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考试终于熬过去后,从考场出来卫川依旧不放心,把小北带到医院做检查。
因为许小北白天伤处一直包着,卫川没看到她手碗严重到什么程度,问她她也回答没大事,所以卫川以为她尚好。
结果片子拍下来一看,倒是没骨折,但手腕确实脱臼了。
那医生有五十来岁,不知怎的额头上敷着一块纱布,纱布片渗出点血,看来是受伤了。
他建议上夹板固定,许小北不肯,“大夫,我还要参加高考,您把我手给夹上了,我怎么答题?”
医生想了想,“权宜之计那我只能给你做一下复位,今晚夹板还是要上,明天考试时候你拆下来,晚上再过来重新固定。”
“行,就这么办吧。”小北点点头。
医生开始拆她手上的纱布。
纱布一层层打开,直至露出手腕。
她原本白晰纤细的腕子,现在肿得老高,闷青闷青的,最严重的地方已经发紫,活像皮蛋成精。
医生推推眼镜惊讶地看了小北一眼,“小姑娘,你今天是怎么答的题?”
这手还能写字?
有纱布绷着时,痛感还被束缚了些,现在一拆开,疼痛像钱塘江的潮,一波一波涨上来,许小北瞬时鼻尖冒汗。
她强忍着苦笑一下,“就是拿这猪蹄答的,慢慢写,写得很丑,题都没答完。”
卫川心疼得眉头快拧成麻花,用手轻轻托住小北的胳膊,“疼轻了?还笑得出来?都这样了怎么不早说?”
小北弯了下嘴唇,“说了也没用啊,又不能放弃考试来医院,说完了你还要担心,所以就憋着了。”
卫川臭着脸腾出另一只手在许小北头上揉了下,“我是不是该敬你是条汉子。”
他上辈子在部队摸爬滚打,这辈子在地质队攀岩走壁,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什么样的没受过。
所以他清楚手腕伤到这个程度,那疼痛可不一般,更何况这丫头还强撑着答题。
骨科大夫觉得这气氛有点僵,于是趁冷打铁,“这位男同志,你去交费,把小姑娘交给我吧。”
卫川看了医生一眼,“现在要给复位?我陪着她,等做好复位了把她押这儿等着,我去交钱行不行。”
小北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推了卫川一下,“你现在就去吧,我自己可以。”
“我怕你疼。”卫川虎着脸,不高兴。
许小北:“……那你在这儿我该疼不还得疼?”
卫川:……
医生摇摇头。
这嗑唠得稀碎啊。
他伸手托过小北的胳膊,冲卫川抬抬手,“快去吧,我看这丫头坚强着呢,你在这盯着,不光她手疼,你还得跟着心疼。”
许小北在疼痛中让医生浪漫了一脸。
卫川不肯走,医生就不肯做复位。
无奈,他叮嘱医生手法一定要快,这样能少遭点罪,而后抓起单子转身出去交费。
医生握住小北的胳膊,嘴里说,“看得出你对象是真心疼你了,你也别因为他冷言冷语地就生气,我们男人都这样,说不出那些娘们叽叽安慰的话,我媳妇有时候切菜切了手,我也是一边骂她笨,一边帮她包扎……”
许小北想说那不是我对象,才张嘴,就听嘎巴一声,一阵剧痛从手腕处传来,她没忍住叫了一声,眼泪不受控制地一下子涌了出来……
医生还在旁慢悠悠道:“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这一出让你对象看到……啧啧,我倒不怕他伤心,其实怕他一时忍不住再伤了我的身。”
许小北默默看看医生额角处的纱布:……
看来无论哪个年代,医患关系都很紧张啊!
卫川回来时,复位已经做完,医生正往许小北手腕处安夹板。
许小北脸痛得通红,额角青筋直蹦,眼底有些细碎的泪。
见卫川进来,她把脸偏到一边去。
卫川抓着缴款单的手一紧,走过去把单子放到桌上,轻轻把手搭在小北肩上轻轻拍了拍。
“是不是很疼?”
“还……行。”
医生瞄她一眼,对卫川说,“你这对象真刚强,赶明儿生孩子你都不用跟着操心。”
卫川语调忽然欢快起来,“谢谢医生的夸奖。”
许小北:……
终于重新绑好绷带挂到脖子上,卫川护着小北从医院出来,边走边问她,“你这样能坚持考下去么?”
小北吸吸鼻子,“总不能放弃吧,尽力吧。”
卫川了解她这把倔脾气,况且高考的确是大事,也实在没法劝她放弃,便带她坐上公交车,到站后去买了一大袋冰棍,回到许正军家里后用冰棍给小北冷敷。
因为范丽霞这两天情绪不好早上又受了惊吓,这会儿她人在朱凤琴家里,担心得惶惶不安。
赵临也在,听了范丽霞对早起被抢那事的描述,责怪她出门时不直接把背包斜挎好。
“我也没想到一大早会被抢啊,那包里又没值钱的东西,全是考试要用的!”范丽霞哭着说。
赵临很烦,摆摆手,“行了行了,就知道哭!”
