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起戎见好就收,不再拦他,只是双手负在身后,看着那道周遭散着寒凉的背影,似乎还想维持体面般步伐稳重地迈上长阶,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遍布了全身。
顾珩感到背脊紧绷,全身僵直,他不知他是如何迈上这长长阶梯,也不知是如何迈进了燕宸殿内。
秦观月端着燕帝饮尽的药碗正要送去偏殿,却迎面遇上了顾珩。
“丞相……”
她下意识地换上娇柔的笑,抬头却看见那双黑沉的漆眸里,似乎藏着比往日更甚的阴鸷。
顾珩周身的气场阴沉的吓人,像是下一秒他就要捏上她脆弱的脖颈,将其拧断一般。
秦观月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向后趔趄了一下,不巧淑贵妃从她身后出现,秦观月一脚踩上了淑贵妃的鞋面,疼的淑贵妃叫出了声。
淑贵妃听闻顾珩来了,一时连燕帝都顾不上,便亟亟往外厅走来,头上的珠钗清泠碰撞,发出躁动的声响。
却不想受了这么一下无妄之灾。
她恨恨地睇了秦观月一眼,但想着一场好戏将登场,她也顾不上与秦观月发火,于是刻意摆上笑脸,招摇着手中的帕子。
“哟,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见了丞相连路都走不稳了?”
秦观月默不作声地垂下了眸子,但顾珩阴冷的目光刺向了淑贵妃。
淑贵妃被这如匕般的目光吓到,当即讪讪闭上了嘴,不敢多言。
“淑贵妃,皇兄面前,话可不能乱说。”
一道含笑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三人不由地同时将目光投向殿外。
秦观月看见殿外来人,心头一颤,心虚地撇开了头,不敢看顾珩的眼睛。
殿外,陆起戎迈过门槛,在朝光中向他们走来,站停在顾珩的身侧。
“王爷莫要当真,妾不过是与妹妹玩笑呢。”
陆起戎正要开口回话,忽然一名小侍女匆匆跑进殿内,向众人行了礼,将一枚帕子递给陆起戎。
“王爷,您的帕子适才掉在了长阶上。”
小侍女话音刚落,殿内其他几人的目光便纷纷落在了那帕子上。
陆起戎接过帕子,似是失而复得般,极爱惜地小心掸去帕子上的浮尘。
他笑着与小侍女说了句多谢。
秦观月感到眼前一黑,手心瞬间沁满了冷汗。她一眼就认出,那小侍女手中捧的,正是那日秦她赠给陆起戎的帕子。
一模一样的帕子,她当时也赠给过顾珩。
寂静的殿内,突然听见一声令人不寒而栗的发问——
“这帕子从哪来的?”
顾珩低沉的声音响起,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第49章
一滴汗顺着秦观月的额角流入鬓角。
她不敢抬头,怕对上顾珩那双满浸寒意的眼。
秦观月只得轻咳几声,试图让陆起戎别再多言,以免激怒顾珩。
但陆起戎显然没能会意。
他举起那枚帕子,仍秋风吹起帕子的一角,如同秦观月的裙摆般在风中招摇。
“丞相也喜欢?”
他挑眉望向顾珩,又将那枚帕子敛回掌心。
“可惜这帕子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恐怕不能让给丞相。”
在场众人皆不敢出声,一时陷入沉寂。
良久,顾珩发出了一声轻笑。
“王爷不必紧张。臣只是觉得,这帕子上的花样未免庸俗。”
这一句意有所指的话,是特意说给秦观月听的。
秦观月感到懊恼,一时不敢发作,只得垂眸攥紧了手。
陆起戎笑了笑。
“丞相仙人之姿,自然看不上凡间的花。我却觉得这花样极好,很合我的心意。”
“王爷喜欢就好。”
顾珩将目光从陆起戎身上移开,转向一旁垂着眸不语的秦观月。
“只是小心,莫拿错了旁人用剩下的。”
陆起戎意味深长地看了顾珩一眼:“顾相还是管好自己吧。”
燕帝听见外厅的声响,似是醒了,低低问了一句:“是谁来了?”
