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自新说:“所以孟子才把富贵不能淫作为君子的标准啊。很多人有了金钱和地位之后,就会不加控制自己的欲望,为所欲为,不尊重人了。”
李英琪发了会儿呆,苦笑,“我这几天才发现,原来我真的还是个小孩子。很多事我没法决定,我的决定也无足轻重,可是,我还是必须要做决定吧?”
他说完看着余自新,那眼神让她跟吞了块小铁块似的难受,李英琪这种“纯白”的孩子,现在也有阴影了。
可这世界就是这样啊,很多事不能简单二选一,因为有时哪个选择都不是最佳选择,都会要你付出相应代价,但你又必须得要做个选择。
还有,做出选择后,我们还会后悔。
余自新认真看着李英琪,声音不由变软,“这件事原本就不是你应该承担的责任,如果你觉得难受,就跟你父母谈一谈吧。他们应该有足够的人生经验,知道怎么妥善处理这种事。”
她顿了顿又说:“或者,你跟我说,也可以。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我会认真听的。”
李英琪和她默默对视了一会儿,展颜一笑,沉沉地应一声,“嗯。”
余自新忽然感到有点不自在,这才发觉她还一直跟李英琪拉着手,她想抽开,他却紧紧握着不放,路灯昏黄,可他双眸清亮,都能看见瞳仁上倒映着两个小小的她。
四周有各种嘈杂声,电视机,对话,刷锅洗碗,骑着自行车晚归的人,可是这些声音都离他们很远,最近的声音只有长椅后面花坛里唧唧啾啾的虫叫。
余自新在李英琪向她靠近那一瞬间赶紧站起来,“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他轻轻笑,“好。”
之后几天余自新总是惴惴不安。那天跟李英琪告别时他看起来是平静下来了,但是会不会再横生枝节?
七月。
海市到了一年中最热的季节。
高三考生做最后的冲刺,每个人课桌上高高堆着卷子和教材,黑板上高考倒计终于是个位数了,大学里也发酵着类似的氛围,自习室和图书馆里到处是通宵复习摇摇欲坠的学生。
不管是哪处校园,随处能闻到新新冰凉喷雾的气味。
7月9号这天下午,楚健考完最后一门就来工作室了。他欠了不少工时,赶不出来这个月就没法拿全勤了。
余自新刚跟文娟、李霖开了电话会议,今年的两款新产品已经发售快两个月了,很多信息需要核对和分析,接下来的两个月是防晒产品的销售旺季,促销方案已经做好,和几家大连锁超市的合作也谈好,赠送的玩具娃娃成品从今天就要送到超市了。
五点多工作室的人陆陆续续走了,余自新坐在电脑前面继续画她的城市拟人系列小人儿,再过两周她就要去巴黎了,她不能空着手去见秦语。
这个系列的纪念品从概念产生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始终只停留在画稿上,秦语也琐事缠身,但这段时间她对设计有了更深的感悟,也有了更多实践和思考的机会,霜霜、酷乐,可算是这个系列的先行者。现在她需要做的就是把画稿改进得更完美。
余自新点了保存,摘掉眼镜正做眼保健操呢,楚健骑着椅子滑行到她旁边,“喂!”
她滴眼药水,“什么事?”
楚健小声说:“待会儿一起吃饭呀!”
余自新猛地睁开眼,“还没死心呢?”
楚健嘴角叼着棒棒糖,“你都能跟小李弟弟约会,为什么不能跟我约会?”
“神经!”余自新没好气,“他跟你说的?”
楚健似笑非笑,“你猜。”
真烦人。
李英琪不是那种会主动炫耀的人,绝对是被楚健套出话了。
其实这一点她一直不太理解,这两个人什么时候交换联系方式的呢?怎么还成朋友了?
楚健嘻嘻笑,“这是我们男人间的友情!你不懂。”
余自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我不懂?”哈,信不信我还能搞你们两个的cp呢!她锁上电脑,“走吧!去哪儿?”
余自新带楚健去了阿香居酒屋。
这货说什么要约会,根本没做任何功课。
余自新是熟客,要了单间,直接盘腿坐下,先就着毛豆喝几口啤酒,“到底什么事啊?”
楚健正经起来,“学校想让我保研。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参加学术研讨会之前系里的老师就透了个信,现在条件都放在他面前了,他该怎么选?
余自新握着啤酒罐子,“你呢,你自己想要什么?”
选保研,十分稳妥,不用再去适应环境,也许能更快有学术成果,可稳妥的另一种意思就是保守,意味着几乎一眼可以看到头的发展。
出国是条风险和阻力高得多的路,语言文化壁垒先不说了,留学签证怎么换成工作签证?工作要怎么选?进入哪个领域?学术?还是削尖头去华尔街赚钱?
现在看来出国风险大但回报高,但这只是在五年、十年内衡量,如果把时间拉长到二十年,就会发现,出国有着高昂的机会成本——楚健可能会错失国内的机会,原先不如他的同学很可能已经成了业界大牛,钱不比他赚的少,地位却高很多,还不用当二等公民。
楚健没有见过未来,但余自新知道,二十年后,中国成为了第二大经济体。许多精英乘着祖国这艘大船直接超越从前出国的那批同学,实现了阶层跳跃。
这就是时代和环境给的红利。
重生前余自新并没接触过很多精英,但看娱乐新闻就行了——好多明星忙不迭把子女国籍改回中国籍呢。
“你要问我的话,我觉得无论哪种选择都会有遗憾。所以,你得问你自己,你最想要什么?你觉得哪种遗憾是你可以承受的,哪种是你想到就会很后悔的。”余自新只能给出这样的建议,“想清楚了去做,尽量不留遗憾。现在出国了,将来可以随时回来么?现在留下,将来想出国可以随时出么?”
