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练的时候陛下还心事重重,似乎在思索什么,教他也很敷衍,给把剑,让他随便舞,这会陛下脸色很柔和,眼睛亮的像星星。
祁衍早上在想军中的事,对连横敷衍,这会子有点过意不去,遂拍拍他的头,安慰,“明早朕教你几招真功夫。”
连横“呜呼”一声在椅子上跳起来,他练了大半个月的基本功,终于可以学真本事了。
两个男人只顾着高兴,都没发现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连棠蹙眉,“你们在一起不是看书?”
连横面色一僵,赶紧闭了口。
祁衍对上连棠愤怒的目光,温声解释,“练剑可以强身健体,耽误不了学业。”
皇帝帮着说话,连横也壮了胆,附和道:“对呀,我听老师说,最近京城可能不太平,学点武功防身总是好的。”
连棠心里警惕,东阴先生是祁衍的智囊团之一,他说京城不太平,难道说上一世那场谋反这一世还会发生?
她望着祁衍,面色肃然,“江左军是不是北上了?”
这世上,除了江左军在背后支持,没人敢挑战祁衍的王师。
祁衍点点头,郑重道:“不日就会兵临城下。”
他心里讶异连棠的敏锐,单凭一句京城不太平竟然能联想到江左军北上,这是他的核心智囊团才知道的机密。
他不禁又多看了她一眼。
连棠脸色发白,她知道接下来在京城会上演一场残酷的厮杀,看来祁衍早有预料,提前来温泉行宫,让后宫的人避免直面屠杀。
连棠虽是武将的后代,却比谁都害怕战争。
她记得六年前,在北关,他的父亲好像预料到接下来的恶战,奔赴战场前,提前让母亲带着她和不到三岁的弟弟回京,那场战争以大齐的胜利告终,她的父亲却没有回来。
战争意味是流血,死人。
祁衍感受到她在微微颤抖,悄悄抓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她,“棠棠,不要害怕,相信朕。”
连棠点点头,她自然是相信祁衍的,上一世这场战争就完全操纵在他手中,此战过后,再无江左军,青州梁家百年的基业,销毁殆尽。
但这一世又有点不同,她没有和祁麟成婚,梁家的谋逆缺少一个显眼的幌子。
她突然反握着祁衍的手,慎重其事道:“请陛下一定要注意祁麟,青州梁家不管私下如何,脸上的遮羞布还是要的,他们这次出师一定有名,不会轻易让自己戴上造反的帽子。”
祁衍都要对她刮目相看了,“江左军拥戴祁麟登基这种可能,我们也在密切监视中,只是目前还没发现明显迹象。”
连棠略一踌躇,“或许您可以从祁芸那边入手。”
她答应过祁芸不把她的事告诉祁衍,但关系到你死我活的征战,她必须提醒祁衍,以祁衍暗哨的无孔不入,应该很快能看到问题。
祁衍闻言,瞳孔一缩,看着她,若有所思。
*
翌日,祁芸又来见连棠,期期艾艾道:“我记得小时候每年冬天都要和父亲随先帝来温泉山庄,父亲会在前山的桃树下埋一坛子桃花酿,说等到我及笄的时候挖出来喝。”
连棠惊觉,“明日是你十五岁的生辰?”
祁芸点头,声音里难掩悲凉,“别的女孩都有及笄宴,可是我无父无母,太后最近心烦,早都忘了我何时及笄。”
她一句无父无母,让连棠心里很不适,且不说奉贤太妃还在世,就说祁衍,无论如何,名义上也是她的父亲,她和祁麟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全败祁衍所赐,可是在她心里,压根就没有把他当父亲。
连棠不知道祁芸在梁渊的反叛大业中扮演什么角色,选择梁渊,她已经选择站在祁衍的对立面。
祁芸顿声后见连棠没有接话,只好自己又道:“我想把父亲当年为我埋的酒挖出来,也算是有人惦念我的及笄,棠棠,你陪我去好不好,我想自己去,又怕梁渊拉着我在外面做那种事。”
连棠终于知道祁芸今日来的目的,她淡淡道:“挖酒而已,何须你亲自去,请宫人去挖不就好了。”
祁芸摇头,“不行,我不记得具体埋在哪里,给宫人说不清楚,只能自己凭感觉去找。”
连棠默然少许,道:“你等我换个衣裳。”
仁硕先太子当年埋桃花酿的地方并不难找,就在祁衍和臣子们日常狩猎的山林里,一颗古树下,旁边还有一个小木屋。
连棠命随身的侍卫在古树边下铲,很快就挖出了几个酒坛子。
祁芸眼睛晶亮,“这就是当年我和父亲在这里埋的桃花酿。”
她小心翼翼的用手中的帕子擦去酒坛上的浮灰,解开麻绳,直接打开了酒坛,香味扑鼻。
祁芸转脸对贴身婢女道:“把酒杯拿过来。”
连棠轻笑,“你连酒杯都提前准备好了?”
