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领也察觉到了闻斐的态度不佳。他在褚二郎面前有些脸面,隐约知道闻斐与褚家的纠葛,也知道褚家并不欲与太尉府结亲,因此对待闻斐恭敬之余,却也透着十足的距离。便听他道:二郎君自在江州,只是我家女郎原本得大将军庇护,不知如今身在何处?
扈从头领的语气姿态都很恭敬,但这番话以他的身份说来,便是挑衅与诘问。别说陈平对他怒目而视,就连刚从山神像后走出来的褚曦都忍不住蹙了蹙眉。
闻斐头一个发现了褚曦,侧头向她看去,于是一群人的目光便都被引了过去。
能被派出来接人寻人的,自然是认识褚曦的。那扈从头领见到褚曦便是眼前一亮,露出些激动欣喜,忙走过去行礼道:属下左鸣,见过女郎。
褚曦微微颔首,然后问了与闻斐一样的问题:我二哥呢?
左鸣微顿,随后答道:回女郎,二郎君接到女郎的信,便要亲自前往商河接您。只是刚出了江州城,临江决堤的事便传了回来。二郎君身为江州別驾,自然不能不理,于是只好折返回去,又派了我等前来迎接。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才道:商河被淹的事,我们也是之后才得知的。
江州距离商河其实不算远,闻斐当初派亲卫送信,也只需绕过毁坏的那截官道便可,因此送信的速度也还算快。只是回返时大水将一切都淹没了,他们还得沿途找人,这才显得格外慢。
褚曦听出左鸣有替褚二郎辩解的意思,但她原本也没因这点小事生出介怀来,便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我二哥派来的,就只你们几人吗?
左鸣闻言忙道:不止,二郎君将身边的扈从都派出来了。只是临江决堤后商河被淹,我等也不知女郎境况如何,便将人手分散,沿着江水四处打听消息去了。
他们一行人,尤其是陈平能在这里遇见闻斐二人也真是赶巧了。也好在有陈平同行,否则褚家的扈从不认识闻斐,闻斐也不放心这么群持刀带剑的人。互有防备之下没有交流,褚曦再躲着不露面,说不定今日的相遇就变成了擦肩而过。
褚曦想到水灾可能引起的混乱,为自家兄长担忧了一瞬,不过人在江州做着官,总比她们在外安全许多。所以褚曦只是稍稍担心了一下,便对左鸣吩咐道:那其他人就先别召回来了,让他们四下打探一下,我的侍女和闻将军的亲卫都失散了,看能不能找到人。
左鸣自然答应了,只是眼睛却不由自主往闻斐那边多看了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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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里多了一群人,气氛瞬间就不同了。
老三从听到将军这个称呼开始,就没忍住目瞪口呆,之后便乖觉的缩小了存在感再没吱声,只偶尔偷偷用惊奇的目光打量闻斐两眼。
不过没人会与他解释,也没人在意一个小小向导的想法,破庙的气氛更不会因他改变
原本三人同行,老三是个不管事的,再加上之前看两人同乘一骑走了一天,心里已然将这两人当做了一对。他没觉得这两人表现亲昵有什么不对,大大方方先睡,等着轮班守夜。而闻斐和褚曦两人也早习惯了之前相处,便是困倦了,褚曦靠在闻斐身边入睡也只会觉得安心。
可现在破庙里多了一群人,还是一群褚家的扈从,他们护着自家的女郎,看闻斐的眼神中都透着防备。这样的情况下莫说让两人挨在一起休息了,就是离得近些也会有人盯着。
褚曦是什么感受尚且不知,不必再守夜的闻斐却没感到开心或者轻松,只觉得莫名烦躁。
终于,闻斐被周遭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盯得烦了,站起身走出了破庙。直到被夜间的山风一吹,心里那股躁意才随着被火堆烤出来的热汗一起渐渐消散。
闻斐吹着夜风举目远眺,便见月光之下群山连绵,不见尽头。再看来时的方向,也被夜色笼罩一片漆黑,又哪里还能瞧见那一座尚算安宁的小镇?
她们走出了深山,走出了小镇,重遇了故人,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闻斐有些想回头看看那个同行多日的姑娘,可到底还是忍住了,她头也没回忽然开口:陈平,你身上还有银钱吗?
