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斐听他追问,蹲下身与他平视:是啊,当然要打胜仗,不然哪有脸回来?
这话闻斐说得理所当然,眉眼里透着锋锐,言语中满是傲气,说完她自己都怔了怔,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属于小将军的骄傲她穿越了,多了一份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也被那个人深深的影响着。可奇怪的是她并不反感这样的影响,仿佛说出这话,于她而言也是理所当然。
闻斐心中浮现一丝怪异,不过还来不及深究,就听祁太尉的声音从两人身后响起:过刚易折,胜败乃兵家常事,阿斐你这性子也该磨一磨的。
这话小将军听过不止一次,也透露出舅甥俩性格中最大的不同。小将军少年意气,祁太尉却是老成持重,即便后者再如何教导她谨慎内敛,小将军也是做不到的。尤其她的人生如此顺遂,富贵锦绣中长大,出入战场更是未尝一败,谦逊这个词似乎天生不适合她。
舅舅。闻斐转身喊了一句,也没回应祁太尉之前的提醒。
小孩儿比闻斐更严肃些,之前还敢扑过来抱闻斐大腿的人,这会儿倒是规规矩矩冲着祁太尉作揖行礼,口中称着父亲,小老头一般的做派。
闻斐见状,没忍住唇角弯了弯。
祁太尉倒是习以为常的样子,微微颔首后,便问道:你今日课业都学完了吗?两个时辰的骑射练了吗?过两日为父要检查的,看看你这些天有何进步。
这天下大抵没有哪个小孩儿是不怕父母检查课业的,闻斐看见小表弟的肩膀明显缩了缩,然后寻了个借口赶忙就溜了,仿佛老鼠见了猫。
等小孩儿跑远了,闻斐终于没忍住笑出来:舅舅,阿骏可真怕你。
祁太尉闻言看了闻斐一眼,可惜闻斐压根不怕他,两人站在一起倒是比之前那对亲父子更和谐。祁太尉这会儿也没心思跟她说什么家长里短,一摆手道:走吧,去书房谈。
闻斐听罢也敛了笑,乖乖跟去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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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富有四海,乃天下之主,大概也是天底下最任性的人
祁太尉前脚踏进书房,闻斐后脚带上房门,便忍不住开口问道:舅舅,陛下怎么忽然给我赐婚了?您也知我这身份,怎么没劝着些?
然而皇帝要做的事,又有谁能劝得住呢?
祁太尉闻言简直一言难尽:今日之前,我并不知此事。
闻斐听到这样的答案也默了默,可转念想想陛下的性子,似乎也并不怎么意外小将军正是少年,意气风发,可比她年长了十几岁的皇帝陛下似乎也还保留着少年心性。他野心勃勃,他争强好胜,他爱欲其生恨欲其死,一拍脑袋做出决定的事从来不少。
从某种角度来说,当今陛下与一些昏君是有着相似特质的。万幸他本身还有着雄才大略,也知道轻重缓急,这才没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局面。
当然,现在面对不可收拾局面的人是闻斐,她想起这莫名其妙的赐婚就感觉头疼。左思右想也没想到破局之策,只好干巴巴问道:此事可有转圜?或者可以让姨母斡旋一二?
祁太尉闻言更无奈了,甚至没忍住叹息一声:阿斐你忘了,皇后殿下并不知你身份。你如今已过弱冠,再加上封侯拜将,惦记你婚事的人可多得是。别说陛下了,在你回京之前,皇后也曾提起过你的婚事,只是被我敷衍过去了。
也就是说,她那皇后姨母也等着催婚呢,只是被陛下抢先一步罢了。
闻斐扶额,不见了平日里的意气风发,蔫蔫儿的:舅舅的意思,此事已无可挽回了?
祁太尉看着她的眼神越发复杂了,接着又告诉了闻斐一个说不上好的消息:你来之前我问过你舅母,知道了一些褚家姑娘的消息。据说褚家阳盛阴衰,三代里才得了一个女儿,千娇万宠不为过。且不说陛下那里,你若退婚坏了褚姑娘的名声,褚家也不会放过你的。
退婚是不可能退婚了。话说到这儿,闻斐又想起之前庆功宴上,曾有不止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散宴后撞她的也不止褚昂一人
闻斐蓦地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忙问道:褚家有多少人?
祁太尉冲她比了个手势,闻斐顿时眼前一黑她知道古来便有多子多福的习俗,簪缨世族也不可能缺养孩子的钱,但一口气生二十几个也真是够了。即便这二十几的数量中包括了堂兄,可也是闻斐从前没见过的大家庭。
这一刻,闻斐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该跑路了?
大概是她神色间流露太过,祁太尉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你知道褚家那些郎君都被外放到哪儿去了吗?逃婚也不怕被人打断腿抓回来。
闻斐倒不怕打断腿,闻言却不由苦了一张脸:可不逃怎么办,难道真要我娶妻?
