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被勒令不许开口的青玉吓出一头汗,急忙跪下解释道:“皇上,贵妃娘娘她醉了。”
今日放纵打猎了一日,康熙心情大好,自然不会生气,挥挥手叫周围守着的人都退远些,他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这张两颊酡红的清丽面孔。
他还记得,刚入宫时的贵妃看着沉稳,内里却还是小女儿的心思,只是没多久,经历了那么些事儿,开始越发谨小慎微,对着自己也糊上了一层窗纸一样,叫人看不清,捉摸不透。
很多宫妃都是如此,刚入宫时不清楚状况,还能看到些真性情,时候越久,越明白这宫里的规矩森严,于是性子都变得稳重,人也无趣了。
这很合理,但不合他的心意。
从没有一个嫔妃敢当着他的面醉过,这么一想,康熙生出了些许好奇,他戳了戳元栖发红的脸蛋,随意问道:“知道我是谁吗?”
元栖这时候已经醒了大半,但身体仍旧是醉着的,努力咽下将要脱口而出的“康熙”二字,她在“皇上”和直呼其名之间犹豫了一小会,然后选择了前者。
大脑已经晕乎乎的,但她还勉强保留着几分理智,康熙不会因为她醉后脱口而出他的名字,脑补出一段什么她对他爱而不得之类的故事。
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皇帝三宫六院是很正常的事,皇后要贤良淑德,而她身为妾妃,则更要尊妾妃之德。
皇帝也许享受美貌女子为了他争风吃醋,但那也只是闲时用来逗趣罢了。她要是争风吃醋起来,康熙应该反而会觉得她心胸狭隘,容不得人。
这么想着,元栖又推了推他的胸膛,勉强组织好语言,磕磕绊绊道:“我,妾身上都是烤肉味儿,您去找章佳常在吧,我的肉都是自己烤的,章佳常在没有自己烤,她是香的。”
什么章佳常在是香的?她又不是烤肉!!
元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窘迫地翻了个身,试图挡住自己的脸。她明明在心底组织好的语言不是这样,但话一出口,就变得怪模怪样起来。
康熙神色一顿,想起方才自己走时宜妃恋恋不舍的目光,再和旁边这个巴不得把自己往出推的一比,忽然觉得有趣了。他一招手,唤了青玉过来问:“贵妃今儿喝了多少酒?”
青玉看向桌案上的粉青釉酒壶,低眉道:“娘娘喝了两壶玫瑰露酒。”
这倒也不多,怎么醉成那个样子,康熙不由失笑,随即在心底浮起一个念头,看了眼元栖便道:“再送两壶酒来。”
青玉有些担心地朝他身后望了一眼,却不敢违背康熙的意思,只得叫人又送了两壶上来。
元栖察觉到他那不怀好意的眼神,下意识想往远处挪,然而康熙腾出一只手便将她圈在了怀里,而后把酒壶的盖子往边上一掀,酒液浓郁的香气就凑到了她鼻子前。
“想不想喝?”康熙凑近了问,声音低沉好听。
元栖想把他推开,但四肢根本使不上力气,只好眼睁睁看着他把壶嘴慢慢倾斜,眼看着就要倒在自己衣裳上了,她那被酒气熏得迷迷糊糊的大脑自发张了嘴。
散发着玫瑰香气的酒液汩汩流入她的喉口,好在康熙还知道一点分寸,一点一点往出倒,没叫她呛着。
两壶酒下去,她的神智仍然是清醒的,但整个身体已经醉得不成样子,需要用极大的意志来控制自己不说出某些话来。
偏偏康熙不依不饶,还在问,“知道这是哪儿吗?”
元栖怕自己控制不住说出什么来,索性把头往他怀中一埋,做出十分困顿的模样,轻轻呢喃道:“在皇上怀里。”
康熙看了看四周,宫人们都极小心的守在不远处,于是凑在她耳边低低地问:“还要我去找章佳常在吗?”
