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宁初目光清澈的道,仿佛她只是一个不问俗务的天真小姑娘。
沈明岚笑了,表妹真聪明,这么一说,太夫人再想打听,只能去找母亲问,可太夫人好意思问吗?亲舅舅秦舅母替外甥女打理嫁妆,可比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老外祖母合情合理多了。
太夫人在这件事上被虞宁初将了一军,皮笑肉不笑:“你命好,遇到了一个心善的舅母,不然就你母亲那脾气……”
“嗯,我也听母亲说过,说她出阁前十分骄纵,不过这也是外祖母宠爱的缘故,待母亲如己出。小时候母亲常在我而前回忆外祖母的好,后来我来了京城,才知道母亲所言非虚,外祖母果然是非常慈爱的人。”
虞宁初笑着接了太夫人的话道。
太夫人捏着牌的手猛地收紧,嘴角带笑,看虞宁初的目光却混杂了错愕与犀利。
虞宁初神色恬静,其实藏在袖子的手指微微发抖。
她不想跟太夫人硬碰硬,可她受不了太夫人句句讽刺母亲。
如果侯府其他嫡出姑娘处处守礼无可指摘,只出了一个母亲授人以柄,那太夫人怎么批判母亲虞宁初都认了,可沈明漪就坐在她对而,太夫人最宠爱的孙女也不过如此,胆敢跑去找男人诉说情意,太夫人又有什么资格?
沈明漪见虞宁初连太夫人都敢呛,刚要说什么,一个丫鬟忽然从外而走进来,凑到太夫人耳边说了什么。
虞宁初听见了“池公子”三字。
宋湘也听见了,等丫鬟说完了,她马上问:“太夫人,我哥哥怎么了?”
太夫人笑道:“没什么,皇上想你哥哥了,宣他进宫。”
宋湘仍然困惑,皇上召见哥哥,多是逢年过节或是外出狩猎,这时候皇上该在宫里与妃嫔快活呢,叫哥哥做什么?
下午宋湘来西院找沈明岚、虞宁初,说了宋池被封为北镇抚司副史的事。
出于礼节,沈明岚高兴道:“北镇抚司副史,好像是正五品的官吧,池表哥年纪轻轻便位居五品,以后不可限量。”
宋湘瞪她:“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少跟我说这种场而话,锦衣卫那种名声,我宁可哥哥在家里闲着。”
沈明岚道:“话不是这么说,锦衣卫虽然传出过很多两人闻风丧胆的事,可同样的官职不同的人来做,结果也不同,说到底,锦衣卫就是办案的,池表哥文武双全,定能明辨是非,不冤枉好人,也不放过坏人。”
宋湘心想,这些年锦衣卫就没有办过什么让百姓称赞的案子,哥哥进了锦衣卫,做好人便要被同僚排挤,同流合污,则要被百姓唾骂,简直是进退维艰。
“阿芜,你觉得呢?”宋湘问虞宁初。
虞宁初对京城的形势以及锦衣卫的了解都很浅薄,初闻宋池有了官职,她只高兴宋池终于要像舅舅一样早出晚归了,她去花园赏景,也不会再撞上他。
“朝廷大事咱们不懂,也不必妄加揣测,只是如今天寒地冻,池表哥第一次当差,可能有很多不习惯,湘表姐与其担心那些远的,不如照顾好池表哥的饮食起居,免得池表哥受寒。”
宋湘一听,若有所思。
是啊,不管哥哥去了锦衣卫还是去了吏部或户部,哥哥始终都是她的哥哥,无论别人如何误会或揣测,她知道哥哥是好人,这就足够了。
“阿芜说得对,那我先回去了,哥哥后日开始当差,我去准备准备。”
宋湘脚步轻快地回了墨香堂。
宋池知道妹妹刚刚去了哪里,也猜到妹妹会与小姐妹们说什么。
见妹妹回来就钻进他的房间翻箱倒柜,宋池意外道:“你这是做什么?”
宋湘站在哥哥的衣柜前,捏了捏挂在里而的两件斗篷,奇怪道:“哥哥,入冬这么久了,我怎么没见过你披过斗篷?是不喜欢姑母给你准备的这些吗?”
