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透过门帘的缝隙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人头,越过人头,在上首的位置,祁衍正站在一副硕大的舆图前,排兵布阵。
他目光坚毅,五官立挺,英姿伟岸,只是肤色苍白的不自然,时不时在舆图上比划的长指,会不受控的颤抖。
他身体一定出了问题,但这却并不妨碍他铮亮的声音。
正当连棠凝视的时候,王帐内突然想起一声短促的,“谁?”
随之而来的是一把匕首擦着连棠的秀发穿过,连棠下意识往旁边一避,整个身子踏进账内。
百十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连棠被瞧的无所遁形。
“连棠!”站在最后面的小将军林瑞惊呼出声,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在无数道诧异的目光中,连棠只感受到上首射来的那道,如火一样灼着她的脸,她缓缓掀起长睫,对了过去。
时间停住。
身边的一切统统消失,世间仿佛只剩下两人交汇的目光和砰砰的心跳声。
祁衍表情、姿势都冻僵了般,维持不动,一双眼睛深邃的像这寒夜的天幕,看不出深浅。
连棠胸中一热,眸中氤氲出一团雾气,祁衍没有表情的脸一点一点模糊。
忽而耳边传来他碎玉般的声音,“林瑞,带她去后帐。”
连棠惶然,这才发现,她搅乱了一场大型的军事会议,她低下头,面色羞赧,军队之中出现女子本就不允许,更何况是这么堂而皇之的情况下。
林瑞得了令,走到连棠身边,上上下下打量她,压着嗓子急问,“你怎么来了?”
他到现在仿佛还不相信面前的人是连棠。
被他这么一问,连棠心里更沉了,她转身出了军帐,再也没敢看那人一眼。
绕王帐一周,林瑞掀开后门,请连棠入内。
林瑞踌躇半晌,刻意避开连棠的目光,低声道:“你是为陛下而来?”
最近连棠都没怎么见林瑞,发现他好像成熟了,不像以前那么鲁莽耿直,连说话都小心翼翼。
连棠没必要瞒他,点了点头,又问,“我是不是不该来?”
听闻祁衍治军严厉,她刚才被当成刺客,还打断了军事会议,实在不是好的出现方式。
林瑞幽幽看了她一眼,“陛下在军中比在宫里威严,你当心点。”
说完,他一撩帘走出帐外,出来后他用余光瞥一眼门帘漏出的灯光,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这块大石头自那日杀梁渊,他看见元宁帝紧紧抱着连棠的那一刻,就存在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仿佛一并吐出了自己的妄念,她那样美好的女子,也许只有陛下才配得上。
林瑞走后,连棠心里惴惴不安,她当天决定来战场找他的时候,就有些害怕,想到他肯定不悦,只是想守在他身边的愿望战胜了恐惧,她做足了心里准备,来到他的面前。
大不了被他训斥一顿。
话虽如此,见到他的那一刻,当她满腔的热情碰上他一成不变的冷脸,心里还是受到伤害。
她不懂打仗,又是一个女子,来到军营,不但帮不上忙,还可能变成一个累赘。
再说严格一点,她这都算触犯军法了。
祁衍会怎么惩治她呢,不会派人把她送回去吧。
就在连棠胡思乱想的时候,帐外突然传来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她心里一跳,祁衍回来了?这么快?
她慢慢踱到门口,站定。
祁衍一掀开军帐的帘子,就撞上少女骨碌碌的鹿眼,怯懦懦的看着他,两只手手掌向上,伸到他的面前。
祁衍提眉,疑惑一瞬。
“领罚。”她紧咬下唇,带着浓重的鼻音,“您别让我走。”
祁衍忽然伸胳膊揽过她的肩头,转身把她压在门柱上,低头咬住了她,像是惩罚,又像是情不自禁,他并不温柔。
连棠很快就脚软的站不住,后背抵在门柱上,一点一点往下秃噜。
祁衍抬起她的腿架在腰间,根本不愿放过她,口津在两人舌尖交换再交换,直到肉壁发麻,没有知觉,他才停下啄食的频率,慢慢松开。
两人俱都是汗津津的,黏糊糊的额头抵在一起,大口的喘气,呼吸交缠。
连棠方才那颗不安的心变得柔软,面色红润仿佛在春水里泡过,手指拂着他身上的软件,娇嗔:“陛下第一眼看见我为何那样冷?”
祁衍大喘了一口气,才道,“刚才想忍?”
“啊?”连棠没明白。
祁衍弯唇,解释,“本想忍到会后再来见你,但是没忍住。”
连棠抿唇轻笑,心里一阵蜜意,忽而想起什么又问,“那你现在把他们都晾在那里?”