祁芸顿了一下,讪讪,“我迫不及待想与你分享父亲酿的酒,这个桃花酿,是女子喝的甜酒,不醉人。”
说着话,宫婢拿过来两个红色的玛瑙杯,两个杯子长得一模一样,分不出彼此。
祁芸亲自抱起酒坛子,往杯子里倒满酒,而后谨慎的把其中一杯递给连棠,自己取了另一杯,“棠棠,谢谢你陪我找到父亲埋的酒,我先敬你一杯。”
连棠看了一眼杯壁,伸手把两杯酒同时从祁芸手里接过来,放到草地上,道:“人都说父母之爱子为其计深远,今天看到这酒,我就能想到奉贤先太子生前多么疼你,喝他酿的酒之前,咱们先对着这颗古木拜一拜,就算是拜先太子了。”
祁芸被她说的热泪盈眶,想到父亲还活着时,他们一家人在东宫的好日子,她哽声,“好。”
酒放在前面,两个人齐齐转身,宽袖常服铺在草地上,交叠在一起,连着磕了三个头,两人才作罢,而后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连棠点头,“果然是父亲为女儿准备的及笄酒,很甜。”
祁芸脸色有一点张徨的白,又有一丝轻松,她指指身后的小木屋,“我们去那里看看吧,我小时候还在里面睡午觉呢。”
连棠无所谓,左右今天就是来陪她的。
两人互相搀扶着,朝小木屋走去。
不远处的树丛后,并排站着两个高头大马,马上坐着的两个男人一瞬不瞬的盯着走进小木屋的两个女人。
“进去了,她们进去了。”祁麟声音里忍不住带着激动,又有点怂,“我们这样能行么?”
梁渊睇了他一眼,傲然道:“根据祁芸最近的观察,你那个父皇早就对你的心上人沉迷不能自拔,他自六年前的战场下来,患了严重的心疾,受不得一点刺激,如果他看到心爱的女人赤.身裸.体的躺在那里,你说这刺激够不够他犯病?”
“我从没想过他竟觊觎连棠!”祁麟额上青筋爆出,可是想到连棠又有一点纠结,“可是这样之后,连棠怎么做人啊?”
梁渊轻蔑,“没脸见人不就方便你囚在身边,怎么舒服怎么磋磨。”
祁麟面皮一红。
梁渊不耐道:“好了,你去引元宁帝过来,本将军去小屋里看看,里面是否顺利。”
祁麟愕然,眼睛睁的老大,“不是说好的,我去小木屋,你去引皇帝?”
梁渊的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不就是扒女人的衣服,你去我去还不一样,皇帝看我不顺眼,警惕性又高,他能跟我来?”
