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却不这么想:“我生意繁重,哪里顾得上来那么多活计?倒不如将这块交给你,术业有专攻得好。”
见青娘子还要推辞,莺莺便道:“你素来细心稳重,将这块交给你我才能高枕无忧,倘若我自己来做,顾头不顾尾那又如何是好?”
青娘子思来想去,咬唇道:“要不娘子还是雇佣我吧,我是细致些,可又不是那么敢承担风险的人,骤然面对这么大摊子,总担心出了差错。”她一来是想报恩,二来是确实不敢承担太大的风险。
莺莺思忖一番:“倒也不是不可。”如今花满蹊的花木采购在汴京花市上都是一个极其巨大的数量,青娘子顾忌救命之恩不愿坐享其成可以理解。
两人说定,便签下了契书。店铺里的小六、猪剩嫂子她们齐齐道贺,原先青娘子还算是个店铺里的外人,如今可算是彻头彻尾的自己人了。
倘若是野心勃勃的人或许会抓住这样难得的机会成为花满蹊的供货商,可是青娘子自知自己不善言谈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倒不如求稳为上。
莺莺便将店铺里的采购这些转而交给青娘子:“我再给你雇佣些人做帮手。”
店铺如今生意摊子铺开了,相应的人手也要增加,别的不说,单是每日清晨往皇宫大内和各家豪门运送鲜花的人和车马就得有十余套。
莺莺便还是去请萧照,往那些遗属家人里寻找些会赶马车的老手,说好每日清晨雇佣他们跑这一趟,算是给他们一笔额外的收入。
这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大家都是讨生活的人,能多一笔意外收入当然好。而对莺莺而言也不是吃亏,这些人要求准时整点,自然是从信得过的人里面找最好。
这样只是每天跑一趟,当天结钱,店里的成本也不算太高。
而那些检查识别花木的活计,莺莺便问青娘子:“你可认识什么乡亲亲戚要来的?”
青娘子一愣,随后明白了莺莺的意思是想问青娘子举荐些与她当初同样境地的人。她激动得嘴唇阖阖:“有,有!”
她想起村东头一个好心给她递过半个馒头的嫂子,她丈夫在外面走镖又置办了一房;还有个帮她说过话的寡妇总是被村里人背后里风言风语议论;还有个脸上长了黑斑嫁不出去的女孩。
只不过青娘子又停了:“苏娘子,那些人来您这里做工,万一她们的家人有闹事的怎么办?”
就像来柱一样。她听说萧大人将来柱送去服徭役,如今已经许久没音信了。青娘子自然明白这是萧大人帮自己一把,可是那些女子的家人那么多,闹起来给花满蹊增加事端可怎么办?
莺莺摇头:“无妨,你便叫她们来就是。”从她看见青娘子从黑屋里走出来那一刻起她就不会为了独善其身而明哲保身。
见青娘子还是不放心,莺莺冲她眨眨眼:“放心吧,我可是四品的诰命夫人,那些人不敢来闹的。”
这倒也是,青娘子想来了:村里那些欺压弱者的男人都是欺软怕硬,对着外面的官老爷谄媚讨好,对着自己的妻女则是拳打脚踢,这样没血性的畜牲便是来闹事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笑起来,郑重给莺莺行个礼:“我替她们先谢过苏娘子。”
莺莺摆摆手:“谢什么谢,她即是我我即是她。”当初苏家人对她虎视眈眈,倘若一个不小心莺莺也与那些女子毫无区别。
于是青娘子便捎了信问那些女子可要来京里做工。她的信笺是由里正捎过去的,村里人便极其信服:仔细盘算下在汴京城里包吃包住还能拿工钱,这不比村里待着强?家里人便也不拦着。而那些女子本就是走投无路,这消息不亚于是黑暗中的一道光。
十里八乡一个攒一个,什么寡妇、和离女子、大龄未嫁女,不想再看家人脸色,也因着实在走投无路,杂七杂八倒有十几个一起来寻青娘子。
“哗!”青娘子几个见到那么多女子自己先吓了一跳。她万万没想到居然来了十几个,当即觉得对不住莺莺。
那些个女子自己也是惴惴不安,她们从乡下第一次来京城,许多人甚至是这辈子第一次出村子里,至多去附近的乡下赶过集,哪里见过这样繁华的街市那样高的楼?
