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能想到,世间有好人也难免有些渣滓。再想起自己父母双亡后只身投奔苏家被苏家上下冷眼冷语相对的情形,不由得心有戚戚。
她脸上流露出淡淡的怜悯和同情,让萧照又好笑又感动:“那是从前,后来我有了官职,那些人便也不敢再造次。”
只不过他的笑让莺莺有些好奇:“萧大人笑什么?”
萧照自然而然道:“因为在外面别人都说我阴森可怖铁血冷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怜悯我的人。”
话一说出口顿觉不对,可此时收住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好将话头停住,只扭头装作在看庭院里的花。庭院里莺莺从前种的那株黄木香枝条如今已经强壮茂盛,枝条沿着他编的竹篱攀爬了上来,早已看不出从前孱弱的样子。
莺莺也忽得听出了其中的不对,她咬唇,安安静静垂首,低头看着茶杯里的茶。
夏日午后屋檐下的风缓缓吹过来,兀廊上挂着的风铃在风里叮叮当当作响,周围人家都在午睡,风铃声便越发衬得周围安静,两人只觉自己周身流淌着淡淡的说不出的东西。
还是绿儿在檐下大嗓门喊:“娘子,乌婶装好凉面了,我们去吧。”
莺莺这才不安咳嗽一声,起身往外走,走了一半忽然觉得手上冰凉,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紧紧攥着茶杯,这才醒悟自己适才太紧张将茶杯端了出来。
忙转身欲放回去。
可萧照听见她走了也转过头来,正好看见莺莺手里端着茶杯。
这下萧大人知道了!
莺莺脑子里都在想这句话。
萧大人那么明察秋毫,肯定能一下就明白她端着茶杯是因为紧张,那为何紧张?
一想到这里莺莺就整个人都不好了,脑子都如上元节的焰火一般绽开,“砰砰砰”乱想,不知道该做什么,只端着茶杯站在原地,想被定了身一样。
还是萧照稳重些,他滚动轮椅往前到了莺莺跟前,而后伸出一只手接:“莺莺?”
莺莺被他的举动又吓了一跳,本能胳膊一缩:“嗯?”
萧照指着茶杯:“茶杯给我。”
莺莺这才意识到萧照是要将茶杯拿走,她慌乱将茶杯递过去。
可越慌乱越添乱,一着急竟然在交接茶杯时候堪堪碰到了萧照的手指。
他的手指很烫,表皮有些粗粝,与莺莺截然不同,莺莺触到他手指那一刻脸便红了。
绿儿就在这时进了屋:“娘子,喊你半天!”
啊?
莺莺忙松开手扭身就走,嘴里敷衍着:“好,现在就来。”
“咦?娘子,你怎的脸红了?”绿儿不知屋里发生了什么,只看见自己娘娘子脸红得什么似的。
莺莺被她这么一问简直害臊死,只低着头快步就往走,含含糊糊说:“中暑了吧。”
好容易快步走出了萧家大门,确保没人看见自己,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而后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果然又红又烫。
心也砰砰砰乱跳,几乎都能听见剧烈跳动的声音。
绿儿不懂还问:“娘子要不回去喝点绿豆汤消暑?我来送便是。”
谁还要回去见萧大人,反正莺莺这一天是不打算见他了,她头摇得拨浪鼓一样:“还是我去送邻居吧。”
谁知这居然埋下了一桩是非。
绿儿前头敲门,乌婶递过去槐叶冷淘,莺莺在后头道:“这是我家新做的冷淘,夏天吃正好消暑降温。”
邻居们开了门,一看门外是萧夫人,忙笑着应下,一边叫自己的丫鬟去腾换竹簸箕,一面与莺莺聊几句天。
说几句话便觉萧夫人这人长得美不说,言语间极其温和有礼,是个值得交往的。
当即对她多了几份好感,预备着自己家也改日拿些东西去拜访。
还有人家本来看莺莺刚嫁进来时候还有几份看热闹的心态,觉得这娘子美貌,丈夫残疾了她一定待不了多久就会和离的。
没想到如今过去了这么久这位娘子还在萧家,并且他们常在巷子里看到萧照与夫人同进同出极其恩爱,再一看这冷淘做得有章有法,便知莺莺是个过日子的人,便将从前那些轻慢的心思都收起来。
莺莺走了一趟,收获了不少人家回赠的礼物,因着太多她便让乌婶先回家一趟取送一趟,自己和绿儿则站在巷子里一株泡桐树下休息。
这一来正好被个文修编看见。
文修编住在这巷子里,他总觉自己是个志向得不到舒展的才子,可惜总被同僚排挤,这天他休沐便往外喝了一顿酸酒回来,走到巷口就见巷子里的梧桐树下站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
泡桐正当季节,淡紫色的喇叭样花朵开得满头华盖,树下的美人带着丫鬟站在树下,正仰头看紫色泡桐花,一头乌黑的髻发如同鸦翅一样黑压压,在阳光下泛着亮闪闪的光泽。
单是看背影便让人心动不已,不知正面如何?
