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承认了,眼神毫不避讳毫不心虚,理直气壮地承认了。
时月影跳下木塌,从元景行手里夺过话本,“陛下请回吧。”
没有争论、没有不甘,从他这儿得到答案,她眸光恬静地接受了,然后给他判了死刑。
他奈何不了她,眼底冒着邪气,死死盯着抵在时月影贴身抱着的书册。
他赠她的无数钗环首饰她随意赐给旁人,却将发黄破旧的话本紧紧抱在怀里,只隔着薄薄的一层寝衣!她有没有良心?
时月影脸颊红,眼睛也红,咬着牙与他对峙,元景行朝着她伸手,时月影以为他又要来抢夺话本,侧着身子避开。
男人双指轻易夹过自书页间露出的枫叶书签,晒干的书签上用小篆写着一句古诗。
他嘲讽般轻笑了声,喉间干涩,一字一句念出声,“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出自古诗十九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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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盈盈一水间, 脉脉不得语?”(出自古诗十九首)
轻念的同时,提着树叶书签落到时月影眼前,全程神色凛然, 逼迫她不得不看。
时月影看了那行字, 继续与元景行对峙。所以呢?她的神色向元景行传达这样的信息。
她依旧坐壁上观,无动于衷, 给人她已经看过这张书签千万遍的错觉。
元景行游离于盛怒边缘, 枫叶在他掌心化作了灰, 一边碾一边洒落地毯, 连带着那句诗一道也灰飞烟灭。
“不解释?”他的语气异样,眼眸里布满血丝, 与平日里因为小事儿训斥他的神色大相径庭。
时月影反手将话本藏到身后, 仰着瓷白的脸反问他,“陛下要臣妾解释什么?”
“你与沈季修之间!”
“陛下觉得臣妾和宗人令之间怎么了?”
“朕在问你。”四个字在他齿间几乎要被磨碎了一半。
“如陛下所想。”她模棱两可。执拗的劲儿上来了, 既然这件事能叫他盛怒,这无异于一种报复, 报复他对她哥哥的调任, 报复他对她的谎言。
她语调柔和,神色无辜,四两拨千斤轻易激起怒浪。
“你喜欢沈季修?”
时月影睁着水润双眸,“陛下觉得臣妾喜欢他, 就算作臣妾就喜欢他。”
“时月影?”皇帝压抑着汹涌情绪向她逼近, “你真喜欢沈季修?!”
他气息凛冽,她仿佛被他带到了高高的悬崖之上, 再说错一句话, 他就预备抱着她跳下山崖一道粉身碎骨。
若换作旁的妃嫔, 定被皇帝吓得跪地求饶, 可时月影不同,她是被他训斥恐吓惯了的,明眸戏谑,轻歪了下头,乌发打了个褶从肩头滑落,绝美而清纯。
她在他心上崩了跟弦,他这会儿心境起伏如何,全在她手里。
她欲言又止再到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他。
她默认了。
那话本不过是障眼法,真正要传的就是那片写着诗句的枫叶!
那半个月朝夕相处,沈季修他虽为皇族,年逾三十未婚,擅长放低了姿态花样百出地讨女人的欢心。
宗人府大牢那扇门外,那些欢声笑语,那些阿谀奉承,那些蓄意讨好,游离于暧昧边缘的笑意与眼神。
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那根弦彻底断了。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是吧?好!朕就叫他这一生都无法言语!”男人双眸赤红地凝视着她狠声低语。
放完狠话转身就走。
“暴君。”时月影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时月影你再说一遍!”男儿骤然回转,膛剧烈起伏。
男人身形健硕,气势逼人,时月影一袭寝衣曳地,连发丝都温温柔柔的,偏偏在如此暴烈的人之前无动于衷。
睁着一双水盈盈的冰眸,“沈季修不过是同我说话,你也生气。枫叶怎么了?这本话本原就是他从别处搜罗来的,夹了张旧书签罢了,你怎么就断定我喜欢他?你一点道理都不讲,只会仗势欺人。先不论我喜不喜欢他,你这样,我肯定不会喜欢你的。”
声音轻柔,然而字字句句都诛心。
“元景行,倘若你真派人杀了沈季修,我以后都不会理你了。你自己思量清楚。”
皇帝依然满眼邪火的望着她。时月影也觉得多说无益,翩然转身往内室去了。
身后视线灼灼,跟着她的背影移动。
“时月影,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喜欢沈季修?”语气透着君王生杀予夺的气势,还带着几分绝望。
她没回头,“是又如何?!”
