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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皇孙五岁半(清穿) 嫡皇孙五岁半(清穿) 第92节

小爷可是稀客中的稀客,白大人在扯什么东西?

许是听到下属的怨念,白晋忽然住了嘴,也觉自己有些逾矩。他热情一笑,双目放光,迫切希望能够帮上皇长孙的忙,“都怪微臣太过高兴,还望殿下不要怪罪。微臣名为白晋,敢问殿下前来,是为何事?”

瞧这用辞敬语,瞧这字正腔圆的京城口音,弘晏默默评估,这是中西方文化的碰撞,也是潜移默化的具体体现。

他也不扯东扯西,遣退官员以及伺候的人,直接开门见山地问:“监正手中,可有金鸡纳霜?”

金鸡纳霜,就是洋人口中的奎宁。

康熙二十八年,皇上亲征准噶尔,大胜回宫却忽然患上疟疾,病情来势汹汹,太医束手无策,若无广州赴京的传教士献上金鸡纳霜,如今情势,便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也正是金鸡纳霜,皇上对西洋的态度变了一变,放宽政策,不再禁止传教士登陆港口,简而言之,除却传播信仰和杀人放火,干什么都行。

……

白晋没想到皇长孙问的是这个。

据他所知,放在东方,奎宁乃是救治疟疾的主药,放在西方,价格同样昂贵。虽有制作方式,却被贵族垄断在手,只有少数商人买得起,若要漂洋过海,携带上船的成本不低,平安下船的几率更是不高。

譬如多年前向皇上献药的传教士,也是从同船病重的商人那里争抢来的,一共五颗,如若不是为了名声与礼遇献药,而是决心售卖,在京城可卖百金。

他更是知道,皇上痊愈之后,命太医院加以研究,却没研究出什么,继而召他细细过问,最终将此药珍藏高阁。

至于他有没有奎宁……

若说有,便要进献,他舍不得呐。

没听说哪位贵人患上疟疾,皇长孙殿下想要做什么?

白晋正了正神色,躬身说:“回殿下的话,微臣许久未见此药。但广州日日有商船靠岸,若能为您牵线,是微臣的荣幸。”

弘晏感叹一声,传教士果真不擅长弯弯绕绕。

瞧那满脸写着“我有”,便是十六叔也能分辨出来,糊弄不了他。

他微微敛起笑,提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南怀仁南大人,可是监正的老师?”

白晋摸不着头脑,点头说是。

“南大人一生贡献无数,颇得汗玛法敬重,却是晚年糊涂,犯下排除异己,制造冤狱的大罪。”弘晏悠悠道,“汗玛法心眼明亮,将一切记在心里,终是体恤仁慈,不准备追究于他,但我们都忘记了,南大人还有弟子呢。”

弘晏笑得神秘,“老师犯错,可罪不及身后,他又没有子女,只好由弟子承担。监正你说,是也不是?若我提醒汗玛法此事……”

这是他踏入钦天监,听到白大人名讳的那一刻,忽然想起的冤案,也是后世阅读清史的遗憾。

白晋咽了咽口水,绿眼睛布满慌张,脊背浸出点点冷汗。

皇长孙说的,难不成是真的?

与南怀仁有关的,唯有一个流放盛京的火器天才戴梓,至今没有得到皇上赦免,他、他是被老师诬陷的?

至于那句‘没有子女,只好由弟子承担’,听得白晋欲哭无泪,又惊又怕,他虽是个中国通,却也没有读透律法,倒背如流啊。

就算是假的,他一个佛郎机人,皇上信他还是信皇长孙?

他吓得牙齿都在打颤,“殿、殿下,微臣是无辜的,微臣不知此事。微臣有三颗奎宁!”

前来一趟,收获不浅,弘晏笑眯眯地说:“谢大人献药。”

有系统在,药方不是困难,手册的最后一页,从此有着落了。

白晋:“…………”

心痛之余,白晋觉得有哪里不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便听皇长孙扬声朝门外道:“三喜,搬两箱育发液过来,顺便向大伯讨一大盒壮阳药,赠给监正大人。”

这下,白晋不觉得心痛了。

他呆在原地,看着弘晏仿佛看着金大腿,看着救他于水火的恩人,眼里放出阵阵狼光。又好似遇上识马的伯乐,他感动万分,热泪盈眶地说:“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说着,白晋恨不得拍死几秒前的自己。

想要实现大志,名扬海外,献几颗奎宁算什么,这不就来了机会?