秦观月听见这动静,像是得了圣谕,当即逃离了此地,头也不回地向内室走去。
挑开帘幔,秦观月走到燕帝榻边。
此刻在燕帝身边,秦观反而感觉到安心。至少燕帝面前,他两人不会那样剑拔弩张。
她俯身将燕帝扶起,柔声道:“陛下,是丞相与城阳王到了。”
燕帝虚弱地应了一声,让内侍去请二人进来。
淑贵妃本也想跟着进去,谁知她宫中来人传话,说是抓到了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小贼,请淑贵妃回去处置。
淑贵妃没能抓住顾珩与秦观月的现行,颇感遗憾,但宫中出了这档子事,只能先回宫中处置。
顾珩和陆起戎被唤入内殿,陆起戎关心了燕帝几句,就预备先告退了。
而顾珩要与燕帝谈论朝事,一时不得抽身。
陆起戎将走时,燕帝虚弱道:“俪贵妃,你去替朕送一送阿戎。”
燕帝发话,秦观月顾不上顾珩的反应,只能起身相送。
行至燕宸殿门口,陆起戎停住了脚步,语气温柔道。
“娘娘不必再送了。如今皇兄抱恙,还要劳烦贵妃娘娘在旁照看。”
他知晓秦观月侍疾的不易,但此刻纵有满腹关心,也不便多说。
但他也不必多说什么,秦观月抬起眼望向他,二人视线交汇的一刹,仿佛有千万波涛汇入其中,彼此都能心领神会。
只是秦观月感受到背后那道沉默的目光,不敢在此与陆起戎多话。
“不过是妾的本分……”
顾珩坐在燕帝榻边的梨木凳上,从他的视线望向殿门处,正好能看见秦观月低垂的洁白玉颈,慢慢泛红,像是羞极的模样。
他下意识地想要攥紧玉拂尘,却发现手中早已空无一物。
处置完那名手脚不干净的侍女后,淑贵妃急急回到燕宸殿,却发现顾珩已经不在。
又少了次好机会,淑贵妃气恼地回偏殿歇息,连午膳也没用几口。
秦观月与顾珩的苟且之事,有了上次奇石林的教训,她只怕打草惊蛇,还没敢告诉燕帝。
只等着哪日他二人耐不住,在燕宸殿有了些亲密的行举,她再将此事宣之余众。
届时秦观月怕是想抵赖也不得。
转念一想,那青雁既然能无缘无故地将此事告诉她,可见不是个嘴严的人。
若是哪天她先走漏了风声,秦观月岂非要有了戒备?
淑贵妃叫来侍从,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
当晚,青雁正从燕宸殿往寝屋走去。
今夜月色低沉,小路空无一人,平添几分骇人的气氛。
行至一片茂林时,忽然从中跳出一道黑影,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
那人似乎要取她性命,一路拽着她往茂林中去。
挣扎之间,青雁从地上摸到了一块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石头往那人砸去。
那人捂着头坐倒在地,青雁踉跄着爬了起来,心中恐惧交加。
她没看清那个人的面孔,但她知道,在这宫中,想杀她的只有一人。
青雁拼了命地向清平观跑去。
清平观中,顾珩尚未就寝,只是坐在窗前遥望苍茫天际。
他的手中攥着一枚锦帕。
那枚锦帕,是秦观月赠他的。
他还记得当时秦观月住在清平观,与他同室而居,同榻而寝。
秦观月总会等他回来才用晚膳,他怕秦观月等急,几乎每夜他都会提早回来,将未处理完的朝事带回清平观。
那时他随身的帕子旧了,被秦观月看见,秦观月赠他这枚新的锦帕。
她说锦帕是女子私物,代表一片心意,让他不能再收其他人的帕子。
顾珩彼时笑着应了。
可今日,他却在城阳王手中看见了一模一样的帕子。
他曾见过她与秦小世子的亲昵,但她泪眼涟涟地解释她的清白,他也信了。
连同那些情话与承诺,他一并信了。他以为秦观月这样浅薄的女子,他早已看透,可今日看来,他才是被玩弄于股掌的那一个。
沉思之际,叩门声响起,得了顾珩应允后,贺风将青雁领了进来。
顾珩将帕子藏回袖中,冷冷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下的青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