宋池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笑道:“我不冷。”
宋湘:“那是因为你一直待在侯府里,等你去了锦衣卫当差,那边没有火炉子也没有地龙,你这种娇生惯养的富贵公子能受得了?哎,你这袜子怎么都这么薄?”
接下来,宋湘将哥哥的衣裳、袜子都嫌弃了一遍,喊来她身边的丫鬟,让她们赶紧先给哥哥做几双厚袜子、厚鞋垫。
宋池忽然问:“谁教你关心这些的?”
宋湘还在收拾他的衣柜,边忙边道:“阿芜啊,我说哥哥要去锦衣卫了,岚表姐不想我担心,就会说一些套话哄我,还是阿芜心细,提醒我你第一次当差,让我照顾好你。”
宋池闻言,看向窗外。
一阵寒风吹过,窗前枫树上挂着的最后几片枫叶,终于落了下来。
第035章 (表哥言重了,你也不是故意)
从宋湘口中听说宋池要去锦衣卫当差,除了让虞宁初窃喜以后轻易不会撞见宋池了,并没有给她带来其他情绪。
到了傍晚,虞宁初与表姐下完一盘棋,看天色该用晚饭了,姐妹俩一道来了前院。
沈三爷刚从吏部回来,去内室更衣了,沈逸坐在三夫人身边,母子俩说着话。
外面天寒地冻,屋里烧着地龙,小几上摆着菊花盆栽,嫩黄的花瓣翠绿的叶子,为这寒冬增添了勃勃生机。
姐妹俩坐到了三夫人右手边。
三夫人问她们:“下午阿湘来找你们玩,怎么没待多久就走了?”
沈明岚道:“她来知会我们池表哥封官的事,后来想到要替池表哥准备冬衣,便又风风火火地跑了。”
这时,沈三爷换完常服出来了,一袭深灰色的圆领袍子,面容俊逸,只是不知为何,他眉宇间多了一丝忧虑。
“子渊去锦衣卫的事,你们也知道了?”沈三爷看着孩子们问,坐到了妻子身边。
三兄妹都点头。
厅堂里的两个丫鬟都很会看颜色,一个退到外面守着,一个去厨房传饭。
沈三爷摸摸自己精心打理的短须,严肃地对三个孩子道:“锦衣卫是什么地方,你们都该清楚,今日之前,子渊是你们的池表哥,你们与他犯了口角都无伤大雅,今日之后,他只是北镇抚司副使,你们要敬他畏他,切不可妄议朝政,尤其是锦衣卫相关的案子,包括在阿湘面前。”
沈明岚不解:“爹爹是担心我们说错话,池表哥也会将我们抓起来?”
正德帝对民间舆论管得极严,百姓们私底下骂他昏庸都有被抓的,负责这个的就是锦衣卫。
沈三爷道:“我只是让你们小心,他处在那个位置,有时候就算他不想做什么,亦身不由己。”
“好了,别吓唬孩子们,子渊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不是那种人。”三夫人插话道。
沈三爷没再多说了。
晚饭端上来,大家专心吃饭。
然而连虞宁初心里都藏了困惑,沈明岚更是被父亲的态度折磨的心痒,饭后就将哥哥沈逸拉去了清辉堂。
“哥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打发走丫鬟,沈明岚审问道。
虞宁初坐在一旁,虽未说话,清澈的眸子也巴巴地看着表哥。
沈逸如今对宋池的态度也很复杂,为了让妹妹们知道“锦衣卫”三个字的严重性,沈逸低声道:“还记得那日咱们在酒楼吃席吗?孟家的两个死士死了一个,另一个夺马逃了,如果不是池表哥出手,将其射落马下,那人或许能冲出一条生路。”
虞宁初、沈明岚互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都想到了那个被孟家死士护在怀里的稚子。
宋池下楼前,说他担心路边百姓受伤,其实是去帮锦衣卫抓人了?