文编修起了心思,站在原地,只不住觑那美人。
果然她看了一会低下头转过身来,肤如凝脂眉目如画,站在梧桐树下叫人想起似乎是从洛水畔走出的古色古香美人,最绝的是她脸颊微微泛粉,似乎是要见情郎的模样,含羞带怯让人怜惜。
“倾国倾城!倾国倾城啊!”文编修在心里低呼,不由激动起来,快步就要往前走。
谁知就要走到那美人前头时候斜刺里出来个婆子,毫不客气挡在他前面:“见过文编修。”
文编修被人拦了路心情不好,再一看这不是自己最讨厌的萧家那户的做饭婆子吗?
当即冷着脸哼了一声不予回答,往左边一步绕开她给那位美人打招呼,柔声细语跟适才的冷言冷语截然不同,像换了个人一样:“在下姓文,不知这位娘子可是迷了路?”说罢还正了正衣冠,自认十分风流。
那位娘子毫不理会她,只扯了扯自己丫鬟:“绿儿,乌婶,我们走。”说罢就转身走了。
文编修看着那位萧家婆子应了声是,也跟着走了过去,当即有些惊愕:原来这位是萧家亲戚?
他当即有些后悔自己适才对萧家婆子冷言冷语,忙小跑着上前准备跟上对方一边殷勤道:“原先不知您居然是萧家亲眷,当真失礼,不过真是缘分啊,萧家与我们文家可是多年邻居……”
乌婶冷冷道:“文编修,这我们可不敢高攀,您家自诩书香门第,这么多年来没少对我们萧家冷嘲热讽……”
文编修赔笑:“这都是些误会,误会。这位娘子若不信不如改天去我府上坐坐,便知究竟。”
那位夫人头回都不回,只往前走。那小丫鬟扭身啐了他一口,可文编修毫不止步,这样绝色女子,自然是值得他死缠烂打的。
“误会?”乌婶瞥了他一眼,“当真是误会?我家夫人刚成婚后去贵府拜访,贵府收了东西看都没看一眼,听说您吩咐下人扔出来,是误会么?”
夫人?
文编修额头冒起汗,原先他当这位美貌小娘子是萧家亲戚,原来她是萧照的夫人?
他从前当能嫁给瘫子当娘子的也不过是个穷酸无盐,谁知对方居然美若天仙?
要是知道当初来敲门的是这个小娘子,他一定倒履相迎。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他凑上前去还待要为自己辩解——
那当口乌婶挡在他前头,绿儿瞧开了一户邻人的门。
文编修一下安静了下来,规规矩矩目不斜视扭身走了:他自诩正人君子,自然不会被人看见自己纠缠女眷。
等回到家里之后文修编越想越惋惜:卿本佳人奈何命苦啊!
那个萧照有什么好的?是个武人大老粗,就算从前有官职,如今他不良与行,能有什么好处?
可怜那位夫人生得美貌袅娜,只能夜夜守着空房暗暗饮泣,再有个不解风情的大老粗,每日里脾气暴躁非打即骂,想必她的日子过得极其悲惨。
想到这里他心里一阵叹惋,唤来自己的小厮问道:“萧家新嫁进来的夫人,是个什么来路?”
