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恬心神微漾,她看着燕云朝, 试探问:“那若是有一天,你们又变成一个人了呢?”
燕云朝顿时面色一变,眼神幽暗几分。
“不可能的, ”燕云朝低低道, “我才不会跟他变成一个人。”
明恬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来朝朝对皇太子的敌意还是很深。
正这时,几步之外的屏风处传来轻微的响动声。
燕云朝眉目间顿时涌上几分戾气, 皱眉道:“谁?”
明恬赶忙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站起身走到屏风处瞧了一眼。
果然又是华真道长。
他带着他的两个徒弟,正在布置着什么。
明恬心尖一颤, 下意识回头看了看燕云朝。
燕云朝抬手端起方才的药碗,手臂一挥就朝着屏风上面砸了过来, 瓷碗顿时摔落在地, 四分五裂, 发出“啪”地一声响。
不仅明恬被吓了一跳,正在屏风后面窸窸窣窣布置东西的几个道士也一个激灵,慌忙停下手中动作,跪在了地上。
“滚出去,”燕云朝语调阴寒,仿佛知道这些人要干什么,“别逼孤动手。”
华真道长颤颤巍巍抬头,求救的目光看向明恬。
明恬慌忙快步回到榻边,坐下来按住了燕云朝的手臂。
“朝朝,”明恬柔和着声调,“他们是来给你治病的,你配合一下好不好?”
“治什么病?”燕云朝问,“阿姊希望我和那个人融合么?”
明恬不意竟被他猜出来,一时面上微滞,顿了片刻才勉强笑了笑:“这样不好吗?你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燕云朝眸光骤然阴鸷下去,他一把攥住明恬的手腕,使力一带,翻身把她压在了榻上。
明恬猝不及防,被燕云朝狠厉的目光看得呼吸一窒,两手又下意识搭在他的肩膀上,她呼吸急促几分,担忧地看向他的后背。
“朝朝,你还受着伤呢。”
“原来阿姊说希望朝朝留到最后是假的,”燕云朝垂了垂目,“你喜欢他?”
明恬连忙摇头,答案一如既往:“怎么会?”
“那阿姊为什么希望我们融合?”燕云朝问,“融合之后,阿姊不就不喜欢我了吗?”
明恬瞳孔睁大几分,没明白燕云朝为什么会这么问。
燕云朝沉声下去:“阿姊,我们是不一样的。”
明恬也觉得他们不一样。
但他们又的的确确是同一个人。这种病症世间罕见,已经严重影响到了皇太子的日常政务,不仅皇后头痛担忧,皇帝也不会愿意把偌大的帝国交到这样的皇太子手中。
不管情感上明恬如何想,理智上她都应该促成太子痊愈。
更何况,她并不是他真正的“阿姊”。
明恬面上闪过几分纠结痛色,哑声开口:“朝朝,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阿姊都喜欢你的。”
燕云朝怔了怔,被明恬突如其来的表明心意惊得震住,身上慑人的戾气都消散了。
他呆呆地看着明恬,问:“真的吗?”
明恬仰头吻了吻他的唇角,眸中笑意柔和:“自然是真的。”
明恬又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燕云朝再说话,她便凑近他的耳侧,轻声询问:“朝朝,让华真道长来给你治病好不好?”
燕云朝没有回答。
明恬心中正觉得怪异,想要偏头去看看他的面色的时候,却见燕云朝闭了闭目,似是体力不支一般,整个人突然倒了下来,重重地压在了她的身上。
明恬脸色骤变。
-
太子又昏了过去。
钟太医慌忙带着几个副手上前,协助把太子的身体翻转过去,让他平躺在榻上。
明恬这才得以解脱,她起身下地,还没来得及整理好凌乱的衣摆,就被急奔过来的皇后一把推到了一边。
明恬踉跄一下,手掌正好撑在桌角处,顿时就让她疼得惊呼一声。
皇后趴到榻边,两手握住燕云朝的胳膊,焦急唤道:“云朝?云朝?”
钟太医正在为太子看诊,见状道:“殿下伤势仍然严重,需得好生将养,恐怕是方才情绪过于激动,又动作过大,拉扯到伤口,这才……”
说着说着,钟太医隐晦地看了明恬一眼。
皇后顿时肝火直冒,恶狠狠地扭头瞪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明恬,想训斥什么,又动了动唇,生生忍住。
华真道长低着头走上前来,神神秘秘地凑到皇后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皇后立时面色一喜,当即也顾不得找明恬的错处了,她微微侧目,眸光随意又轻蔑地往明恬身上转了一圈,吩咐道:“明司言,你先回去吧,太子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了。”
明恬掌心被磕出了一大片青紫,还破了皮,渗出血迹。听到皇后这话,她强忍着疼痛,又朝榻上的燕云朝看了一眼,才低下头应道:“是。”
崔姑姑过来扶她起身。
说是扶,动作也僵硬得很,明恬只觉得胳膊被她一抓,那里的皮肉都在隐隐作痛。
她被崔姑姑盯着回了偏殿,还想找机会看看主殿那边的情况,却都被几个宫人拦住了。
明恬盘腿坐在榻上,又心神不宁地过了一夜。
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明恬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她便起身走到窗边,悄悄地推开窗户看了一眼,发现正殿外站着御前大总管张川与他的干儿子张满福,看来是皇帝来了。
明恬垂眸思索,难道是做法成功了?