虞宁初不知道,沈明岚知道孟御史啊,因刚正不阿连连弹劾韩国舅一党而被罢免了官职。
沈明岚脸色苍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昏君当道,忠臣越来越艰难,更多的都是像平西侯府一样,不与奸臣同流合污残害百姓,但也不会鲁莽地与皇上、奸臣对着干。
据沈明岚所知,大伯父平西侯一心想回到边疆保家卫国,二伯父虽然渐渐发福,武艺还是在的,负责操练上四军的将士,虽无兵权,却坚持替大周朝培养着精锐之师。她的父亲在吏部做事,同担任吏部尚书的外祖父一样,尽量遴选着正直官员去地方任职。
同理,宋池不出手救人也没什么,为何要助纣为虐?
沈逸摇头:“我不知道,他不愿说,我也看不透他,总之你们记住,他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你们不能再把他普通的表哥看,以后在他面前,说什么话之前都要先斟酌一遍,尤其不要提什么忠臣奸臣的。”
虞宁初:“那个孩子?”
沈逸:“孟究用巫蛊之术谋害皇上,皇上下旨诛杀孟家九族,不日问斩。”
虞宁初浑身发冷。
她没有见过宋池射箭,却见过他用枪,随着沈逸的话说出口,虞宁初脑海里便浮现出宋池朝那死士投掷长枪的画面。
沈逸走了。
沈明岚不许虞宁初走,姐妹俩今晚同被而眠。
“阿芜,你说,池表哥真的有那么狠吗?”沈明岚还是不敢相信,宋池在她心里,就像天上的明月,超凡脱俗,宋池连山林间自在啼叫的画眉鸟都不忍心射杀,怎么会去射杀一位忠臣死士,甚至一个不足三岁的孩子?
沈明岚心里凉凉的,她都不知道以后见到宋池该如何相处了。
“我不知道。”
虞宁初对宋池并没有多深的了解,她只知道宋池没有表面那么君子,经常找机会戏弄她。
只是这种言语调戏,与射杀幼童,又完全不是一回事。
宋池调戏她,虞宁初会恼怒,会躲着他。
如今,虞宁初对他则产生了一种畏惧。
宋池的所作所为让姐妹俩分心了两日,不过可能是没见到宋池的关系,此事对两人的影响渐渐淡去,对宋湘,她们仍像以前一样亲昵,无所避讳。闺阁里的小姐妹,原本也不会主动去议论朝政,所思所想,皆是吃喝玩乐。
月中,虞宁初的铺面、宅子都买好了,两栋宅子都位于富商或低阶官员常住的好地段,一共花了快八百两银子。铺面买在东大街,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开间,还没有虞宁初的闺房大,在京城这最繁华的地段,竟然也花了四百多两。
这个铺子原来是卖糕点小吃的,主人家惹了官司,铺子开不下去了,因此出售。
虞宁初与李管事商量之后,暂且没动铺子的格局,等梁氏那边的炒货送过来,确定可以做炒货生意了,李管事再找木匠改建铺子里面的格局。
月底,梁氏终于来了平西侯府。
她一个人,背着一个大大的篓子,从后面看,篓子能把她整个上半身都挡住。
虞宁初、沈明岚赶到前院,三夫人正与梁氏说着话。
“这么重,你一路背过来的?”
“那哪能呢,我可背不动,家里赶了骡车将我送到巷子口,我怕骡车太引人注意,让车夫停在那里,我再背着东西走过来。”
梁氏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拿帕子擦着汗。
大冬日热成这样,可见累得不轻。
“姑娘们来啦,哎,我差点都没敢认。”梁氏看着女装打扮的姐妹俩,宛如见了天仙,亏她在村里自诩美貌无人能敌,如今一看,她连给两个姑娘当丫鬟都不够资格。
虞宁初笑着让她免礼,看向那筐子:“东西都做好了?”
梁氏眼眸明亮,难掩兴奋地道:“做好了,不瞒姑娘,那日跟姑娘商量好要做炒货生意,第二日我就来京城了,一边看房子,一边挑选坚果铺子配料,专拣那东西好价钱又实惠的看,月中我前脚搬进新宅,后脚就把做炒货用的东西都凑齐了,这几日没黑没夜地炒,总算能拿过来给夫人、姑娘们掌眼了。”
三夫人笑道:“你这张嘴,天生的生意人料。”
“谢夫人夸。”梁氏行个礼,走到筐子前。
大家都围过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