小厮还以为主家又瞧着萧家不顺眼了,当即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那位夫人听说姓苏,如今常在外面经商,听说挺忙的,早出晚归。”
“啧啧啧。”文编修简直是扼腕叹息,原来他是个板正君子,自来瞧不起商贾之流,没想到这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居然是个钻进钱眼的商贾。
可转念一想,那位夫人生得那么超凡脱俗,哪里是会做商贾之事的人?
对了,一定是她嫁进萧照家之后,家道中落,那位夫人便不得不勉力维持生计,才会投身铜臭之事。
文编修越想越有道理。
这样可怜的娘子,势必是在等着他来拯救。
只不过可惜使君有妇,这样一位罗敷女做不得正房了,不过没关系,等他讨得美人欢心,一定会将她金屋藏娇,纳进门做自己的美妾。
到时候若有文友聚会、同僚喝酒,便将这美妾请出来,至时诸人一定又羡慕又嫉妒,他便可被那些艳羡的目光包围。
文编修正想得美滋滋,忽听自己家夫人气冲冲喊:“叫你吃饭你不来吃饭,耳朵聋了不成?”
文编修这才从浮想联翩中回过神来,愤愤骂了句:“当真是岂有此理!粗鄙至极!粗鄙至极啊!”
又想那位美人儿,一定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不像自己家夫人,天天下厨被熏得烟熏火燎的,简直就如无盐。却没有想起若不是自己天天将家产挥霍买些孤本金石,家财也不会这么快散尽,文夫人也不至于要亲自下厨。
文夫人可不惯着他毛病,见他不来便要将饭收起来:“不吃正好,盛下我一顿粮食!”
文编修忙冲到饭桌前:“我吃,我吃。”
他便狠狠咀嚼着饭菜,边在心里思索怎么才能与那位寂寞的萧夫人再次相见。
想起小厮说她早出晚归,忽然灵机一动就有了主意。
作者有话说:
最近那个教材的事情不是闹得沸沸扬扬嘛,我看评论区有人说“让晋江审核去审教材吧”,哈哈哈我看行
第71章
正巧文编修第二天休沐, 他便破天荒起了个大早,净面洗漱,用兰草水漱口,务必使自己呵气如兰, 而后换上自己最体面的一件青色暗纹绸衣, 握一柄檀木柄纸扇, 耳边簪一朵嫣红蜀葵花,自认今儿这身打扮极其风流倜傥,这才施施然带着小厮往巷口去等萧夫人。
可等到日头高起都一无所获,红彤彤的日头晒得文编修脸上发红发烫, 这才不得已往回走,派了自己的小厮去打听, 才得知萧家夫人早早就出门了。
摸着脸上被晒伤的红痕,文编修气得踹了小厮一脚, 小厮不敢反抗, 心里委委屈屈想:还不是主家自己要打扮净面才耗费了那么多时辰?
他在心里盘算反正自己也没有签卖身契,等时机成熟赶紧换一家出手大方又不打骂仆从的主家才是。
第三天一早, 文编修吸取教训起得更早, 早早就在萧家后门那条巷里候着了。
这回果然被他等到了,萧家后门大门“吱呀”一声, 门里踏出一只绣鞋。
文编修心中一喜,正要往前——
却见后面紧跟着响起抬门槛的声音,有人推着轮椅出来。
原来是萧夫人身边跟着萧照。
文编修一看萧照就打了个呼哨,萧照这人面色清冷又武艺高强,在禁军中做都头, 权势不可谓不小。
他原先在萧家落魄时当年嘲讽过萧照, 后来萧照当权后虽然没有正面来他家羞辱他, 可是文编修那几年的日子不好过,不是在外面买卖金石被人骗了就是上司发现了他贪污渎职的罪证,连着几年就连喝凉水都塞牙缝。
文编修疑心这些都是萧照背后搞的鬼,是以他总是离着萧照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