一个个本就自惭形秽,等看到青娘子又是一愣:本来相熟的街坊如今居然做事麻利自信,一派汴京城里人的做派。旁边几个女子又是各个打扮得像是戏台上的人一样,她们还当那就是东家呢。
谁知又来了一个恍若神仙一样的女子,其他人唤她为“萧夫人”、“东家”,她们几个才知道那几个女子都是帮佣丫鬟,这位才是正主。
说起来她们这时心里都有些忐忑,青娘子来信说要四五个人,她们却来了十几个,这可如何是好?万一被赶走怎么办?当即都忐忑起来。
没想到那位夫人倒不以为然:“既然来了便都住下吧。”
她先叫绿儿小六几个从街市上买些糟鹌鹑、热胡饼、咸姜豉、烤鸭子、芥辣瓜这样的吃食,叫她们先吃饭。
那些女子们哪里见过这么多好吃的?糟鹌鹑闻起来一股酒香,烤鸭子滋滋冒油,油汪汪连外面包的纸包都浸透了,芥辣瓜、咸姜豉虽然也是乡下吃食,可是他们乡下可不会放那么多油、还有胡椒,至多撒一把盐了事。还有胡饼,胡饼可是白面做的!要知道平日里殷实些的地主吃得都是白面馋高粱面的粗粮,只有过年才吃白面呢!
可没人敢上前去吃。大家都不敢动。
青娘子便道:“你们别见外,萧夫人最是随和,这是她请大家吃的,不用交钱。”
可诸人还是不动,有人胆子大些,问道:“您这里只要四五人,可我们来了这么多……”
原来是怕雇佣不了这么多人,这青娘子可就说不上话了,她也在心里犯嘀咕:这么多乡亲花满蹊肯定是不会雇佣的,可她们一个个都是没有活路才来汴京城的,这可如何是好?
谁知这时候苏娘子发话了,她笑道:“诸位放心,既然来了我们花满蹊便都收下了。”
诸人才齐齐高兴起来,冲莺莺行了个礼,这才开始吃饭。
她们吃饭的时候莺莺请猪剩嫂子在自己住的附近给她们寻了个大院子,将她们安置下来。
随后叫青娘子帮自己挑选下:细心稳重的便去分拣花木,活泼好动的去帮猪剩嫂子卖花,有那些审美好些的便去帮着分拣花盒。
如此一来十几个人都分配得七七八八。
却还有个人没有事做,是位老妇人,青娘子为难:“她是被儿子逐出来的,如今只能乞讨度日。”
莺莺想了想:“便叫她去给这些人做饭吧。”
这么多人总要吃饭,这老妇人给诸人做饭,也算是个营生。
那些娘子吃完饭后已经将桌面收拾得齐齐整整,再听到萧夫人对自己的分配,人人都有事做,当即感动不已,齐齐施礼:“多谢东家。”
莺莺摆摆手:“日后你们有吃有住,还有工钱可拿,不过要勤勉做事,不能敷衍塞责,若办事不仔细出了差错自然不会留什么情面,我们也会逐出店铺。”
这是自然,不然一味示好若遇到那种喜欢蹬鼻子上脸的人还当你好欺负呢,娘子们齐齐应了声好。
新店员来了原先那些店员们便都升了职,每个人手下管个三四人带着她们做事。如此一来,店铺生意虽然扩张了,但人手却不紧张,而莺莺只要带着绿儿奶娘几个负责些机密的事情,便不是很忙。
如今花满蹊的店铺中央摆了两道懿旨,一道是太后娘娘的懿旨,一道则是花满蹊的懿旨,下面还有两个御造的磨喝乐。
这磨喝乐穿着金丝满绣衣裳,发间装饰着硕大的珍珠宝石,坐在华丽蜀绣帷帐里,即使是小孩的玩具也极其奢靡了。
路过的人都会忍不住看两眼,绿儿这时候便会颇为得意:“这是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
啊皇后?那些街坊们啧啧称奇,猪剩嫂子不失时机凑过来介绍:“我们这里做的香露是要进贡进宫的,二百两银子一瓶,您大可买些回家。”
二百两银子一瓶,这么贵!街坊们摇头。虽然这比大食香露便宜多了,可是不是人人都出得起这样高价的。
猪剩嫂子便道:“那您可瞧瞧这胭脂,由上好的胭脂花做成,每瓷罐只需一两银子。宫里的皇后娘娘都在用呢。”
人性便是如此,有了适才的二百两一瓶的香露做对比,这一两银子的胭脂便不算什么了,再一听这可是皇后娘娘同款,当即愿意买了:“给我来一瓶。”
是以店里虽然也摆着玫瑰香露、茉莉香露,但卖的最好的便是胭脂花胭脂和蓝红花胭脂。一月积少成多也能卖个二百两银子。
第91章
莺莺晚归时手里拿着一簇落新妇, 笑吟吟与绿儿走进家门。
落新妇,好多小花一簇簇像是芦苇,米粒大小的花束本不起眼,可当它簇成一簇时便像一只火炬, 温柔而有力。
萧照正在书桌前神色沉重吩咐飘石什么, 听见莺莺的笑声打开窗冲她摆手, 好奇问她:“你手里的芦苇怎得染了色?”
