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衍专心听着。
连棠走到上首, 见君臣正在议事,旁边也没有她坐的位置,低头默默向祁衍身后走去, 想坐到他后面下人坐的地方。
才往后走了一步,他的胳膊突然伸过来,在她的腰间轻轻一捞,把她拉到身边, 半偎着他的臂弯。
仿佛就是自然而然的动作, 他头也没抬, 仍在听镇国将军说明日的作战方略。
连棠却已羞红了脸。
长桌上, 前排的几个将军参与过当日围剿梁渊, 对此已经见怪不怪,桌尾的几个四品将军那见过这阵势, 鼓着塞满烤肉的腮帮子, 低下头暗暗交换眼色。
林瑞又干了一杯酒。
全盛慌忙令人搬了一个锦凳,并排放在祁衍的椅子旁, 连棠才总算有了落脚处。
按照规制,她这属于僭越,公开场合, 能和皇帝并排坐在一起的,只能是太后和正宫皇后, 她一个四品文臣, 能坐桌尾已算君恩。
但是皇帝让她坐, 谁又敢多言。
镇国大将军真的是大齐难得的人才,兢兢业业,一心为国,对于皇帝身边多了一个人视若无睹,滔滔不绝、事无巨细的叙述作战计划,祁衍认真的听着,偶尔附和。
连棠听不懂,百无聊赖。
正当她低头玩手绢的时候,祁衍的手突然伸过来,握着她的五指,掌心微粝,带着热度。
众目睽睽之下,连棠的脸又烧起来。
有人终于看不下去,宁远将军给镇国将军斟了一杯酒,叹息,“末将算是知道这么多年,镇国将军府为何只有镇国夫人一人。”
镇国将军被截断对话很不悦,瞪他,“本将军和陛下聊军情,你在这瞎掰扯什么?”
对面的威远将军扶额,率先端起酒杯,敬镇国将军,“今晚不谈打仗的事,只喝酒吃肉,来,末将敬将军一杯。”
其他几位将军也凑热闹,纷纷拿起酒樽碰过来,吵吵嚷嚷的把镇国将军缠住。
祁衍这才有机会把视线移到连棠身上,从桌上端过一杯热饮递给她,声音润和,“累么?”
连棠方才一直跟着军厨,忙是有一点,倒也算不上多累,在这坐着早就歇过来了,她对祁衍摇摇头,然后浅饮了一口饮子。
因为坐在不该坐的位置,她的动作很轻,行为小心翼翼的。
她放下瓷杯,唇瓣沾着一滴热饮,弯下脖颈,慢慢蠕唇,把遗留的那滴抿进嘴中。
祁衍嗓子痒,干咳了几声,给自己也拿了杯,浅饮了一口,压下嗓子里的痒意。
听见咳嗽声,连棠心里骤然紧张,掀起睫毛看他,美眸在夜色里湿漉漉的。
祁衍疑惑,“怎么了?”
常福说过,祁衍身子亏虚的时候,会咳嗽、手抖、无力、乃至影响情绪,故而听到咳嗽声,她就揪心,“陛下咳多久了?”
祁衍目光闪烁,“近几天的事。”知道她挂碍什么,他总是把身体的情况描述的云淡风轻,不想她过多担心。
连棠小松了一口气,几天还好,她接下来好好调配他的饮食,盯着他睡觉,应该能缓过来。
几位将军的动作太大,吸引来其他桌子的目光,无一例外的,最后这些目光都落在连棠身上。
毕竟英俊的皇帝身边坐着一个娇俏的女子,这画面很难不引起的人频频张望。
连棠深切的感受到什么叫高处不胜寒,她脸红扑扑的,嗔他,“我在下面坐的好好的,您叫我过来做什么?”
害她成为被瞻仰的对象。
祁衍随意的瞥了一眼下首的方向,平时意气奋发的小将军还耷拉着脑袋,林瑞的心思不难猜,连棠这样的女子,但凡和她相处一段时间,没有男子不动心。
他淡淡的收回视线,情窦初开的愣小子而已,倒不至于让他放在眼里,他只是觉得他的姑娘,要拢在身边护着,岂能任什么人都随便觊觎。
他躬身向她靠,宣誓主权般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看着她的眼睛,“就是想让你这样陪着朕。”
连棠看到他眼里的狡诈,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他这是不想隐瞒他和她的关系了。
窥见他暗戳戳的心思,连棠也不生气,心里反倒涌出一股蜜意,脸红的像暗夜里盛放的蔷薇。
祁衍良久忘了落睫。
远处,吃饱喝足的兵将们开始围着篝火唱歌跳舞,气氛热烈又高涨,桌边的人纷纷离席,加入这热烈的氛围。
空空的桌子边,只剩下祁衍和连棠。
祁衍看了一眼篝火,问连棠,“想不想去那边热闹?”
置身期间连棠才知道原来兵营竟是一个卧虎藏龙的地方,熊熊燃烧的火光下,有人弹琴,有人吹箫,还有各种她没见过的西域乐器,仿佛每个人都能跳上两段,跳着跳着又变成摔跤,远远看几眼,她都能乐出声。
她还挺想近距离观摩一下的,遂问祁衍,“陛下去不去?”