能搭上殿下的大船,这是聆听几次天堂福音能够实现的?就如东方人所说,这是祖坟冒了青烟!!

弘晏矜持一瞬,在传教士眼巴巴的注视中,勉强答应下来。

眼见白晋大喜,时机成熟,他忧愁地叹了口气,道:“监正被南大人牵连的罪名,我绝不会同汗玛法说。可你是知道的,我的几个知己叔叔,早就得知此事,若他们一个不顺心,告了监正的状,汗玛法不会听我求情。”

弘晏语气低落,透出完蛋的意思,白晋一下子惶然了起来。

皇长孙的知己名号传得很广很广,他知道是几位皇子殿下。可他们竟然霸道至此,一个不顺心,就要他人性命吗?

白晋六神无主地说:“上帝啊,我要怎么办才好?”

弘晏为难片刻,道:“上帝告诉你,只有求见皇上,才能彻底消去这个隐患,不知监正愿不愿意用。”

谁知白晋不假思索,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愿意,愿意。微臣这就求见皇帝陛下!”

“……”弘晏头一回遇见这么自觉的,不禁对他刮目相看,压低声音道,“既如此,诸事宜早不宜迟,监正大人只需按我说的做。”

——

不到一个时辰,弘晏轻快地走出钦天监,看了看天色,满意地去寻九爷。

那厢,皇上正在乾清宫批折子,就有小太监传话说,钦天监监正求见。

传话人有些迟疑,李德全敏锐地察觉到不对,联想到监正是个传教士,赶忙出声问:“可有不妥?”

皇上搁下朱笔,凝神望去。

小太监犹豫一瞬,说:“回禀皇上,白大人在哭,哭得就跟,就跟——”

他没读过几日书,绞尽脑汁不知怎么形容,半晌,小心翼翼地说,“就跟死了爹妈似的。”

皇上:“……”

李德全:“……”

皇上叫小太监滚出去,头痛道:“传他进来。”

小太监听话地滚了,不到片刻,白晋号啕大哭,不堪入目的仪容呈现在皇上眼中。

人到中年的洋人,本就长得粗犷一些,这副模样不可谓不辣眼睛,皇上闭了闭眼,发觉小太监没有形容错。

皇上决定给予一点最后的耐心,便见白晋跪拜下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皇上,戴梓戴大人冤枉啊皇上!”

听闻‘戴梓’二字,李德全心间一凛,皇上手指动了动,脸色沉了下来。

空气霎那间变冷,白晋却是浑然不觉,兀自在御前哭诉:“皇上,戴大人冤枉,都是被南大人陷害的。”

“微臣替老师保守多年秘密,实在忍不下去了。这么多年,微臣苦于良心折磨,分外痛楚,戴大人一介无辜之人,忠诚之士,落到如此下场,真是,真是……”

说着哭声一滞,卡壳一瞬,偷偷翻过手心,瞥了眼密密麻麻的小抄。

心下一定,白晋痛哭着喊:“真是天理不容!!”

第107章 逃路  一更

说起戴梓此人,不但才思敏捷,文采斐然,在器械一途更有着非同凡响的造诣。

南怀仁与汤若望合力造出的新式火器,戴梓身为工部侍郎,三日便能拆解完毕,并且稍作改动,画出更为精炼的图纸,加强了火力,提升了射程,继而毫不设防地寄信,向南怀仁探讨问询。

然后没经历过社会毒打,不知人心险恶的戴大人吃了大亏。

皇上身边的位置,就那么几个,火器总造的头衔,更是只有一人。他是个天才,让别人怎么活?