-
寝殿之内,皇帝面色冷硬地坐在榻边的椅子上,朝着醒来的燕云朝抬了抬下巴。
“太子,”皇帝绷着脸,语气非常不悦,“你这次莽撞了。”
燕云朝唇色苍白,由内官伺候着抬起上半身,靠坐在榻上,微微垂目道:“儿臣不想再等。”
只凭借着从前华真道长所说的“慢慢安抚沉寂”,他等不起。那疯子时不时就会发作一回,要想顺其自然,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燕云朝没那个耐心。
“况且,”燕云朝语气平淡地补充,“昨日法事,不是成功了么?”
皇帝皱了皱眉,仍是十分不满。
就算成功了,那也是非常凶险。
皇帝是在燕云朝受伤的当天,才知道他的这个儿子,竟然不惜对自己痛下杀手、以身犯险,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重创另一个。
而皇后竟也默许。
正如从前华阳道长开的药一样,那药会损伤肉身、那个疯子的神魂,同时也会损伤皇太子的。太子的肉身与魂魄虽然没有浑然一体,但伤及其一,就不可能不损伤另一个。
赤县时,那疯子为明氏女挡箭受伤,之后便受此影响,出现的时间缩短了。
燕云朝几次试探,用一些不太光明磊落的方式,终于弄清楚这受伤与时间缩短的关联。
——小伤不够,与明氏女无关不够,还需要做到更多。
燕云朝刻意拖延自己出现的时间,挑选了那疯子最疲惫的时候,让他因明氏女而受伤,不论是肉身还是精神都受到极大冲击,再加之重伤导致的精神恍惚,令华真道长在此时做法,压制住那个疯子,轻而易举。
幸亏昨夜虽然那疯子不配合,但伤势够重,又让他在心神剧颤下昏死过去,法事成功了。如若不然,等这具身体伤势好转,那疯子再恢复精神,事情将再次变得棘手。
皇帝静默几息,问燕云朝:“后面还要几次做法?才能把你治好?”
皇帝所说的治好,当然是指两个儿子合二为一。这次燕云朝鲁莽行事,虽然让他非常生气,但他到底也是非常期盼着燕云朝的病能治好的。
因此他气闷一会儿,还是不打算追究此事。
背上的伤处传来剧痛,燕云朝蹙眉忍过,方缓缓开口:“他性情暴虐,又不肯配合,只能先将他压制一段时日,待得时机成熟,找华真道长完成剩下的法事。”
皇帝道:“行吧,你好好养伤。”
如今还是春寒料峭,室内门窗紧闭,燃烧的香炉让皇帝只坐了一会儿就觉得闷热。
他起身欲走,又想起什么,不满道:“这好端端的春猎,又被搅合了。朕若早知你要在这儿动手,怎么也不会同意今年就来行宫。”
还是要等太子的病彻底治好。
皇帝顿了顿,续道:“你这伤现在也不能启程,过两日朕先回宫,你留在这儿养伤,等身上的伤和你那病都养好了再回去吧。”
燕云朝面上没什么波动,应了一句:“好。”
皇帝问:“那明氏呢?你现在病好了,她怎么处理?”
燕云朝一时没吭声。
皇帝不禁眯眼看他,过了会儿,才听到燕云朝说:“明氏既已成为内廷女官,日后便还是留在东宫便是。儿臣觉得,她近来伺候笔墨,伺候得还挺舒心的。”
皇帝看燕云朝的目色更深了些。
他这个儿子,自发病以来,一直是冷心冷清,没有丝毫人情味儿的。
可现在,他们讨论着对明氏女的处理,燕云朝的回答竟然让皇帝觉得有些怪异。
依他看,明氏女既然已经失去作用,遣送回家便是,顶多赏赐些金银珠宝,由她的意让她回老家,也不算苛待。
“太子,”皇帝沉声道,“你应该清楚,明氏不能再入后宫。”
燕云朝道:“儿臣明白。”
“明白就好。”
皇帝又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片刻,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等皇帝走后,燕云朝靠坐在榻上,闭目休息。
冷不丁又听见房门处传来动静,燕云朝顿时睁开了眼,沉声道:“出来。”
一个内官慢吞吞地从屏风那里挪出来,燕云朝转目看去,发现正是福忠。
福忠触上皇太子的眼神,慌里慌张地跪下去请罪:“殿下,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