祁麟踌躇,连棠在他心里神圣不可侵犯,他不放心把她交给梁渊。
梁渊眼里浮起戾色,声音严厉,“不要因为妇人之仁,坏了你我的大业。”
祁麟眼里泛红,他哀求梁渊,“你别动手,让祁芸来。”
梁渊对着马屁股抽了一鞭子,直接把祁麟赶走。他狎昵一笑,他不但要亲自动手,还要亲自来,这样的刺激才能让皇帝发狂。
狩猎场,祁衍正搭弓射箭,目标对准了一只幼鹿,心想着等得了手回去给连棠煮鹿肉吃。
“父皇!”祁麟满头大汗的打马过来,“儿臣方才在追一只山兔的时候,好像看见连棠进了前面不远处的一间小木屋,儿臣想跟您请个假,去看看她有没有危险。”
祁衍收弓,心里惊吓,早晨的时候连棠没说她今日有出门的计划,他一勒马缰,枣红色的汗血宝马风一样飞驰而出,其他的大臣看见皇帝离开,纷纷调转马头,跟了上去。
祁麟没想到这么多人跟着去,吓得魂都没了,赶紧摔鞭子狂奔。
小木屋离祁衍狩猎的地方不算远,汗血宝马速度又快,他顷刻间就杀到门外,两个暗卫飞身上前,一角踢开屋门,刚准备先进去探探安全,却见皇帝健步如飞已经踏进了门槛。
祁衍走进门,扑面闻到一股迷香,屋内光线晦暗,他朝里定睛一看,眼睛登时红了,不大的一间屋子里,摆着一张硕大的架子床,薄纱床帐内,隐约可以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身下压着一个女子,不停的摆动。
祁衍血液沸腾,呼吸都变得艰难,他飞身扯开床帐,拿弓.弩的胳膊以雷霆之速朝前划出一道弧度,想直接削掉男人的脑袋。
哪知对方早有防备,在弓.弩划过来的一瞬间,抱起床上的女子,穿破屋顶,飞落在外面的草地上。
祁衍飞上屋檐,跟了出去。
祁麟和一众臣子也赶过来,乌泱泱的围了一大片。
“妹妹!”祁麟哐啷一声从马上摔下,他连滚带爬的走到众人面前,声音不似真人,“梁渊,你这个畜生!”
梁渊的注意力全部都在祁衍的身上,根本没看清从床帐内掳出来的人是谁,他低下头,见腋下夹着的竟是昏迷不醒的祁芸。
他目露惊惧,怎么会?
祁衍还站在屋顶,当看清梁渊怀里的女子不是连棠,他视线立刻在茅草屋四围找,终于看到屋外窗户下几块烂木板下露出的衣角。
他飞下来,拨开木板,轻唤,“棠棠,是朕。”
连棠躲在木板里,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分不清是敌是友,听到祁衍声音的一刹那,劫后余生的惊喜从心底迸发而出,她一把推开面前的木板,猛扑到祁衍的怀中,声音打着颤,“陛下,真的是你么,陛下。”
她早已不信任祁芸,今日来之前就留了个心眼,喝桃花酿时,她趁着跪拜先太子的空档,和祁芸换了酒,进了小木屋祁芸一闻里面的迷香,立刻昏迷过去,她这才知,她那杯酒里果然有问题,她知道屋里不能久留,从窗子爬出去,躲了起来,直到被祁衍发现。
祁衍躬着腰,宽大的胸怀紧紧包裹着她,双手覆在她的后背,下颚顶着她的秀发,“是朕。”
众人的目光齐齐射过来,他们不管,旁若无人的抱在一起。
半晌,祁衍才转脸,阴沉沉的看向梁渊,“放下祁芸!”
皇帝说话的同时,几十张弓箭齐齐对准梁渊的脑袋,跟过来的臣子亦是身手不凡的大将军,手都默默放在腰间的刀剑上。
梁渊一看搞错了对象,又被这么多人围攻,五指化作利爪,擒住祁芸的脖子,威胁,“想要公主活的话,你们都别过来。”
祁芸衣衫不整,失去意识,像个小鸡仔被他握在手里。
令人不忍直视。
祁麟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目眦欲裂,“梁渊,你说过喜欢我妹妹的!”
梁渊大笑一声,“送上门的女人,谁不喜欢。”
祁衍拨开众人,走到最前面,看着梁渊,眸中仿佛有惊涛飓浪。
连棠连体婴儿般扒在他的肩头,刚才发生的事太惊险了,只有抱着他,才安全。
祁衍搂紧怀里的女子,对着梁渊威喝一声,“放下祁芸,朕留你一个全尸。”
威凛凛的气势,吓得梁渊身后的梁家军膝盖一软。
梁渊眯眼,桀肆道:“你敢杀我?陛下最近沉溺在温柔乡,可能想不到吧,再过两日,十万江左大军就压进京城,我若死了,你信不信,我父亲会把京城铲成平地。”
连棠心里一颤,搂紧了祁衍的腰,上一世江左军只来了五万,这一世竟是十万,整整多了一倍,祁衍还能应付么?
她仰脸看他,他下颚线绷的挺直,浑身散发着凛不可侵的浩然之气,没有恐惧。
祁衍又重复了一遍,“放下祁芸!”
梁渊眼中的惊惧一闪而过,故意挑衅,“陛下若肯割爱,把你怀里的女人让给我,那么这十万江左军就会改道,帮陛下您攻打西戎,这也是父亲的本意,江左军本就是来帮陛下共抗外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