祁太尉指尖轻叩在身旁的书案上,垂眸想了想后说道:或许你该先见见那褚家姑娘
闻斐知道祁太尉不是无的放矢之人,闻言眸光微亮看向他,等着高见。
祁太尉悠悠接了句:说不定人家姑娘看不上你呢。
第6章 嫌弃
闻斐和舅舅商议婚事的时候,与太尉府相隔一条街的褚府里,褚家男人们聚在一处,也正说着这桩婚事。
褚家是簪缨世族,也是一个人丁兴旺的大家族,不提关系已远的旁支,就只三代内的堂兄弟都有二十几个。不过褚家郎君多,入仕之后大多也外放出去了,如今还在长安的除了还未长成的小郎君外,也不过四五人而已。不过即便是还未成年的小郎君,这会儿也抛下课业齐聚在了外书房中。
在场年纪最长的是褚家四郎褚旭,传闻风姿俊雅公子如玉的人,这会儿却是难得一脸凝重。他修长的手指微曲,叩在椅子扶手上:说说吧,你们都什么想法?
褚旭话音一落,六郎褚昂便最先开口道:这婚事我看不行。闻斐外戚出身,又入了行伍,一看就是个糙人,小妹真与他成婚,两人怕是连话都说不到一处去。小妹念句诗,他知道什么意思吗?能给小妹回应吗?两人若是不能志趣相投,这日子又该怎么过?真让咱们家小妹浑浑噩噩过日子,只知道相夫教子?那我可舍不得!
褚昂说完,五郎褚昙也忙接口道:我也觉得不行。今日庆功宴,姓闻的可喝了不少酒,一看就是嗜酒之人,有这毛病可称不上良配。
这话一出,场面忽然就静了静。毕竟今日参加庆功宴的可不止褚昙一人,闻斐宴上喝了多少酒也是有目共睹,几杯而已,说嗜酒着实有些过了。不过谁让闻斐要抢他们的宝贝妹妹呢,哪怕众人心知肚明,也没人会反驳褚昙的话,大家似乎默认了闻斐就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
褚旭轻咳一声,主动转移话题问七郎褚晏道:七郎,你今日不是陪小妹去城门看大军入城了吗?应当也看到闻斐了,你看他觉得如何?还有小妹见了他,可有说些什么?
褚家和祁家不同,祁太尉对于赐婚的事半点不知,但褚家却是提前得到些风声的。这在皇帝心里,或许也是亲疏有别的表现褚家虽然代代与皇室联姻,但不知隔了多远的堂妹,又哪里比得过替自己生儿育女的皇后亲?皇帝是将祁家一系当做了自己的心腹,越是亲近越是不必客气。相反褚家那边皇帝反而要顾虑一二,不过以今上唯我独尊的性格,也并不会给褚家拒绝的机会就是了。
因为早知道消息,闻斐回京时,褚七郎才会带着褚曦出现在城门口,还搬了寒瓜上楼跃跃欲试。可谁叫寒瓜真的掉下去了,妹妹还替他背了锅。这会儿褚晏心里正虚着呢,没有立刻加入兄弟们对未来妹夫的讨伐,结果就被四哥点了名。
褚晏当然是要说些什么的,他想了想便开口道:闻斐自幼习武,又是战场上的杀神,万一将来与小妹一言不合动起手来
这话一出,房间里顿时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褚家可是一家子文人,虽然也习过君子六艺,拔剑能杀人,但与沙场出身的战将就完全没有可比性了。别到时候妹妹被人欺负了,他们一群兄弟还打不过对方!
想到这里,众人都是一脸的忧心忡忡,年纪最小的二十三郎甚至要急哭了,乌溜溜的眼睛里含着一泡泪。
还是年长的褚旭最先镇定下来,意识到兄弟们可能忧心过甚,把人想得太坏了。不过话说到这里,在褚旭心里,闻斐这个未来妹夫可以说是一无是处,完全配不上他优秀的妹妹了。
心中有了决断,即便是圣旨赐婚,也并不是全然无解。不过在此之前,褚旭又问了一句:今日见过闻斐,小妹对他可有什么看法,或者小妹可有说些什么?
这话自然是问褚晏的,并且所有兄弟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直看得褚晏倍感压力。
然而还不等褚晏在兄弟们灼灼的目光下说些什么,外书房紧闭的大门忽然便被人推开了,一道清丽的身影施施然走了进来:阿兄们想要知道些什么,直接问我便是,何必自欺欺人听些添油加醋的话?
这话一出,场面顿时一片寂静,尴尬的气氛蔓延开来,方才还侃侃而谈的几人都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君子慎独,背后议人是非可非君子所为,更何况是添油加醋的不实之言。
褚家的兄长们尴尬之余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一点点绝望他们花了十几年在妹妹心中建立的光辉形象,今日可谓一朝丧尽,早知道就留个兄弟在外面看门了!
等收拾收拾心情,褚旭到底不肯放弃,索性真问了褚曦这个当事人:那小妹,你对闻斐可有什么看法?