咳--
话音刚落,她就听见急促而沉重的闷咳声从身后传来。
时月影疑惑地缓缓回眸。
身后那个身披锦衣的颀长身形摇摇欲坠,月白色衣襟上一摊鲜血十分醒目,他眼神幽深,死死地凝视着她。
?
元景行他吐血了......
“皇上!”凄厉的惨叫声来自于破门而入的德乐,“皇上!快去请御医!”
***
皇帝被皇后气得吐血。
这件事不出半个时辰传遍了后宫,御医与妃嫔们进进出出。时月影独自战战兢兢地跪在皇帝御书房门口,低垂着头,双手攥成拳头抵在膝盖上。
地上好凉,膝盖好痛。
直至夜深人静,脚步声与嘈杂声渐渐远去。
时月影抬眸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皇帝寝宫,明明皇帝平日里那样一个威风凛凛的厉害人,怎么被她三言两语说得吐血了?
小皇后小脸惨白,抿了抿唇委委屈屈。
足足跪了两个时辰,皇帝终于传她进殿,时月影进了内室继续跪等候发落。
尹蕊儿正坐在龙塌边晾汤药,“德乐,以下犯上惹怒君王是什么罪责?”
德乐抱着拂尘立在边上,斜睨着噤声乖巧的皇后,“回皇贵妃,轻则斩首,重则五马分尸。”
“那若将皇上气病了,又是个什么罪名?”
“那恐怕要诛九族!”后三个字咬字很重。
尹蕊儿同德乐今日逮着机会,一唱一和地欺负时月影。
时月影咬着唇怯怯地抬头看了一眼元景行,皇帝闭着眼眸神色苍白,身披云锦寝衣靠在床栏上,天生的君王气势丝毫不减。
“皇后娘娘,赏花宴散后奴才是怎么劝你的,你全忘了?”德乐瞧着小皇后无动于衷,干脆单刀直入的训斥起她来。
龙塌上的皇帝缓缓睁开眼眸,眼神冷冷的落到德乐身上。
德乐觉得这是自己表现的好时机!
“奴才说了皇上偶尔宠幸个新人,娘娘身为皇后理应宽容大度,不要为难卓美人,也不得向皇上哭闹。”
尹蕊儿也停下晾药的动作,神色渐渐怪异。
德乐咬着牙,“哼!当时皇后不听劝,还训斥了奴才几句!”
她没有训斥他啊,这太监怎么胡乱说话,时月影向皇帝投去无辜的眼神,“臣妾没有......”
“怎么没有?!”德乐铆足了劲表忠心,为此翻出从前旧账,“当初皇上临幸那个司寝宫女木槿,皇后一听说此事就要将她逐出宫去,还是奴才以死相逼,皇后才悬崖勒马!”
“......”时月影意图争辩,男人幽幽的声音子自头顶传来,“当初你是这么说的?”
“当初奴才怕皇后落个善妒的名声,不得已才向皇上说了慌。”德乐脑袋转得快,“没想到皇后善妒至此,还将皇上气吐了血!”
时月影叹为观止,这太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我、”
“臣妾可以替德乐作证!臣妾今日也如此规劝皇后娘娘要宽容大度!要容下新人!”尹蕊儿放下药碗,“皇后娘娘听不进去!”
时月影垂首含泪,一双柔荑死死抵在膝上,尹蕊儿魔高一丈,白日明明说的要她治治那异域美人。
“皇后娘娘明面上对卓美人宽容大度,实则心生嫉妒!”尹蕊儿愤恨道,完全不给时月影争辩的机会。
“皇贵妃说得句句在理!皇后如此善妒,求陛下狠狠责罚!”德乐帮腔。
委屈......
很是委屈......
时月影沉默落泪,偏偏皇帝继续闭起双眸养神,分明在纵容皇贵妃与德乐往她身上泼脏水,生生将她说成一个善妒的女人。
她何时善妒了?
小皇后眼眸低垂,眼睫沾了晶莹泪水,轻轻颤抖,“我没有......”
声音轻得若小猫似的,怯怯地带着哭腔鼻音。
德乐见小皇后胆敢反驳,再次提高嗓门,“那皇后究竟说了什么,能将皇上气得吐血?!”
元景行再次缓缓睁眼,对上一双执拗又委屈的泪眸。
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无奈,“住口,都出去,朕要休息。”
时月影正要起身,听皇帝道,“皇后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