一大盆污水泼了下来,说他“心怀怨愤”“非议圣上”,简而言之就是怀才不遇,偷偷骂皇上坏话,觉得工部侍郎这个位置配不上自己。又有伪造的信件当做证据,来源正是戴梓寄给南怀仁的探讨信,一通操作下来,罪名确凿无疑。

他又是个头铁的直性子,对簿公堂的时候没有求饶,没有辩解,而是怒发冲冠,痛斥南怀仁‘奸佞小人’,还说‘皇上若是昏君,尽管治我的罪’,一时言辞激烈,颇有些大不敬,让旁听的官员吓坏了。

皇上大怒,差点要把他拖下去砍了,也是张英、王士禛等汉臣苦苦哀求,皇上终是改变主意,改为褫夺官职,没收财产,全家流放盛京。

尽管过去这么多年,戴大人在皇上心目中的形象依旧鲜明。

违逆他的臣子不是没有,头铁喷他的唯有戴梓一个,故而白晋嚎哭的时候,皇上脸色呱唧一下掉了下来,沉沉陷入回忆之中,错过白晋翻手掌的小动作。

皇上没注意,李德全却是瞧得清清楚楚,霎时咯噔一下,白大人的掌心写了什么?难不成背后有人指使?

瞧这四个字四个字的用词,他还疑惑来着,传教士的文学素养何时有这么高了,堪与土生土长的京官媲美。

深知戴梓案乃是皇上心中的一根刺,又和逝去的南怀仁有关,兹事体大,李德全不敢胡乱开口,只暗中记了下来,心脏跳得飞快。

终于,皇上再也忍不了魔音贯耳,重重地一拍案桌,吓得白晋闭上嘴,泪眼朦胧地抬起头。

特意遗忘、尘封多年的旧事就这么突兀提起,且毫无预兆,让人不得不怀疑。但说一千道一万,如今的皇上,已不再是当年的皇上,若要细细琢磨此事,无需证据,他已相信了三分。

当年他气的是戴梓大不敬,至于冤不冤枉,已然不重要了。若是不罚,何以服众?君臣纲常,不容违逆。

现如今……

“你说戴梓是被南怀仁陷害的,可有证据?”皇上冷声问。

白晋瞧过小抄,心里不慌,见此心下一喜,殿下果然料对了所有。

他吸了吸鼻子,言辞恳切:“回皇上的话,微臣没有证据,但微臣知道,当年戴大人递给老师的信件里头,到底写了什么。那封信,要么藏在老师的书房,要么随老师一起长眠地下,因为里边画了一幅图纸,是对南大人所造火器的分析与改良,老师犯下这一切,正是因为嫉妒啊。”

说罢,白晋匍匐在地,再一次痛哭起来,“微臣不敢欺骗。微臣良心不安这么多年,昨夜做了恶魔索命的噩梦,实在忍不了了,只盼将功赎罪,获得神的谅解。皇上要么派人探查,要么掘开老师的坟墓,真相就在眼前!”

皇上:“……”

皇上还来不及愣神,便听白晋凛然地说:“找不着信件,只需召回戴大人,让他再画一幅,同样可以作为证据。戴大人是个天才,他不会忘记的!”

话语层层递进,滴水不漏,没有半点逻辑错误,实在是御前奏对的典范了。

皇上沉默片刻,眼神锐利起来,火器分析与改良……

戴梓精于器械,当年任他为工部侍郎,也有此般考虑。

“朕知晓了。”皇上淡淡道,“退下吧。”

没有听到确切的回答,白晋也不急,这一切的一切,都在皇长孙殿下的预料之中。只要皇上重视火器,重视神机营,必然会派人去往盛京,让戴梓画一副图纸——因为如今神机营广泛装配的红衣大炮,正是南怀仁设计的那个。

长舒了一口气,小命终于保住,白晋起身的时候,双腿都在打颤。为“毁尸灭迹”,他把手心往衣襟处胡乱抹了抹,弯腰一步步地后退,却猛不丁听皇上问:“见朕之前,你还见过谁?”

因着庆幸不已,心弦松弛下来,白晋下意识回道:“皇长孙殿……”

说着猛然闭嘴,露出痴呆的神色。

李德全正在纠结,纠结何时揭露此人的小抄行径,闻言唬了一跳,当即打消这个念头。

皇上揉揉眉心,似笑非笑地看他:“皇长孙殿下有没有告诉你,凡事不能照学?他是如何高估你的说话水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