元栖抓着他衣裳的手一紧,厌烦地闭了闭眼,把他往自己这边扯了一下,口齿不清道:别,别去。
用力摩挲了两下她泛红的脸颊,鼻间尽是玫瑰和不知道什么夹杂起来的芳香,康熙闭了眼轻笑一声,觉得自己似乎也是醉了。
第三十四章
睡眼朦胧间,元栖只觉得自己旁边好似有个大火炉,源源不断的热意顺着紧贴的皮肤传到自己这儿来,燥热极了。
下意识挣动了一番,她稍稍清醒些,不知怎么想的,有意无意把手覆在正环着自己腰身之人的胸膛上,而后带了些力度一路往下,摸到几块硬邦邦的腹肌,手感极好。
知道康熙睡到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要醒了,元栖点到为止,最后恋恋不舍摸了一把,手缩一半的时候,忽然被人一把握住。
紧接着那具温热的身躯贴得更紧了些,康熙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面上闪过几丝笑意,握住她的手腕放回原位,“贵妃好生热情。”
元栖只觉得自己脑袋里“轰”一声,脸上热辣辣的,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满脸通红。
但随着昨夜的记忆渐渐回归脑海,她只觉得眼前这一幕不过是小意思,不就是摸腹肌被人抓了个正着,她垂眸避开康熙幽深的目光,深吸了口气,保持镇定,而后轻推了推康熙,小声道:“该起了。”
帐子的隔音不比宫里,她如今已经能听到帐子外人来人往的声音了,似乎还有女孩子们的谈笑声。
而康熙贴身伺候的太监梁九功,想必是和她的宫女们一块在帐子外头等着。
梁九功那张脸在前朝后宫都是挂了号的,如今他守在外面,这不就是相当于对着所有人宣告康熙在她帐子里一直睡到现在吗?
元栖越想越觉得窒息,虽然带出来的嫔妃们没一个敢跟她酸言酸语的,但也架不住她们要在私底下议论。
而一直将她圈在怀里的康熙却迟迟不放手,他垂眼看着元栖的头越来越低,都要把自己整个人都缩到被褥里头去了,嘴角的笑容禁不住越来越大,心里也不知怎么愉悦极了,忍不住放开她的手,捏住下巴强行抬起来,而后欺身往她唇上轻轻啄了一口。
呼吸交融间,元栖大脑有些宕机。
唇上的柔软一触即分。
元栖一脸懵的抬起头,这还是俩人头一回在白天这么亲昵,就是在她刚入宫,康熙来的最勤那段时日里也未曾这样过。
而康熙却不知为何笑声爽朗,心情大好地起身披上里衣去了屏风后头,唤梁九功进来伺候了。
元栖晃了晃脑袋,等感觉脸上的热意渐渐散去时,才出声唤了人进来。
今日进来的只有青玉和青罗,两人都垂着眼,动作麻利地替她换上里衣,才唤了其他时候的宫人进来替她净面梳头。
元栖自是知道其中缘由,昨夜她本来只有三分醉,硬生生被康熙灌倒了七分,两人一个醉醺醺,一个情绪上了头,闹出来的动静可不就是有些大了。
梳头的宫人手艺娴熟,刚要拿出玫瑰花露来替她润一润头发,被元栖出声止了,换了一瓶没什么香味的。
她觉得自己至少要远离玫瑰的味道几天,否则那段记忆会时不时自己跑出来让她脸红的。
梳好发髻,簪上几朵时令鲜花和几支白玉钗,略敷一层薄薄的粉,描眉点唇过后,元栖望着镜中略显妩媚的女子愣了愣。
而从镜子里看去,青玉和青罗的面上也是笑意满满。
也是,这两年康熙来她这儿的次数和乾清宫被宠幸宫女的数量呈反比,而她的肚子一直没什么动静,就算她背后还有娘家可靠,但这个时代的女人有三从四德,儿子才是一生的依靠。
她不急,青玉她们几个一定也在为她暗暗担忧。
毕竟四阿哥虽也记在了她名下,但到底抱过来时年纪大了,又知道自己先前有生母德妃和养母皇贵妃,难免会有隔阂,还是自己亲生的更好些。
帐子外女孩子们的说笑声依然还在,元栖不由问道:“外头是谁在说话?可是蒙古福晋们来了?”
