒娇,半是命令的语气,对顾珩说。
“你如今倒是胆子大,还要我给你上药。”
虽是如此说,但顾珩的语气比往日温和了许多,不似那般凌厉冷淡。
这两三日,秦观月每一天都在试探顾珩的底线。有时是让他帮自己穿衣,有时是说想吃什么菜品,让顾珩帮她带来,甚至如今夜,她央他放下手中未处理完的折子,先陪自己躺一会。
即便这些只是小事,但顾珩也终于开始对她有求必应。她能感觉到,顾珩心中的冰棱正缓缓融化,才会对她步步退让。
如此长久以往,顾珩总会慢慢适应她这般的“请求”,眼下是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往后便是需要顾珩费心思的大事,他也会下意识地应了。
烛光衬着她眸中星光点耀,她飞快地在顾珩脸颊处轻轻一吻。
“有的伤在的地方,只有珩郎看过。”
她温热的红唇贴在顾珩耳边,低语道:“因而上药的事,只能劳烦珩郎了。”
顾珩耳畔一热,下意识地想张口拒绝,刚发出一个“我”字,便被秦观月的纤纤玉指贴上了唇片。
“珩郎别说什么不会,珩郎的本事,我可是见识过的。”
顾珩默了默,终是抵不过秦观月的软语,走向了柜边。
片刻后,他拿来了一瓶青玉瓶,旋开瓶盖,瓶内的药膏散发着淡淡的青草味。
“伸手。”
秦观月乖乖地将手臂递给他。
顾珩将药膏抹在手心搓热,轻轻覆上秦观月的小臂,拿捏着力度,缓缓地将药膏揉在伤处。
他的手心温热,而指尖冰冷,一冷一热掠过秦观月的肌肤,使她不禁一颤。
顾珩察觉到这细微的一颤,停了手下动作,问道:“疼吗?”
秦观月轻轻地摇了摇头。
虽然秦观月不说,但顾珩再替她上药时,还是放轻了动作。
顾珩站在榻边,垂眸为秦观月上药,看着倒是专注。
秦观月适时扬起一笑,附以虔心的称赞:“我便知道,哪有什么事是珩郎不会的。”
顾珩早已习惯了秦观月的嘴甜,虽心里受用,但面上不表。
替秦观月的小臂上完了药,他依旧是面无波澜地问道:“还有哪里伤了?”
“这儿。”
秦观月低眸示意道。
顾珩的眸光闪过一丝惊错,他未尝料到秦观月会有如此行举。
他略显仓促地别开眼,将药膏递到她手里,虽是呵斥,语气却温和:“你自己上药便是了。”
但秦观月不是会听话的孩子,她依旧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顾珩拗不过她,他垂眼望去。
秦观月握着顾珩的手,撒娇似的看着他:“珩郎,我手也伤了,痛得抬不起来。”
顾珩闭口无言,纵然他知道秦观月有意要如此,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依着她,为她上药。
比起一时的交锋对弈,顾珩更觉得心疼。
看着她腰上显眼的伤痕,青紫色的淤痕尤为显眼,他皱了皱眉:“怎么弄成这样。”
秦观月不说话,只是耐心等着顾珩上完药,才缓缓抬眼望他。
“珩郎心疼了?”
“还有心思说笑。”顾珩拧了拧眉。
“有珩郎心疼,我便是再多的伤,也不觉疼的。”
窗外有鸣虫窸嗦,夏风吹进屋内,秦观月看见顾珩眼底似跃起了暖光。
等到顾珩为秦观月将药膏涂抹完毕,秦观月趁胜追击般地柔柔转身,声音蕴着一丝清朗的笑意。
“珩郎。”
秦观月依旧对着他笑,恍惚间,顾珩只觉神智迷蒙,像是看见了秦观月能让人理智尽散的另一面。
他难以抵御,却不能任由放纵自己,只能勉强咬出一句拒绝。
“你既葵水不便,就不要乱动。”
秦观月含笑望他,抬手抚过顾珩细密的长眉,她很少这样,似夫妻般描摹过他的眉目。
顾珩并未作声,而是由着秦观月的指尖在他脸上流转,似在小心地摩挲一副古画。
秦观月改为跽坐在他身前,顾珩默默地垂下眼。
他难以再去斥责这温柔的举动,只将所有的斥责吞进腹中,沦为一声叹息。
山水屏风上,倒映出两道身影。
良久,她听见来自于顾珩沉沉却又心悦的低叹。
“月娘……”
第35章
退潮之后,二人顾珩欲叫下人端水进来洗漱,被秦观月制止。
她懒懒躺在榻上,伸手轻点了下顾珩的肩:“方才我是出了力的,如今也该珩郎伺候我了。”
顾珩会错了意:“什么意思?”