陈平是跟着闻斐出来的,他看出闻斐今夜有些焦躁却不知为何,只是习惯性跟随罢了。听到闻斐的询问,他也没多问,只略一思忖便答道:还有五十金。
不得不说,小将军很有钱也很大方,尤其不会亏待身边人。而打仗从某种意义来说,也是敛财最快的方式。比如之前大败北蛮,小将军便是领着人一路攻破了北蛮王庭,也由此掠夺了大量的钱财。这些钱一部分作为战利品上缴国库,一部分被小将军献给皇帝,其余的就全被将士们瓜分了。
陈平作为小将军的亲卫,便分得了不少钱。再加上他之前孤身前往江州送信,杨七又给了他不少花用,还有后来褚二郎的谢礼,林林总总加起来,竟也积累了五十金之多。
一两金,十两银,这些钱很够用了。
闻斐也没客气,便从怀中掏出张纸递了过去:这是双溪镇钱记当铺的当票,你且去一趟,替我将东西赎回来。耗费银钱,等回长安后加倍还你。
陈平忙伸手接了过去,却没有立刻领命而去,反有些犹豫道:将军,如今您身边再没旁人跟随,我若离去,恐将军有所不便。不如等回到江州,亦或者找到其他亲卫,我再往双溪镇去一趟。他说着看了眼当票,借着月光勉强看清上面的纸:这当票到期也还有许多日子呢。
闻斐却摇头,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明早天亮你就去。这里距离双溪镇不远,快的话一两日你便能追上来。即便追不上来也没关系,我在江州等你。
陈平闻言也不再质疑,当下抱拳应道:是。
说完他望了黝黑的山道一眼,很有些蠢蠢欲动,但将军既然吩咐他明早启程,他自然也没有违逆,收好当票便退下了在陈平想来,当票上写的玉佩肯定是他家将军的,他家将军是为了照顾褚家女郎才当了重要的玉佩,因此急着赎回来。不过等明日陈平赶到双溪镇,赎回这枚才当掉两天的玉佩,说不定就能从当铺掌柜那里听到一个全新版本的故事?
只是这都是后话了,眼下闻斐站在破庙外喂了会儿蚊子,心情平复后还是回去了。
许是破庙里人多壮胆,再加上夏日天气确实炎热,火堆便被压小了许多。褚家扈从们已将破庙重新收拾了一遍,也排好了守夜,正各司其职。
褚曦则靠坐在神像旁,微微抱膝眼眸闭合,也不知是否睡着了。
闻斐的目光不自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旁人还未留意,但当事人却似有所觉只见褚曦眼睫轻颤,继而睁开了眼睛,清透的眸子正与闻斐四目相对。
作者有话要说: 闻斐(感慨庆幸):果然,抛弃男主之后,女主光环也没那么要命了
褚曦(欲言又止):就是来的人有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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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情愫
翌日天朗气清, 奉命去赎玉佩的陈平一早便离开了,跟他一起走的还有原本领路的老三褚家扈从都已经从江州找到这里了,那再带着她们折返江州自也是熟门熟路, 接下来不必老三再带路,他自然也就没有了同行的必要, 于是牵着家中那几匹驽马就又回去了。
褚家扈从看着远去两人的背影有些不解,也猜不到闻斐派陈平去双溪镇做什么。不过他们也不好问, 毕竟交浅不必言深, 而且双方的身份也并不对等。
倒是褚曦,只看了眼远去的陈平,便猜到了他为何而去, 却什么都没说。
等陈平和老三走后,余下的一行人也要往江州去了。闻斐混在一群褚家人中间也没什么不自在的, 她坦然接受了褚家扈从们匀出来的一匹马, 翻身上马时,却有些担忧的望了眼褚曦。
不巧, 这个眼神被左鸣瞧见了,登时觉得自家女郎被小瞧了去,于是开口道:大将军不必多虑, 我家女郎自来聪慧,君子六艺也是同郎君们一起学的。莫说只是简单的骑马赶路, 便是纵马狩猎也使得,实不需您为此忧心。
左鸣是褚二郎身边得用之人,褚家郎君大多维护家中这唯一的女儿,因此看妹妹哪儿哪儿都好。左鸣听褚二郎日常夸赞妹妹听得多了,受他影响便也觉得自家女郎处处优秀,于是他微微昂着头, 这话说得自信极了。
然而闻斐听了这话,顿时一言难尽,只觉得对方不够尽心且不提褚曦本事如何,经此劫难,她的脸色始终不太好,偏左鸣等人竟是全无所觉,还在那里夸夸其谈。
心中对这些扈从生出了厌烦,闻斐也懒得与他分说什么,只一扯缰绳说道:山路颠簸,褚姑娘到底身娇体贵,一会儿还是走慢些吧。
这话左鸣倒没反驳。他转头又去看褚曦,正想着要不要上前去扶她上马,就见褚曦已经踩着马镫一跃而上,动作间干脆利落,倒真不是他家郎君张口胡夸的。
左鸣松了口气,看向褚曦的眼神微亮,带着些崇敬。
然而褚曦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给他,直接一抖缰绳说道:走吧。
左鸣也没表现出失望或者失落,在他看来自己一个小小扈从,不被女郎看在眼里是应该的。闻言应了声是,然后自己也跳上马背招呼众人上路。等一群褚家的扈从浩浩荡荡上马,很快便将褚曦护在了中间,只有闻斐一个人被排除在外。