芦苇?
莺莺低头看。
一人高的茎秆,长须伸展处缀满粉色的小花,星星点点温柔垂坠,像是粉紫色的芦苇, 怪不得萧照要问是不是芦苇染了色呢。
她忍住笑:“这是落新妇。我瞧着好看便给家里带了一束,插瓶正好。”
家里有各种好看的瓶瓶罐罐, 萧照便叫飘石下去,自己陪着她从库房里翻出来一件天青色长颈瓷瓶住满水。
自打萧照腿伤好了之后他就很喜欢陪莺莺做些琐事, 做哪些他在轮椅上时渴望过无数次的事情:帮她搬东西、替她递花枝、与她一起走过院里垂垂藤蔓的葡萄架。
本是琐琐碎碎家常的事却让人心里顿时觉得平静下来。
两人合力将几枝长长的落新妇插瓶进去, 放在书房紫檀木桌几上,温柔而有力。
温柔而有力, 就像莺莺。
萧照心里一顿, 在胸口徘徊了一下午的话到底还是要说出来:“莺莺,明儿你回趟娘家可好?”
嗯?莺莺纳闷, 怎的忽然提起这一出?
萧照似乎看懂了她的困惑:“明日有人要来家里放火。”
嗯???
怎的放火还提前告知?莺莺是活了这么大还没有听说过这等奇事。
萧照眸色沉郁:“当初救官家碍了旁人的道,他如今腾出手来便要报复我。好叫下一个人再不敢救官家。”
他从太子手里救了官家自然阻碍了太子的大业,只不过太子被官家废了又圈禁,腾不出手来对付萧照。
前段时间贺皇后怀孕官家龙心大悦,贺皇后趁机为废太子求情, 官家便赦免了废太子, 特许恩准他出宫墙生活, 只不过还是被官家耳目禁锢在行宫。
可这一点就足以让他重整势力,先寻萧照复仇。
莺莺恍然大悟:“当真是慈母多败儿!”
萧照好笑,莺莺说得通俗,可不就是慈母多败儿?
贺皇后性情温和堪为后宫表率,可惜太子没有遗传贺皇后的温和,性情偏执诡诈,居然做下了弑父的祸事。
可即便如此贺皇后仍旧为儿子求情。她与官家相识微时两人情分非同寻常,官家最终还是同意了她的请求,只不过废太子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报复萧照。
莺莺一想到这里惴惴不安了起来:“萧大人,我们现在就遣人去给官家报信可好?”
萧照好笑:“太子肯定自己不来,派遣了死士,到时候死无对证,我们毫无任何证据怎么指控太子?何况官家与太子再怎么怨恨都是父子,我们外人一着不慎便会误成池鱼。”
原来是这样。天家父子斗法他们这些百姓遭殃。
想想也是,就是民间父子打架遇上外人还要一致对外呢,何况天家?
“难道就只能他们上门来烧火不成?”莺莺蹙眉,“要不萧大人您也随我一起避避风头?”
萧照摇摇头:“废太子手里大部分势力已经暗暗投靠了我,这消息便是他们的暗探报给我的,我若避开那暗桩只怕性命危矣,倒不如我将计就计。”
这些萧照都不怕。
对方当然不止来放火还会来持械杀人,莺莺作为他的妻子恐怕也难以安全,倒不如让她借着回娘家的由头避开。
那多危险!莺莺听得目瞪口呆。萧照便安抚她:“莫怕,我自有打算。”若他没有成亲便会诈死造成被火烧死的假象麻痹太子,而后在暗中纠结势力期待东山再起。
可如今他有莺莺在,自然会万事以她为先,于是便只能佯装被火烧个半死,而后被“正好来看他”的萧大哥救下。
到时候这件事惊动官家请刑部的人来查访时,便能“恰好”发现纵火贼遗留在墙角的太子府令牌。
到时候一切自有刑部的人与官家解释,不用萧照再费什么口舌。
莺莺也不是那等见识浅薄的,从南往北再到苏家的经历使得她能够临危不乱,她想了想便点点头:“好,萧大人自己也要保重。”
萧照自然应下。
晚上两人洗漱后躺在床上忽然都升起了些惆怅的心情,这在以往从未发生过,或许是因着明天或许面临的大火?
莺莺先出声:“萧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