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今早去看到了。颜未没有隐瞒,你电话过来的时候。
江幼怡抿紧唇不说话。
颜未没催,看了眼不远处的病房门。
你不该来的。江幼怡小声说,不,是我不该给你打那个电话颜未那么聪明,肯定是从电话里听到什么声音,猜到她在医院。
江幼怡。颜未打断她,问了句和今天的事不相干的问题,你给我的保证书,是不是认真的?
江幼怡:是。
颜未抱膝盯着对面的墙,要把正对着她那块瓷砖盯个窟窿似的:可你昨天没按约定给我打电话。
那么,按保证书上的违约条例,你得听我处置。颜未条理清晰,把这几句话说出了开庭辩证的气势。
江幼怡:
被颜未这么一打岔,她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被迫反思,又无法反驳,犹豫半分钟才小声开口:你要怎么?
颜未侧头看着她:从现在开始,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江幼怡依然埋着脸,不肯抬头,只很轻地答应:嗯。
颜未顺了口气,她好怕江幼怡无论如何都不说话,幸好她在江幼怡心里还算有点分量。
她伸出左手轻抚江幼怡的脑袋,手掌碰到江幼怡的头发,感觉身边的人轻颤了下。
颜未心口闷痛,涩得想哭,但她忍住了,挑了个最关心的问题,声音压低,语气放缓:阿姨怎么住院了?
江幼怡一五一十地回答:讨债的人上门,他们争执的时候我妈突然晕倒了。
现在什么情况?医生怎么说?
医生查出来她腰后有个瘤子,压迫脊柱神经,还不确定这个瘤子到底是骨瘤还是血管瘤,需要进一步检查,但不管哪一种,手术风险都很大。
颜未呼吸一窒。
江幼怡还在继续说:江康国现在没钱了,那些讨债的要他卖房子,他不肯,人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一块又一块大石头往肩上压,所有烂摊子都摆在江幼怡面前。
颜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话语干瘪,问出口才发现声音在抖:那些讨债的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找你们麻烦的?
大
概半个月前吧。
这半个月经常有人找江康国要钱,每次都要吵,江康国说他被人算计了,要钱没有,就拖着,昨天他们又来,翘了门闯进来砸东西,如果不是我妈晕倒,他们怕闹出人命,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江幼怡语气很平淡,却听得颜未掌心冒汗,这种讨债的人大都是没有正业的混子,一言不合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这次江妈妈发病住院,江幼怡侥幸躲过一劫,可若还有下次,下下次呢?颜未无法想象。
上辈子,江幼怡一个人扛着这样的压力照顾薛玉,后来薛玉去世,江幼怡唯一的精神支柱也崩塌了,回家遭受江康国家暴,到学校被同学排挤,日子一天比一天压抑。
颜未舌苔泛苦,回想那段时间的过往,她为无知的自己感到羞愧。
在江幼怡最绝望的时候,她作为局外人那一两句轻飘飘的关切和自以为的理解,其实与施暴者并无太大区别。
江幼怡需要的从来不是虚情假意的怜悯,也不是他人无足轻重的友善,而是长长久久的陪伴。
上辈子她明白太晚,错过太多,所以最后江幼怡留给她的,只有一本薄薄的日记和短暂稀少的回忆,支撑起她漫长且孤寂的余生。
这辈子,从一开始她就会在她身边,陪她走过这个十七岁的夏天。
颜未顺着江幼怡的头发:下次再遇见这种情况,你就报警,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强闯民宅都是违法行为,警察会管。
警察管不了的。江幼怡闷闷地说,都是些地痞流氓,警察带去局子里蹲两天,出来变本加厉继续闹,防得了一次两次,警察还能一直管?
颜未语塞,其实江幼怡说得没错,如果不是情节严重的杀人放火,就算警察来管,按律惩处,多是不痛不痒的结果,无法从根源制止祸端。
而且这些人像狗皮膏药一样,走到哪儿黏到哪儿,他们总有途经能查到受害目标的情报。
但凡有解决的办法,谁愿意闹到人命那一步?
