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连晔所料, 这场西州军和北戎军的决战, 打了整整二十日,北戎军凶悍,西州军也不畏死, 双方死伤无数,只是北戎终究群龙无首, 各部之间互不服气, 心怀鬼胎, 更加不想把自己的所有兵力都葬送到这场战斗中,只有北戎大王嫡系部落,如灵鹤公主等人拼死抵抗,但灵鹤公主一部, 哪敌得过四十万西州军众志成城,双方胜负, 其实已经分明了。
二十日中, 陆从风虽然担忧萧宝姝安危, 但身为领军将军,他自然不可能临阵脱逃,于是只能按捺下自己的担忧,镇定自若地指挥战斗。
第二十日的时候,北戎大王的嫡系已经全军覆没,灵鹤公主战死,事到如今,她一个女子,倒比很多男子有骨气。
陆从风四十万大军将北戎王庭围的水泄不通,北戎人不得不派遣使臣前来求和。
陆从风对使臣道:“大梁这边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北戎退守漠南,从此不再插手西域的事情。”
北戎使臣脸色惨白:“退守漠南?可是我们一直在这里!”
陆从风道:“一直在这里?需要我提醒你们吗?你们一直在的,是漠南,你们脚下的土地,是你们灭了西漠国,屠尽他们臣民,抢过来的,你们抢了这片土地后,不知满足,还意图滋扰大梁,但大梁不是西漠,不会被你们灭亡,现在,你们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很公平。”
使臣无言可辩,半晌,才道:“陆将军,你并非大梁皇族,赶走我们北戎,对你又有何好处?还不如留我们在这里,替你牵制大梁皇帝,保你一生荣华富贵。”
陆从风听后,只是冷笑:“你想挑拨离间?”
使臣道:“并不是挑拨离间,陆将军,你若灭了我们北戎,固然是不世之功,但是你们中原也有句话,叫狡兔死,走狗烹,大梁皇帝对你是否全心信任,你比我更清楚,灭了北戎之后,你觉得你和你的家族真的能平安吗?”
陆从风只道:“若仅因我一人平安与否,就不顾百年来西州军流的鲜血,放弃这大好的良机,那我陆朗,岂不是千古罪人?你且住口,这滚滚骂名,我陆朗不敢背。”
使臣见始终说不通陆从风,只好道:“我佩服陆将军这舍身为国的情操,事已至此,只能怪当初里应外合,但我们的勇士还没能刺杀陆将军。”
陆从风面色一变,北戎使臣这说的是陆从风在大梁境内,三番四次遇到北戎人的行刺,而且那些人还想抓萧宝姝来威胁他,他一直怀疑是宫中有人传出消息,所以北戎人才能精准知道他的行踪,如今北戎使臣显然是在暗示他的猜测是真实的,北戎使臣已经面带笑容,明显是想让他问自己那个泄露他行踪的人到底是谁。
陆从风忍了忍,如若他问了,北戎使臣一定会趁机提条件,有可能还会乱攀咬,让他和皇帝君臣离心,如今大梁大军压境,北戎溃败近在眼前,他不能中计。
陆从风于是淡淡道:“本将军对你说的那个内应没有任何兴趣,你们派来刺杀我的北戎勇士,也被我全数诛杀,你休要再多费唇舌,如若不答应本将军的条件,那北戎亡国灭种,就在今朝。”
使臣面色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咬牙拱手道:“陆将军果然对大梁忠心耿耿,那我等就在漠南,看着陆将军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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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戎使臣回去和北戎贵族商议,最后结果,还是表示愿意退守漠南,从此不踏进西域一步,毕竟就算被赶出西域,北戎人还尚在,可是若亡国灭种,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只是经此一役,北戎精锐折损大半,部落内又争斗不休,从此再也无法对大梁造成威胁了。
谁能想到,昔日那个人人都称浪荡不堪的纨绔子陆朗,今日,居然能成为立下不世之功的大将军呢?
战报发到京城,皇帝极为高兴,据说当场就夸道:“陆朗立下不世之功,异姓王都当得!”