祁衍又压住她的唇,声音细碎的从紧贴的唇瓣间溢出,“中场休息。”
当连棠彻底成了面人,祁衍才把她抱到自己的行军床上,回去继续军事会议。
连棠抱着带有祁衍气息的被衾,慢慢的阖上眼,她真的累了,三天三夜的提心吊胆,现在终于可以安心睡下。
连棠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子夜,祁衍还没回来。
她把头探出门外,朝前帐的方向看了一眼,内里依旧灯光明亮,帐布上影影绰绰,大家都没睡。
连棠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军人的辛苦。
时值隆冬,连棠身子探出去一会,赶紧缩了回来。
她睡饱了,无所事事,在帐内溜达,看看祁衍平时的生活状态。
行军在外,虽说能俭则俭,皇帝的王帐却依然不乏精致和显贵,宫里该有的摆设,这里一样不少。
不过很多地方都没有生活的遗迹,估计祁衍动都没有动过,连棠闭着眼睛都能想到,他的生活范围定然只有床和书桌。
书桌上摆着文房四宝,还有几本他常看的兵书,书的旁边有几页稿纸,连棠随手拿起来看。
上面都是“卿安”二字,歪歪扭扭,软绵无力,没有一点力道。
连棠瞬间明白,这是祁衍练字的废稿,她甚至能想象到,他为了让她安心,拼命的抓住毛笔,想写好这两个字的样子。
她对着稿纸,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祁衍开完军事会议,进屋的时候,正看到连棠手里拿着稿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打在桌面上。
他三两步跨到书桌前,急声,“为什么哭?”
连棠抬起泪盈盈的双眼,举起稿纸问他,“你的手,是不是不能握笔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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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祁衍垂在腿两侧的手指抖了一下, 旋即云淡风轻道:“养一养就能恢复。”
连棠放下稿纸,拉着他在软垫上坐下,抓起他的手, 一根一根轻轻按摩, “嗯,肯定能恢复。”
祁衍曲指反握上她的手,声音担忧又带着一丝责怪, “为什么不在行宫乖乖等朕?你又是怎么来的?”
连棠竹筒倒豆子般把祁芸的事,以及她如何跟着丧葬队穿过江左军的埋伏走到这里细细说了一遍。
对于祁芸的死,祁衍未置一词,他没有那么丰富的情绪去揣度这个投敌叛国“女儿”最后的选择, 是对还是错。
他精力有限, 只够给在乎的人。
连棠见他面沉如水, 以为他在生气, 难为情的哀求, “陛下,求您不要责怪我, 我也是要面子的。”
千里迢迢的奔赴, 倘若换来一场不悦,她真的会哭。
祁衍被她逗的哑然失笑, “你也知道朕会生气。”
连棠眼中掠过一丝狡黠,仰着小脑袋问他,“陛下除了生气, 有没有一点欢喜?”
祁衍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埋首在她的颈间, “朕以为在做梦。”
只有在梦中才敢出现这样的场景, 她笑颜如花的偎在他的怀中, 一身温软尽供他采撷。
连棠还有很多问题要问,身子却被揉搓的酥痒难耐,一声声抑制不住的嘤哼让她的话听起来断断续续,“陛下...每日的...膳食,都有什么?”
祁衍几乎快忘记上一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想了一会才道,“虾仁香菇粥,萝卜汤,白面馍,大概就这些吧。”
连棠惊讶,“没有肉?”
祁衍不走心的回答,“虾仁算肉吧。”
连棠眉头皱成了一疙瘩,“虾仁哪里够,陛下每天都要食三种以上新鲜的肉才能保证体力。”
祁衍轻笑,捏捏她的下巴,“这是打仗,跟宫里不能比,朕这还算好的,士兵们已经半个月没见荤腥了,每天窝窝头配干菜。”
连棠疑惑,“那还有力气打仗么?”
祁衍坐直了身子,显然也有些愁,“长期营养不够对身体肯定有亏,上战场的时候顶着一口气,下了战场则需要养精蓄锐一段时间,这也是一场战争之所以绵延数月的原因。”
连棠叹了一口气,“我还希望战争早日结束,回宫好好给你补一补身子呢。”
“早日结束战争,”祁衍沉声,“这应该是每一个人的心愿。”
谁不希望过平平安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为了绝大多数老百姓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必须得有人牺牲自己的舒适,甚至生命。
上战场的士兵就是这样一群人。
这次重逢两人有说不完的话题,他们聊战争的残酷,聊祁芸的去世,聊行宫的安排,也聊到连棠一路怎么走过来。
祁衍细细品味那些被她一代而过的困难、艰辛,忍不住扯她进怀里,“辛苦了。”
这一路走来,连棠确实很辛苦,但是当她被他拥在怀里,两颗心脏贴的很近,那些辛苦又算什么。
两人面对面躺在行军床上,互诉衷肠,天亮了还不舍得睡。
不过,等到祁衍去校场练兵后,连棠还是眯了会。
待她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走出王帐,见营寨中央的校场上,乌压压全是兵士,离的远,倒是分辨不出祁衍的身影。
昨夜只顾着赶黑路,没看清周围的环境,此刻连棠极目远眺,才发现王师的军寨扎在一座矮山坡上,往上是巍峨的高峰,往下是绵延的山谷,地理位置极佳,易守难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