青罗的脸色一下子就有些不大好看,青玉面色未变,道:“是四格格和六格格来给您请安了。蒙古的福晋们,昨日和宣妃娘娘说过话,今日也去了宣妃娘娘处。还有,今儿一早宜妃娘娘派人来传话,说五阿哥只是昨夜有些不适,今早便好了,请娘娘和皇上不必挂心。”
元栖听到前半句话脸色就垮了,头皮一阵阵发麻,让别的宫妃知道也就罢了,被自己的妹妹知道她和康熙一直睡到这个时辰...........
她就是有再厚的脸皮也顶不住啊!
青玉和青罗却笑盈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开口劝道:“娘娘得宠,四格格和六格格见了只会替您高兴。”
刚上好妆,不能捂脸,也不能捏眉心,元栖索性拾起不远处的一把罗扇,犹豫了片刻自己到底要遮住上半张脸还是下半张脸,然后才闷声道:“快请她们进来吧。”
知道她们姐妹要说些私底下的话,青玉识趣地领了宫人退出去守在门口。
“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
然而婚后头一次见到两个妹妹,元栖只觉得一阵欣慰,根本顾不得尴尬,起身前去扶住了她们。
两张和自己肖似的少女面容上,皆是满满的喜悦。元栖随手扔下罗扇,一人一边拉着手,上上下下看过一遍,见她们和嫁人前一般活泼漂亮,神采飞扬的,面上没有半点不高兴,才安了心。
未免迎来善意的说笑,元栖先发制人,嘴角微扬地问出第一句话:“你们夫君待你们可还好?”
这话一出,效果显而易见。
四妹元宁两颊迅速变红,低着头一声不吭。六妹元舒稍好些,她忍着羞意拉着元栖的手晃了晃,央求似的轻声唤道:“三姐——”
接下来元栖本该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对她们进行一番谆谆教导,但想到自己早上的事儿,元栖默默换了个话题,“那你们成婚后,院里可有置了妾侍?”
做清朝的女人是十成十的憋屈,就算贵为公主之尊,婚前仍然要选一个宫女赐给驸马做试婚格格,以此来检验驸马的能力。
而寻常的贵族男子就更不必说了,婚前大部分都是有妾侍之类,更甚者还会有庶子庶女,别提多膈应人了。
因此给三个妹妹选人时,她特意叮嘱了要家里没有庶子庶女的,摆在台面上的妾侍太多的最好也筛掉,以及家里的长辈好不好相处,本人性格和能力如何,至于爵位或出身倒也还在其次。
为此,她还被康熙嘲笑她活像是在选驸马。
元栖当时心头一动,顺势便道了一句,若她将来生个公主,公主的驸马人选要比这严苛百倍。
康熙反应平平,仿佛没察觉出她话里的意思似的。
元栖心头失望的同时,也暗暗期待十阿哥要如期降生,毕竟抚蒙的公主大多是短寿,如果生出个女儿来注定要受苦,那倒不如不生。
想到这里,元栖神思回转,只见元宁和元舒面色总算如常了,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视一笑,而后很带了些感激地道:“托三姐的福,我们两都是只有一个通房,没有庶出的孩子,也没有妾侍。”
听到有通房,元栖仍是不可避免的皱了皱眉,但看到两个妹妹面上心满意足的,她也不好说,只是心里到底有些发堵。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按下这些心思不提,两个妹妹讲了些在夫家发生的事,其他的和元栖着人打听到的相差无几,婆母好应付,夫君也是个上进的,至于夫妻感情如何,元栖觉得看她们俩刚刚的样子便足以说明了。
