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屿蹙眉……不是让她休息的么。
尹忠玉将注意力收回到手抓饼上。
这手抓饼薄薄的一层,中间裹着黄瓜丝、煎蛋、和些许辣椒酱。
尹忠玉张口咬下——这饼皮看起来软,但嚼起来,却充满着酥脆感,酥脆感过后,饼子内里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面香味。
黄瓜丝清润爽口,煎蛋喷香无比,两种口感染了辣椒酱之后,仿佛经历了一轮新的味觉统一。
尹忠玉嘎吱嘎吱吃个不停,满足极了。
吴佥事看了一眼尹忠玉,问道:“你每次都爱选新出的吃食,就不担心选到难吃的吗?”
吴佥事一向循规蹈矩,相对保守,于是他在饭堂之时,总是选择自己吃过的食物,例如米粉。
尹忠玉一边吃手抓饼,一边回应他:“吴佥事,你日日吃米粉,难道吃不腻么?”
吴佥事笑了笑:“你吃米饭这么多年,也没见吃腻啊?”
尹忠玉摇了摇头:“非也!对我来说,菜式为主,米饭为辅,只要菜好吃,饭我就不挑的。”顿了顿,他又道:“可早膳不一样,如今有这么多花样,且都是董姑娘研制出来的,我相信她的手艺,自然就愿意尝试了。”
吴佥事听了,若有所思。
尹忠玉又道:“若真的不好吃,那下次便不吃这个了。”他看了吴佥事一眼,道:“万一好吃呢?没吃到,那岂不是亏了?”
吴佥事喃喃:“这么说来,好像有几分道理。”
“吴佥事,别听尹忠玉胡说,他不过是为自己的嘴馋,找些借口罢了!”
吴鸣说话间,人已经入了衙门,随他一起到的,还有付贵和范通通。
三人见夜屿已经到了,连忙拱手见礼。
“夜屿大人早。”
夜屿抬眸,扫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到范通通和付贵身上。
“何时回来的?”夜屿淡淡出声。
付贵垂眸答道:“回禀大人,昨日下午回来的。”
范通通笑了下:“他脚程快,属下昨晚才到。”
尹忠玉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道:“好一段时间没见你们,你们干什么去了?”
付贵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自然是去处理要事了。”
说罢,付贵便呈上一份折子。
夜屿接过来,却并没有立刻打开。
他冲付贵和范通通点了点头,道:“辛苦了。”
付贵唇角动了动,难得地挂上一丝笑意。
范通通则摸了摸肚子,道:“别的倒是没什么……就是这段时间,都没吃饱过。”
众人忍俊不禁。
吴鸣轻咳一声,道:“正好你们两位回来了……本月中旬,我乔迁新居,想请各位赏脸,到府上一叙。”
说罢,吴鸣便从怀中掏出一把帖子,依次分发。
他来到夜屿面前,毕恭毕敬地呈上了帖子,道:“不知大人……可否赏光?”
吴鸣面上带着笑意,心中却有一丝忐忑。
夜屿掀起眼帘,淡淡看了他一眼,道:“若得空,一定去。”
吴鸣这才放下心来。
他手中还剩一份帖子,尹忠玉看了他一眼,道:“还有谁要去吗?”
吴鸣勾了勾唇道:“我打算邀请董姑娘,一起前往。”
尹忠玉愣了愣:“董姑娘也去?”他蹙眉道:“你不会指望董姑娘帮你做饭待客吧!?”
众人皆知,吴鸣早年家中负债累累,直到他升至千户,境况才稍微好些,家里至今也没有下人。
他母亲常年卧病在床,一切都靠妻子操持,如今妻子有孕在身,就更是不便了。
吴鸣轻瞪他一眼:“你瞎说什么,董姑娘来者是客,我怎么会让她动手?”
尹忠玉面露疑惑。
吴鸣道:“是内人经常听我提前指挥司饭堂的吃食,于是心生好奇。她早就想见见董姑娘,向她讨教一番了……”
尹忠玉一听,顿时露出羡慕的神情:“原来是这样,嫂子真是能干啊!我日后娶媳妇,也要娶一个懂烹饪的才好!”