归根究底,是江康国造的孽,他一走了之,扔下一堆烂摊子,留下来走不掉的,却要被迫承受无休止的责难。
只有摆脱江康国,她们才有可能找到出路。
你别担心,我们一起想办法。颜未安慰她。
那些人既然不敢闹出人命,那至少阿姨住院看病这段时间他们不敢来医院,问题一个一个解决,我们先看阿姨的病该怎么治。
她倾身过去,用自己的脸贴了贴江幼怡的脑门:你可以试着依靠我。
江幼怡终于从臂弯抬起头,颜未得以看清她通红的眼睛,以及眼眶下一圈浓重的阴影。
她眼角尚噙着湿漉漉的泪水,叫人看着心疼。
颜未伸手去抚摸她的脸,用指腹一点一点拭去她脸上潮湿的泪痕。
没事的,幼怡。
我会一直在。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开始搞事,但还不严重啦,循序渐进嘛(讨打)
第83章
你可以试着依靠我。
我会一直在。
耳边响起女生清浅的呢喃, 江幼怡额头抵住颜未的肩膀,眼泪浸湿眼眶,顺着脸颊往下淌, 在柔软的衣料上印出一小团颜色稍深的水痕。
还有其他病人及家属路过走廊,从两个互相依偎的女孩身边走过, 总忍不住多看一眼, 转头时摇摇头,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江幼怡哭了十分钟, 双手死死攥紧颜未的衣领,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颜未陪在她身边, 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背。
两位姐姐在楼梯口拦了一名小护士, 打听307病房的薛玉是哪位医生负责, 得到确切回复后就找去了办公室。
江幼怡哽咽着停止哭泣,姐姐们没见到繁忙的主治医生,从办公室出来,看见颜未朝她们招了招手,便走过去。
对不起, 给你们添麻烦了。江幼怡站起来,抽抽噎噎地开口。
她头埋得很低,刚哭过的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加上一夜未睡熬出来的黑眼圈, 看着着实可怜。
颜未很少见到江幼怡这样乖巧懂礼貌的样子, 可她其实不喜欢江幼怡那么的疏离拘谨。
现在的情况的确有点为难,江妈妈病了, 如果要做手术,必然需要一大笔钱,江康国欠了债自身难保, 以前阔绰的时候或许还愿意担负,可这会儿要他一次性拿出十几二十万,恐怕如同在他身上剜肉。
虽然可以利用法律手段要求江康国承担薛玉的治疗费用,但不知道江康国这个人会无赖到什么程度,他要直接玩人间蒸发,江妈妈治病的钱就只能另想办法。
颜未握着江幼怡的手,安慰她的同时,心里却沉甸甸的。
她现在是个即将高三的学生,没有收入来源,江幼怡或许比她好一点,能有一些零用钱,可这些远远不足以支撑血管瘤或者骨瘤的治疗费用。
如果江妈妈也没有积蓄,她们该怎么办?
上辈子江康国是靠卖房的钱还的债,在那之后,他们生活水平大幅下降,江康国终日酗酒,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
你们是薛玉的家属吗?医生手里拿着病历单从走廊尽头的检验室出来,在病房门前驻足。
我是。江幼怡胡乱抹干净脸上的痕迹,医生指着单子对她说:基本可以确定是血管瘤,良性,不大,但位置刁钻,手术风险比较高,目前来看影响不严重,等病人醒了可以先观察,建议保守治疗。
他把单子递给江幼怡,以见过百态毫无起伏的语气说:费用结一下,主要是接下来的用药和住院费。
江幼怡正要伸手接,苏辞中途把医药单截下来:我去吧,正好也要下楼买点东西。
她说完,朝颜初使了个眼色。
颜初接收到她的示意,也用眼神回了她一句明白。
江幼怡抿着唇,从苏辞的背影上收回目光,又看了眼颜初,嘴唇微动。
颜未这时拍拍她的手背:我可以进去看看阿姨吗?
未出口的话错失时机,回头便撞进颜未清亮的眼眸里。
可以。
江幼怡推开病房门,领着颜未进去。
江妈妈就在靠近房门这边的病床躺着,脸色看着还好,没有特别差。
你们坐。江幼怡把病床边两张椅子拉过来让颜未和颜初休息,自己推了推薛玉脚边的被褥坐在床沿。
颜未没落座,她走到床边蹲下,轻手轻脚地替薛玉掖紧肩侧的被角:阿姨气色还不错,应该很快能醒了吧?
江幼怡点点头:嗯,医生说今天之内会醒。
良性血管瘤面积小,没有异常增长的话,问题不大的。颜初宽慰江幼怡,平时让阿姨多休息,尽量避免剧烈运动,饮食上也稍微注意一下,应该不会怎么样。
颜未附和着说:既然医生建议先观察,那就不着急手术,本身也不是很严重的问题,别自己吓自己,保持好的心态也很重要。
其实,让颜未感到疑惑的地方在于,江幼怡的日记里写过他们搬家,但没有提及江妈妈的病,很可能上辈子江妈妈的病没有那么早被发现,或者在被江幼怡发现之前,她主动隐瞒了病情。
所以后来和江康国起了争执,被江康国推倒撞上桌角,江康国才能借口她身体不好是自己发病摔倒,躲过了法律的制裁。
这些细微的改变,是不是蝴蝶效应?