“夫妻感情好自然是好事。”元栖正了正脸色,终究还是打算叮嘱一二,“但这感情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个新鲜劲儿,过了这股劲,便只能靠你们自己的能力在夫家立足。你们都是一等公府里出去的格格,遇到什么事情不必怕,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无论如何,宫里有三姐替你们撑腰。”
元宁和元舒握紧了她的手,眼底含了些泪意,看得出十分感动她的这番话。
虽说家里的兄弟们才是正儿八经的娘家人,但一则法喀和颜珠已然成婚,手上的事儿渐渐多了,自然不能时刻都关照嫁出去的姐妹,二则无论什么样的家族,对上宗室总要矮上几分。因此,元栖这个贵妃说出这番话来,叫她们都安心不少。
至于其他的,元栖相信巴拉雅氏和舒舒觉罗氏都倾尽了一身的本事教了她们,自是放心。巴拉雅氏是阿玛的三继妻,嫁进来时无字无女,要面对的却是好些站稳了脚的宠妾和庶子庶女,但巴拉雅氏没两年就坐稳了嫡福晋之位,她的本事可见一斑。
而额娘舒舒觉罗氏更不必说,一生得宠,育有三女一子,侧室之位虽是凭借元仪得了皇帝亲赐,但元仪出生便得阿玛看重,放在身边亲自教导,这份看重,其实是源自阿玛对舒舒觉罗氏的偏爱。
三人许久不见,絮絮叨叨说了快一上午,外头便有四妹的侍女来请,说是三爷打了好些猎物请夫人回去瞧瞧。
元宁便在元栖和元舒的笑容下扭扭捏捏退出去了。
剩下元栖和同胞六妹元舒,二人谈及的话题便更亲密些。
推搡着笑谈了一番,元栖想到既然外头的公子哥们打猎回来,没道理元宁的夫君不来请她,没想到只是刚开了个头要问,元舒忽而落了泪,伏在她肩头哽咽道:“三姐总说我们在夫家受了委屈来找你,可三姐你若在宫里受了委屈,又能向谁诉说呢?”
元栖听到这话立时红了眼眶,心中五味杂陈,而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忍泪欣慰道:“你长大了,知道心疼姐姐了。”
她的声音如常,是以元舒一时半会儿还没察觉出她的不对,继续道:“我和元宁,元婉好歹还是正室,就算受一些小委屈又能如何,礼法身份摆在那儿,他们必不敢做什么过分的事。”
她说着,略略掀起元栖的衣袖,露出手腕上那枚小小的红点,话语之间满是心疼:“我记得姐姐从前肌肤如玉,没有半点瑕疵。”
她一抬眼,之间一滴泪水朝着自己直直坠下来,霎时慌了神,带着哭腔道:“姐姐果然在宫里受了委屈是不是?”
元栖也未曾料到她忽然抬眼,匆忙之间避过她的眼神,却不妨在帐子角落处看到阳光照进来的一道人影,于是深吸了口气,强作镇定道:“不许乱说,我只是欣慰你长大了,至于这腕上的红痕,也只是吃错了东西起了疹子,不碍事的。”
元舒定定看了她许久,而后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吸了吸鼻子,轻声道:“我知道了。”
傍晚。
康熙仿佛迷上了那种玫瑰露酒,元栖说不过他,只能再命人送来。有了前夜的经历,她这次特意吩咐人守得远远的。这时两人喝得半醉,康熙只是看着她笑。
又过了许久,天幕逐渐变深,露出漫天的星辰。
察觉到温度渐凉,康熙一把将她抱起走入帐中,元栖也懒得在这个时候推脱一番,干脆双手也挂在他脖子上,调整姿势让自己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