楚健托着下巴看她,好一会儿说:“余自新,你要是个男的就好了。”
余自新差点被呛到,她惊讶地看他,“不是吧,臭臭?”
她立即想起李英琪、男人的友情,放下啤酒警告:“人家李英琪可刚成年,你别干缺德事啊!”
楚健气得闭眼叹气,“你瞎想什么呢!”但他一想自己刚才说的话,也哈哈笑了,“放心吧你,我,直着呢!咳,你……”他说着,斜睨着她,眼波流转,“你应该清楚呀……”
哎呀我勒个去。
这怎么说着说着小眼神还不对劲了呢?
臭臭这祸害稍微收拾收拾,再喝点小酒,眼角脸蛋微红,就变身妖孽了呀。
余自新捂住心口往后退了退,严肃说:“是你自己说的引人误会。”
楚健再次叹气,“我是说……我的意思是……”他低着脑袋想了想,语气也严肃起来,“你应该知道,我当初来应聘是为什么。”
“嗯。我知道。你是来掂量我的。”
楚健微微摇头,“不。我是来找同类或者说盟友的。”
余自新稍微惊讶,“找什么?”
楚健继续说,“时予新确确实实是个‘创意’工作室。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我想要看看它背后的人。”
他突然停下来,看了看她,几乎有点为难,“如果你是男的,事情就会简单很多。我们互相欣赏,共事一段之后会互相信任,就像现在这样。然后,我会一直拿你当好哥们,无论什么时候你需要我帮忙,我都会帮你。我相信你也会这样对我。”
余自新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我靠,本来你这些话会让我很感动的。”
楚健这一点没说错,她确实欣赏他的才干能力,共事快一年了,信任也确实培养出来了——不管她交给他什么事他总能想办法完成,更重要的是,哪怕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这条大鱼不会甘心在时予新这个小池子里呆着,但她也相信,就算接下来大家分开了,将来各自壮大后,他们依旧会重逢,还会合作,会互相成就,所以她乐于给现在的他一点她能力范围内的帮助。
该怎么形容这种无来由的相信呢?也许,这就叫惺惺相惜。
要让楚健说的话,他可能还要再加个定语,男人间的。
余自新想骂人,“我是女的,影响我帮你在海市买房入户口了么?你怎么就不能把我当哥们儿了?”
在这一点上楚健无法跟她达成共识,他嘟起嘴坚持说,“这不一样。等你结婚——不,等不了那么远,等你交了男朋友,你就会和所有男‘哥们’疏远了!还谈什么战略呀盟友呀,你跟我们一起出个差都不行,哪怕开个会加个班,时间稍长了你男朋友就会打电话来问东问西。你要是个男的就没这些事了,咱俩以后最多一起吐槽你女朋友烦人。”
余自新觉得有点好笑,原来不仅女性会有这种基于性别筛选合作对象的想法,男性也会有。
会不会出于这种考虑,女性在职场的上升渠道又窄了一些?
她们真的是因为这样被疏远被排挤出男人的世界的么?
她摇头,“小楚同志啊,你对这个世界,对女性,对我——都理解得太浅薄,太幼稚了!要么就是你对你自己的魅力太高估了,你自恋呀!你……”
她正准备对楚健继续进行点人身攻击呢,手机响了,一听铃音就知道是李英琪。
楚健一脸坏笑,“啧啧。”
打脸来的太快。
第157章 梦想  不是人人都有梦想
李英琪今天算是彻底解放了。
考完了!
考得还不错。
高考结束当天晚上班级聚会。趁着成绩还没出来, 先痛痛快快吃顿饭,再晚了就不行了,有人考中有人落榜, 哪里还热闹得起来。
班主任居然还开了几瓶啤酒请大家喝。
喧喧嚷嚷中, 李英琪忽然有种一切热闹和自己都没关系的错觉。他走出饭店, 给余自新打电话。
他告诉她, 他和姑姑谈了谈。
李婉晴中午专门回家一趟问他考得怎么样。
李英琪跟姑姑说了会儿话, 就单刀直入问她需不需要他帮忙?他从现在开始就放暑假了,可以上网帮她找国外大学的各种资料,找不到的他还可以上大学论坛发帖蹲回答……
李婉晴一下就明白了。
但她并没追问任何细节。
“她会不会是已经知道了?”李英琪问。
余自新说:“也许, 她只是毫不关心,一点也不在乎了。”
李英琪像在问她, 也像问自己,“为什么我们家的人好像都没发现姑姑已经决定离开了呢?”是真的没发现?还是在装傻?
半小时后,他也到了阿香居酒屋。
这是他们三个第三次一起吃饭了,余自新今年四月自考还是在楚健他们学校,这俩人又跟商量好了似的一起去接她,楚健又尽了一次地主之谊。
她问了李英琪都吃了什么, 让服务员再给他一碗乌冬面, 自己又要了几个腌萝卜寿司,楚健不满嘟囔,“我呢?”
余自新不耐烦,“你自己不会叫呀?不是你请客么?”
楚健嘟一下嘴,转头拿出大哥气势,“英琪,你还想吃什么随便要,哦, 你暑假打算干什么呀?”
李英琪看余自新一眼,“还没想好。”
楚健立刻出主意,“先去驾校报名!把驾照拿了跟同学一起去玩。”他说起他当年,哥仨骑着摩托车从哈尔滨一路南下骑到大连——因为是男人就要骑摩托车去看海。
“大连的海不好看,我们又骑到青岛……”
余自新笑,“你们最后骑到哪儿了?”
楚健有点小得意,“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