江幼怡哭过一场,又被颜未颜初轮番安慰,情绪已经好很多了,就是眼睛还有点肿,抽噎短时间停不下来。
闻言,她小声答应着:我知道了,等我妈妈醒了我会提醒她的,谢谢你们。她吸了吸鼻子,还有医药费,不能让苏姐姐垫的,我的钱应该够,这部分费用也可以用医保报销。
不愿被施舍关心,不想被旁观脆弱,尽管她很感激颜未和善良的姐姐们,但眼下的困境让她难堪,妈妈的病还有防盗门上的红漆,她已经被窥探了太多秘密。
敏感又骄傲的自尊心让她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赠予的温柔。
看着江幼怡一脸倔强的样子,颜初失笑:好,她回来我跟她说,让她把收据给你,不过不用着急,等阿姨好一点了,你想什么时候还都可以。
江幼怡朝颜初鞠了个九十度的躬,从认识到现在,她一直被两位姐姐照顾着。
颜初笑笑,换了个话题:你们今天真的不回学校吗?
江幼怡平复了心情,不怎么抽噎了,她扭头看颜未,提议道:要不你还是回去吧,这里我可以的,我会给徐老师打电话请假,晚两天再去学校报到。
我想等阿姨醒过来。颜未说,现在不是还早吗?姐姐和苏姐姐先回去吧,别耽搁了苏姐姐工作,我在这儿陪幼怡一会儿,下午自己坐车去学校。
苏辞去一楼结了费用,又买了点水果上来,进门正好听见这一句,笑着说:今天周日,没什么急事儿,你一个人回学校你姐姐不放心,我们可以中午再走。
那就中午再说。颜初答应,顺手掏了掏苏辞的衣兜,把缴费单递给江幼怡。
颜未看了眼熟睡中的薛玉,轻轻拉了下江幼怡的衣袖:我想去趟洗手间,你陪我一起好吗?
病房里有姐姐们看着,江幼怡很放心,她点点头,跟着颜未一块儿走出病房。
去洗手间的路上,颜未仔细观察江幼怡的神情,后者冷不丁侧头,视线相撞,语气中透着点无可奈何:你有话可以直说。
这样欲言又止地望着她,反而让人忐忑。
颜未牵起她的手,试探着说:不管我要说什么,你得保证不生气。
江幼怡满脸写着你好幼稚,嘴上还是答得爽快:行,我保证不生气。
那我说了啊。颜未深呼吸,小心翼翼地问,你家里的事情,你怎么想的?
江幼怡有点没听懂,追问:什么怎么想?
就是阿姨和你爸爸。颜未咬着唇说,你有没有想过,劝他们离婚?
这句话问得谨慎,干涉别人的家务事,在颜未看来,还挺不道德的,特别是她不清楚江幼怡内心对江康国本该扮演的父亲这个角色,有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她也不知道薛玉对江康国持怎样的看法,一开口就劝离,不仅唐突,而且冒昧。
可她实在忍不了了。
江康国只会带给她们越来越多的痛苦,江妈妈那么温柔善良,值得更好更光明的未来,而不是将性命葬送在江康国那个畜生手里。
江幼怡脚步顿了下,颜未怕她不高兴,紧张地盯着她的表情。
她看见江幼怡脸上浮现一瞬激愤,心里正打鼓,就听江幼怡说:我做梦都想叫他们离婚,断干净,也不止一次说过这件事,可我妈她不愿意。
颜未听见开头,刚松了口气就又听见结尾,眉头不由拧起来,追问:那你有没有问过阿姨为什么不愿意?
问过啊。提起这件事,江幼怡显得很焦躁,她说一把年纪了日子得过且过,没精力折腾,能将就就将就。
颜未语塞。
不知道江妈妈是随便找了个借口还是真的这样想,但江幼怡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现在这个日子哪里叫将就?江康国根本没什么本事,一天就知道喝酒打牌,发酒疯。
他做生意,程序上出了点问题,给人塞了不少红包才拿了绿灯,好不容易做出点成绩又得罪了人,现在被人搞了,赔了钱,讨债的一来他就躲,没有一点担当,只敢在我妈面前横,他算个什么东西?!
比起有旁人在的场合,江幼怡和颜未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放得开一些,更愿意倾诉和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