秦观月怔诧一瞬,明白顾珩以为她是要他礼尚往来的“伺候”,于是开口打趣。
“让你去打水,珩郎想成什么了?”
顾珩不回话,知晓与秦观月辩下去,不占上风,于是披上外袍,替秦观月打了水,自己又去盥室清洗。
再回来时,秦观月倚在榻上,似已疲倦地睡着了。
顾珩推门而入时,秦观月便已经醒了,但她仍刻意装作在睡梦中的模样。
昏沉的豆灯烛影下,顾珩站在榻前,眸光打量着她的面容。
不如往日那般伶牙俐齿,卖俏风情,此时的她倒显出些难得的乖顺姿态。
秦观月生得容颜秾丽,尤其是那双眼勾着三分媚,以至于顾珩常常忘了,她也不过还是个正值年华的小女儿家。
明晨顾珩与吏部侍郎约好议事,夜色已深,但想起那夜与秦观月手谈时的下注,顾珩仍拿来纸笔,置于正对着床榻的桌案前,提笔勾描。
同室而居的这些夜里,秦观月曾数次与顾珩提起她不幸的幼年,每每此时,在疼惜之外,顾珩还会生出一些卑劣的庆幸。
秦观月的幼年与他一般,是残缺的。某些时候,他发觉他俩的人生都有着相同的底色,悲悯的、可叹的。
凭这一缘由,他们原先看似脆弱的情谊,似乎能因此有些更深刻的勾连。
两个同样处在黑暗里的人,若能并肩行走,或许还可以见得天光。
顾珩许久未作画,有些手生,绘了两三张纸,尤觉不够满意,于是又铺开新的一张。
小毫在纸上曳墨,逐渐勾勒出女子形貌。
顾珩垂眸作画,忽而听见榻上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
他放了笔,走到榻前察看。
秦观月侧倚在玉枕上,豆光映着半边脸颊,她阖着眼,眉头轻拧,长睫微颤,沾着些水汽。
似是溺在深梦之中,她像受了伤的小兽般呜咽啜泣,嘴里喃喃着些什么。
顾珩见状坐在榻边,轻声唤道:“月娘。”
听见顾珩的低唤,秦观月自梦中惊醒,一时还有些恍惚,愣愣地坐在榻上望着顾珩。
险些装得连她自己都信了。
“魇着了?”顾珩抚过她的墨发,眼底鲜少露出这般温润。
秦观月心底算估摸着时刻,又望了顾珩一会儿,渐渐盈出了泪。
她倏地伸手揽住顾珩的脖颈,下巴靠在他的肩头,轻声泣诉。
往日看秦观月落泪,顾珩虽也有过不忍,但那只是出于本念,就像怜惜路边的野花野草般。
但今夜他却感到久未波动的心弦,难得地被触动了一瞬。
他捧着她的脸,为她拭泪。
“梦见什么了?”
出乎意料的,秦观月这一次却怎么也不肯说,只道是不愿让他为难。
顾珩乍不适应,连番追问之下,秦观月才长睫凝泪,勉强啜泣几句。
“适才我梦见娘亲了,娘亲,她似乎过得不好……”
顾珩知她是思母情切,叹息一声:“梦境不真,不必为此感伤。你娘的事我始终着人留意着,若有机会,定让你们母女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