闻斐见此情形摇了摇头,倒也没说什么。不多时行至山路路径陡然狭窄,只容一二人骑马并行,于是浩浩荡荡围着褚曦的一行人又被迫拉成了长长一列。
褚曦仍旧是被护在中间的,还有人走在前面替她牵马,褚家的良驹也比租来的驽马走得更平稳。然而马儿走得再平稳,上山下坡也免不得颠簸,如此一来二去,褚曦的脸色又渐渐变得苍白起来。可惜的来迎的扈从是一群糙汉,又不敢直视冒犯她,因此压根没留意到这点细节。
马儿走走停停,不知不觉也出发一两个时辰了。
时近正午,闻斐抬手挡了挡头顶逐渐炽烈的阳光,眯起眼睛往前瞧去她走在了队伍末尾,褚曦虽被扈从们围在中间,但走在后面的她时不时也能瞧见对方背影。
褚曦生得纤细,背影看上去也是纤瘦羸弱的,但自幼养成的礼仪让她时时刻刻都挺直了脊背。刚出发时闻斐看她背影,只觉她在马背上坐得端正,骑马执缰也自有一股气度。可如今再看却发现她的脊背虽然依旧挺直,但身形却似有摇晃,已不复初时端正。
见识过褚曦昨日狼狈模样,闻斐立刻便意识到了不妥。她抖了抖缰绳就欲上前,结果马儿迈开蹄子,挡在她前面的褚家扈从却半点相让的意思都没有。
让开!闻斐不禁低喝了一声。
挡在闻斐前面的褚家扈从本来不想理会,可一回头却正对上小将军含着薄怒的眼睛,登时便将所有的小心思抛开一旁,乖乖策马让开了道路他们敢挡闻斐的路,不过是因为两家立场不同,而小将军又好脾气的不计较什么。可对方较真了,他们不过是区区扈从,又哪里敢跟堂堂一品大将军作对?别说他们,就是褚家的家主在此,对待闻斐也该是客客气气。
这些扈从认怂了,老老实实让了路,闻斐看也没看就直接纵马追了上去。
山路狭窄,即便扈从们主动让行,闻斐纵马赶上去也花费了不少时间。然后她就眼睁睁瞧着褚曦骑在马背上的身影摇晃得越来越明显,直让人看得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所幸褚曦好强却不逞强,察觉到身体越发不适后,便主动勒住了缰绳:停下,先休息一会儿。
她的声音不大,仔细听来还有些中气不足,但整支队伍却因她一句话停下了。闻斐听她开口稍稍放心,左鸣也策马上前,打算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骑在马背上的人却忽然身子一个摇晃,压根没给人反应的时间,便一头栽倒下来!
小心!
女郎!
褚曦!
惊呼声四起,不少人大惊失色,却没一个人敢避开目光不看。
已经离得很近的左鸣下意识伸手去捞人,结果却捞了个空。而就在他心跟着直直坠落的当口,斜地里却忽然扑过来一道人影,于千钧一发之际抱住了褚曦。最后两道人影抱在一起在地上滚了几圈,直滚到左鸣的马蹄前才堪堪停住。
马儿似乎也被惊了一下,踩在地上的蹄子踢踏两下,扬起点点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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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曦又病了,这次除了颠簸之外,可能还有一点中暑。褚家那些扈从急得团团转,偏随行一个懂医的都没有,而闻斐也不放心再将人交给他们。
将人打横抱起,一路抱到了道旁的树荫,闻斐这才将人放下。
左鸣心惊胆战跟了上来,瞧见褚曦一脸安然的靠在闻斐怀中,手还下意识拽着闻斐衣襟,他便觉得更加胆战心惊了不是他想得罪闻斐,偏要将两人分开,还防备十足。事实上这样的刻意避嫌,是出发前褚二郎特意吩咐的,怕的就是患难与共,两人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情愫来。
因此自见面起,左鸣便小心的观察二人,随后又刻意令人将她们隔开。
先时看女郎反应淡淡,闻斐也好脾气的没说什么,他还当两人没什么私情。可现在看来,他家郎君的担忧明显不是多余啊!
左鸣忧心坏了,又不肯就此放弃,觉得自己还是该为二郎君的命令挣扎挣扎:大将军,我家女郎身体不适,交给我们照顾就好,实不必劳烦您受累。
闻斐看着怀中褚曦眉头微蹙,神情恹恹,心便不自觉跟着纠痛起来。
她有些懊恼自己没将人照顾好,又听左鸣还敢上来要人,当即便冷下了一张脸:把人交给你们照顾,你们能照顾成什么样?莫不是嫌她现在还不够难受?!
左鸣想要反驳,但张张嘴似乎又反驳不出什么来。毕竟女郎在他们跟前生病中暑了,他们却一无所觉,这次要不是闻斐赶来得快,及时将人抱住救下,指不定女郎要摔成什么样。说不定一个不好,摔倒不说,还得被马蹄踩中真是不敢想,不敢想。
闻斐才不管左鸣怎么想的,开口便吩咐道:别在这儿碍事了,还不去取些水来,没看见你家女郎身体不适,需要喝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