本不过一面之缘的人,褚曦其实没什么看法,但当她在门外听到哥哥们的对话后,原本没什么想法的人,也难免生出些想法来。
她有些一言难尽的看了眼在坐的兄弟们,连小小一只的二十三郎也没漏过:至少在我看来,闻小将军并没有你们说的那般不堪,相反还颇豁达。
不止没有贬低,还有所夸赞,小妹是不是要看上对方了?!
褚家兄弟们彻底不淡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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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斐对舅舅的话有点心塞不是自恋,至少在她看来,小将军那般优秀的人配谁都配得起。即便这桩婚事有些不合适,但那也该是客观因素,绝不会是因为对方看不上她!
可太尉舅舅的话,闻斐到底也没有反驳,毕竟赐婚说到底也是两个人的事,她确实也该见一见另一个当事人。
打定主意,闻斐回府后一面打探褚曦的消息,一面马不停蹄就往褚府送了拜帖。
打探消息的事进展很快。褚曦早有美名在外,诸如貌若春花,性情恬淡,才情过人之类,完全符合一本小说对于女主的要求,也完全符合人们对于美好事物的期待与幻想哪怕那是一篇骗婚的耽美文。
只闻斐一面翻看着褚曦的消息,一面却发现自己送去褚家的拜帖如石沉大海一般,全无音讯。
初时闻斐并没有想太多,只以为是褚家每日收到的拜帖太多,或许出了什么差错,将她的拜帖弄丢了,于是果断的又补了一张拜帖送去。结果这次的拜帖依然石沉大海,她沉吟片刻后送了第三封,结果依然是没有结果。
事不过三,闻斐到此时哪里还不明白褚家的态度?
她竟真的被嫌弃了!
闻斐很是气愤,但气愤之余,倒被激起了几分逆反心来既然褚家不想让她见褚曦,她还偏要见到人,说个明白。左右刚回朝陛下也没予她新差事,她闲得很,正好可以日日去褚家门口守着,还就不信她等不到人了!
闻斐这样想的,也真这样做了。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少年情动有多深情,哪里又知道她其实心心念念想要退婚
第7章 熟悉
时近酷夏,天气一日热过一日,看着屋外炎炎烈日,便让人生不出外出的心思。
这日午后,难得的清闲时光,整座府邸都陷入了沉静之中。褚曦按照习惯小憩片刻,可惜并没有睡多久,便自浅眠中清醒了。
丫鬟语冬正守在榻旁,一面给褚曦打扇,一面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不过做丫鬟的总是格外警醒,榻上刚传来一点动静,语冬立刻便清醒了过来,见褚曦起身便问:小姐今日怎的这么早起身,不多歇息片刻吗?
褚曦从榻上坐起,轻轻摇了摇头,身上搭着的薄毯顿时滑落下来。
语冬见状忙将滑落的薄毯收了起来,再抬头才发现,褚曦一觉睡醒额间隐约有汗显然,在这样炎热的夏日午后,便是有丫鬟打扇,也热得人睡不下去了。
待身上的薄毯被语冬收好,褚曦便顺势起了身,几步走到了敞开的窗前。
夏日的午后阳光独好,金灿灿一片光辉洒在庭院花木,耀眼极了。枝头上蝉鸣阵阵宣扬着夏阳的威力,知了,知了的鸣叫声急促又聒噪,让人听了平添几分焦躁。
有小丫头正举着长杆去赶树枝上的蝉,忙活得满头大汗也没能让院中平静几分,整个小院尽是蝉鸣。
语冬端了杯温茶过来,见褚曦正瞧着小丫头赶蝉,自己也往外瞧了一眼,而后开口道:小姐今日只少歇了片刻,是被屋外蝉鸣吵着了吗?
若是褚曦嫌吵,明日自然会多几个人去赶蝉。
褚曦却将目光从小丫头身上收了回来,她接过语冬递来的茶轻抿了一口,也不知怎的想起便多问了一句:最近倒是清闲,似许久都未接到帖子了,往年这时候都有帖子送来约游玩避暑的。
语冬闻言先是一怔,接着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说句不客气的话,褚曦在长安城里称得上一句炙手可热。褚家的权势是一方面,褚曦才名在外也颇受人追捧,就没哪家夫人小姐举行宴会漏了她的。即便褚曦不可能所有邀约都去,可长时间无人问津,这绝对是第一次。
想到这里,语冬觉得自家小姐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被冷落,于是说道:许是门房出了差错,我这就去问问。
褚曦性子宽容,也就养成了语冬风风火火的性子,她说完一溜烟就跑了,褚曦也没管她。
约莫过了小半刻钟,语冬便回来了,却是两手空空:小姐,我问过了,府中这些天收的帖子都被七郎君拿去了,其中有好几封给小姐的请帖,七郎君也没让人送来。
语冬说着还有些埋怨,毕竟请帖这种东西如何对待也是要看人的,哪家该亲近哪家被无视都得小姐自己斟酌决定。现在可好,七郎君将帖子都拿去了不说,还不与小姐知会一声,万一错过了什么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