眼看俩人要吵起来,朱凤琴便劝赵临,说这几天不要刺激范丽霞,赵临这才作罢。
吃过晚饭后,朱凤琴怕许小北夜里跟范丽霞一起睡手不方便,就带着两个孩子去宿舍住,把自己的大床让给小北住。
这一夜,虽然没有范丽霞在身边翻来覆去了,可因为手腕疼得厉害,小北又是一夜没怎么睡。
她脑子里不由自主回忆起早上的情景。对于抢包这件事,她不认为是个意外,可她没有证据,一切都只能停留在猜测之中……
三天考试过后,赵临回省城,卫川许小北带着范丽霞回柳树大队。
不久,高考结果出炉。
他们三人都考进省大,卫川本科班,范丽霞和许小北是专科班。
这次考试许小北比范丽霞还低了三分,是省大这批录取的最低分,堪堪压线进到专科班。
对于这成绩,许家人相当高兴,王桂珍觉得小北小学水平的人能考到大学去,真是走了狗屎运。
卫川考了全省第二名,婉言谢绝京市大学的邀请,执意留在省大,为的就是能和许小北在同一所学校里学习。
柳树大队去年见卫川受伤就认定他这辈子没了前途的人全傻了,人家没瘫没瘸,地质队不去了却考上了大学!
一时之间十里八乡家里有适龄女青年的,都来给卫家道贺,想混个脸熟。
赵金霞这大半年来没少作妖,对卫川鼻子不是鼻子脸子不是脸子的,此时一改往日的嘴脸,谦卑得都低到尘埃里去了。
她娘家妈还怕卫川回过头来折腾她,赵金霞说卫川倒没有,不过卫童没少拿话怼她。
赵金霞她妈劝她,“话是人说的屁是人放的,都是出口气而已,让卫童怼两句你就当听不见,只要卫川出息了管着你家卫知礼就行。”
赵金霞直点头,打那以后就当卫童在鞭策她,整个暑期不是在外头吹嘘小叔子,就是在家里溜须小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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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一日,几人收拾行囊坐上绿皮火车,向省会青市出发。
火车是晚十点从早平县始发,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到。
刚出站台,三人就见张娇跳着扑过来。
“卫川哥,小北姐,丽霞姐,欢迎你们到青市来!咱们是校友啦!”
张娇这一年多长高了许多,现在有一米七五了,还是留着短发,冷不丁看上去,就像个俊俏的男青年。
许小北给了张娇一个拥抱,问她,“长这么高了!怎么就你自己,王炎呢?”
张娇倒腼腆上了,“太早了他不方便从队上出来,咱们先去我家歇着,他九点多就能请假来。我把菜都买好了,中午在家吃。”
许小北眨了下眼,“看你这意思,王炎已经见过你家人了?”
“见过了,我爸妈都挺喜欢他。”
卫川这时伸过一只手,冷着脸将许小北拎到自己身边,“你们俩太黏糊了,容易让人误会。”
张娇翻个白眼,“我的醋你也吃……出息。”
几人说笑着,上了公交到了张娇家。
张娇家里条件不错,房子挺大,姐姐出嫁了,两个哥哥也都结婚买了房单过。
她父母还都在棉纺厂上班,因此这个时间家里没人。
进屋后,张娇催他们洗脸再去歇歇,张娇则到厨房去忙。
小北洗漱后眯了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外面张娇在跟王炎说话:“卫川哥在西屋,你过去吧……小声点别吵到小北姐她俩,忘买豆腐和黄瓜了,我出去一趟买回来。”
随后张娇出门,厅里静了下来。
小北偏头看看范丽霞。
范丽霞是第一次坐火车,兴奋得一夜没合眼,现在睡得正香。
小北轻轻把毛巾被从身上拿下来,捧着床头的杯子喝了口温水,推开门到了厅里。
她侧耳听听,北屋传来说话的声音。
卫川醒了,在和王炎说话。
小北刚往西屋走了两步想看看王炎,就听王炎说,“高志强提了副科长,却还是没忘了你。过年那会儿不知从哪弄了份报纸,把我找过去,说你现在腿残了还不忘出风头,跟在许小北身后蹭热度。”
卫川笑了一声。
他跟王炎在一起时特别放松,偶尔会溜达出来几句口头脏话。
“我特么腿残也有能耐蹭,也有人蹭,他个全乎人怎么啥都蹭不上……他还说什么了?”
“他身边那两个狗腿子提醒他,说这报上的许小北应该就是卫川哥你的对象。他那人太阴损,我怕他再有啥坏念头,就说啥对象啊?卫川好好的时候这女的也没答应他处对象,现在人残了人家要是能答应那就是这女的脑残了!”
说完他哎呀一声。
许小北估计是让卫川给敲脑袋了。
不过卫川敲完还是表扬了他,“这么说也未尝不可,省得他为了对付我再把主意打到你嫂子身上……秦大春和瘦猴那儿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