付贵冷不丁道:“那也要能娶到才是。”
范通通:“就是就是,你看我,这么多年都没有娶到合适的。”
尹忠玉反驳道:“别拿我和你比!我可比你玉树临风多了。”
范通通默默“哦”了一声,尹忠玉仿佛一个拳头打到棉花上。
夜屿揉了揉眉心。
众人一回来,衙门里就闹哄哄的,吵得人不能安生。
吴佥事轻咳一声,道:“好了好了,开晨会了。”
直到这时,众人才安静下来。
-
东厂。
冯丙步履匆匆,踏入东厂大门后,径直往里走。
一个小太监路过,他拉住小太监,问:“厂公在哪里?”
“回冯掌班,厂公在书房。”
冯丙点头,松了手,加快脚步,向书房走去。
冯丙走到书房门口,抬手叩门:“叔父!”
冯韩的声音悠悠传来:“进来。”
冯丙应声推门,进去之后,又小心地关上了门。
“叔父,有人送信来了。”冯丙压低声音,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双手呈上。
冯韩坐在桌案前,缓缓放下手中的书,他眼角带笑,皱纹丘壑明显。
“梁王送来的?”
冯韩看也不看,便直接问道。
冯丙愣了愣,疑惑一瞬:“叔父怎么知道?”
冯韩笑起来,光滑的下颌,一丝胡须也无,跟着轻颤。
“他请我不成,便将帖子发到你那里去了。”冯韩气定神闲道,他端起茶杯,缓缓饮下一口茶。
冯丙有些奇怪,道:“梁王请叔父做什么?叔父不想去?”
冯韩勾起唇角,声音尖细:“还能有什么事,不过就是把天通了个窟窿,如今才想起来补。”
冯韩语气颇为不屑,他本就不看好梁王。
冯丙听得一头雾水。
“叔父的意思是,这梁王犯了大错?来求叔父帮忙?”冯丙小心翼翼问道。
冯韩笑了笑,道:“他出了这样大的事,咱家就是想帮,也帮不了啊……”顿了顿,他看了冯丙一眼,道:“你也莫要和他的人接触……仔细些,别惹了一身腥。”
冯丙微怔,点头称是。
冯韩看他一眼,问:“你母亲的病如何了?”
冯丙一愣,道:“还是老样子……只能将养着。”
叔父一直非常关心他和母亲,若没有叔父,只怕他也不可能有今日的位置,母亲的病也没办法得到救治。
所以,冯丙对冯韩,一直心存感激。
冯丙看了冯韩一眼,低声道:“叔父……近日东厂的事,我都处理完了……有没有什么新的差事,能让我去做的?只要能为叔父分忧,冯丙肝脑涂地,都在所不惜。”
冯韩转过身,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看他,道:“你就如此闲不住?”
他语气冷冷冽冽,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冯丙面色微顿,他抿了抿唇,道:“我已经是最闲的掌班了。”
同为掌班的佟黎,日日忙得不可开交,那些事情,都是冯丙想做,但冯韩没有交给他做的。
冯丙如今的位置,全是依托于冯韩的这层关系,每每听见有人议论他与冯韩的关系,他便总有些心虚。
冯韩幽幽地盯着冯丙,看了一会儿,道:“闲一些,不好么?你非要刀口舔血地过日子?”
冯丙唇角绷着,面上有一丝倔强,道:“叔父,冯丙不想……浑浑噩噩过一辈子。”
冯韩听完,哈哈大笑起来。
这笑声让冯丙心里发虚,但他只能定定站着,一动不动。
“你如今还年轻,还不明白……一个人,若是从生到死,都能稀里糊涂地过去,那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冯韩抬眼看向冯丙,眸如鹰隼。
冯丙垂眸不语。
冯韩的声音,仿佛从他头顶传来:“冯丙,你可记得,当年你来咱家身边,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冯丙微微发怔。
那时候,他还是个少年,每日跟着母亲沿街乞讨,十岁了,还没有吃过一顿饱饭,瘦得皮包骨头,十分骇人。
冯韩找到他们,第一件事,就是带他们饱餐一顿。
冯丙的母亲冲冯韩跪下,苦苦求他,将儿子带走。
“只要能让他吃饱就好。”
冯丙至今还记得,当时母亲如泣如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