祁衍曲了曲手指,“朕不去。”
连棠低头,这才发现,祁衍一直虚握着她的手,五指使不上劲,再看他的脸,面色倦怠、苍白。
她抓住他的手,帮他捋手指,“我在这里陪着陛下。”
祁衍喉结一梗,轻道:“你不必在这里跟着朕无聊。”他无聊惯了,而她正值青春芳华,应该喜欢热闹的。
连棠歪着头,一节一节的捏他的手指,“我喜欢跟陛下一起无聊。”
在情爱上青青涩涩的小姑娘,有点风吹草动就脸红,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已经算是最大限度的表白。
祁衍眼眸如点漆,感觉骨指被她搓揉的痒一直蔓延到心里。
“想不想去看星星?”他问。
连棠愣了一下,仰着脖子,抬头看天,墨洗般的夜空中零碎撒着几颗银星星,好看是好看,但远没达到专门一看的标准。
她迟疑,不想动弹。
祁衍却已经半搂着腰把她抱起来,撑开大氅裹着她往帐后走,大氅里全是他的气息,温暖、熏蒸。
没走多远,上了一个小土坡,两人在一颗苍松前停下,这颗松树有两人合围那么粗,老树皮被撑出一道道裂缝。
连棠从大氅里冒出脑袋,仰望星空,视线被树枝阻挡,在这看个什么劲,她指指前面的空地,“我们去那边看。”
祁衍低头,看着她的黑眸似深渊无底无边,喉结一滑,“这里挺好。”
声音又沉又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欲.色。
连棠下意识往后趔了身子,后背抵在树干上,他的身子跟着倾压过来,一手撑在她的后背和凹凸的树干之间,一手捧着她的脑袋,薄唇狠往下压。
冬夜微寒,连棠裹在男人温暖的大氅里,身子被烘得娇软无力,双手锁链般环住他劲廋的窄腰,堪堪稳住身子。
远处士兵欢唱的声音越来越远,她被男人薄薄的双唇搅得晕晕陶陶,耳中只盘缠着他烫人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连棠才被放开,她软软的嵌进他的胸膛,头发被揉乱。
连棠轻捶他,“我这个样子,怎么出去见人?”
祁衍轻笑,好脾气的帮她挽发,连棠没骨头似的偎着他坚硬的胸膛,心安理得的享受天子的伺候。
捯饬良久,不知是她头发太多,还是他手肌无力,头发越来越乱,他索性卸去所有的发簪,一头黑丝瀑布般倾泻至腰窝。
连棠对天子破罐子破摔的行为很不满意,蹙眉嚷嚷,“陛下太没耐心了。”
祁衍捧着她如雪的小脸,目光看不够般缠着她,“你这样最美。”
白的肤,乌的发,慵懒中带着一点妩媚,是勾着他魂牵梦绕的模样。
猝不及防被灌了一口蜜,连棠羞赧的低下头,该死,这个男人说话越来越中听了。
或许男人都有点不可理喻的独占欲,喜欢归喜欢,祁衍可不会让连棠这个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唤来李左和李右直接送她回王帐。
至于他,终于可以静下心听镇国大将军的军事筹谋。
连棠抱着他的大臂撒娇,“那你要快点回来,准时睡觉。”
“嗯。”祁衍答应她。
*
祁衍回来的很晚,一进王帐就看到连棠坐在书案后,手撑着脑袋,一下一下的往下栽。
听见脚步声,她睁开迷离的双眼,雀儿一样蹦到他的面前,“怎么这么晚?”
祁衍捏捏她的耳垂,“和镇国将军多聊了会。”
连棠一刻都不想耽误,拉着他喝下一碗润肺的野山梨熟水,待他简单擦洗身子后,两人并排躺在床上,中间刻意隔出距离。
黑暗中只听连棠郑重其事道:“接下来陛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睡觉。”
“嗯。”祁衍翻身想吻她,被一双软绵绵的小手搡回去,“陛下,晚安。”
她才不要他吻,否则又是天雷勾地火,折腾半宿,又睡不成。
祁衍嗓音溢出清浅的笑,“棠棠,晚安。”
半柱香的功夫,当旁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祁衍凝眸看了她几许,而后翻身下床,走出军帐。
翌日连棠醒来的时候,旁边空无一人,祁衍习惯早起,她没多想。
今日午后,王师将对江左军发起主攻,祁衍一上午都在前帐议事,一直到出发连棠都没看到他。
连棠也不去搅他,带着勤务兵和军厨漫山遍野找吃的,晚上好好犒劳归来的将士。
当军号响起,连棠从半山腰往下看,只见吃饱喝足的王师身穿铠甲,手持钢枪,雄赳赳气昂昂的向山下挺进,而先头几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是祁衍和一品将军。
连棠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祁衍的金甲,他身形比别人高,腰板比别人直,在人群里特别打眼。
她在心里默默希望他们一天就能把江左军打跑。
这样祁衍就可以专心养身子了。
第一天的进攻,王师大捷。
其实不光王师没有补给,江左军也没有补给,两军对战时,当吃饱的王师对上饿肚子的江左军,就像雄狮对上绵羊,胜负显而易见。
回来后,军厨为首战告捷的将士们奉上热乎乎的肉汤,吃完晚膳,众人又蓄满了精神,士气锐不可当。
一连十日,王师都是大胜,对方人变少,肚子越来越饿,眼看着就等不到援军的到来。
祁衍决定一鼓作气,赶在援军之前摘下梁正雄的脑袋,到时候群龙无首,赶过来的十万将士,将为他所用。
战线后方的这一万王师就这样,出人意料的一点一点蚕食十万江左军,两方人数上的差距迅速抹平。
前线的战士精气神高,留守营寨的也被这高涨的气氛感染,上山抓一天兔子也不嫌累。
胖军厨一手抓住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一手撑住快累断的老腰,冲着大伙吆喝,“弟兄们,加把劲,咱们辛苦点多抓肉禽给战士们煮着吃,战士们吃饱了,多杀几个江左军,等杀光了,咱们就可以回家了!”
李左附和,“他说的对,只要咱们的士兵吃好了,对付饿肚子的江左军,就跟捏鸡崽子似的,依我看,不出三日,我们就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