皇帝高兴之下,也让陆从风回京嘉奖,只是陆从风一打完仗,便去寻找萧宝姝了。
他这些日子心急如焚,安慰自己说连晔是他父亲的结拜兄弟,应是不会伤害萧宝姝的,而且他打北戎的这二十日,连晔也没有用萧宝姝来威胁他,这说明连晔抓萧宝姝,并不是为了这场战役。
如今战役结束,想必连晔应该会显现意图了,果然,当日晚上,陆从风就收到连晔书信,让他独自前往沙漠绿洲。
颜钰劝道:“将军,连晔让你独自前往,定然是不安好心。”
霍青也道:“是啊,他都做了北戎女婿了,他的妻子灵鹤公主也战死了,他一定是想找将军你报仇。”
陆从风只道:“他若真是不安好心,这二十日他有无数机会,但是他都没有,我信他。”
颜钰道:“一个叛徒,怎么值得相信呢?”
陆从风沉吟:“他和我父亲结拜为兄弟,未必是叛徒。”
“可是……”
“我就算不信他,也信我父亲。”陆从风道。
第81章
陆从风独自一人, 前往绿洲的时候,萧宝姝正在教绿洲里的孩童识字。
因为绿洲帐篷里居住的大部分都是被发配的军士,基本不会写字, 所以这些孩童也很少有识字的,萧宝姝一个个教他们读书,写字,这二十日,倒是颇为平静。
当教到这些孩童读到“忠君报国”四个字的时候, 有个孩童抬起头, 稚嫩的脸上挂着疑惑:“什么叫忠君报国?”
萧宝姝解释:“就是要效忠皇帝,报效国家。”
“效忠皇帝?”小男孩道:“效忠哪个皇帝?”
“只要是大梁的皇帝, 都要效忠。”
“那现在大梁的皇帝, 我们也要效忠吗?”
萧宝姝点点头。
那男孩却撇了撇嘴:“我才不要呢,我爹说,他是个大坏蛋。”
萧宝姝一惊:“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才没有乱说呢。”男孩强调:“我爹说, 他杀了他爹!一个杀了自己父亲的人,还不是坏蛋吗?”
萧宝姝更加惊讶:“你说什么?杀死自己的父亲?”
那男孩还想再说什么, 却被寻来的他父亲喝止住:“阿牛, 干什么呢?”
那男孩说道:“说你说过的话啊。”
他父亲面色阴沉, 匆匆抱起男孩就走了,留下萧宝姝在帐篷中震惊不已,她也毫无心情去教剩余的孩童了,于是便让他们也回去。
她正反复想着那男孩的话时, 忽然连晔进了帐篷,连晔从桌上拿起她写的字, 然后道:“云姑娘这一手簪花小楷, 可真是漂亮。”
萧宝姝一惊, 她从连晔手上抢过字,然后折好收起来,搪塞道:“随便写写的,多谢夸奖。”
连晔却道:“这一手字,定然师承大家,桑州的商户,怎么能养出这样的女儿。”
萧宝姝词穷,只好道:“这是我临摹的,并非师承大家。”
连晔微微一笑,也不再追问,而是对萧宝姝道:“你看谁来了。”
萧宝姝回头,却见陆从风从帐篷外进来,她二十天没见陆从风,本就日夜挂念,现在一见他,立刻高兴地奔过去,扑到他怀中,陆从风抚摸着她头发,柔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萧宝姝眼眶都红了,但还是小声道:“没有,我在这里很好。”
陆从风将她拥在怀中,沉着脸对连晔道:“承蒙驸马照顾七娘,现在陆某人要带七娘走,想必驸马不会阻拦吧?”
连晔摇头:“不会。”
陆从风安慰萧宝姝道:“我们走。”
连晔却道:“等等。”
陆从风讥嘲:“驸马不是说不会阻拦吗?”
“我的确不会阻拦你带云姑娘走。”连晔复又提醒:“但是大梁皇帝,难道没有给你下密旨吗?”
萧宝姝还在这里,陆从风并不想和连晔在此时起冲突,于是道:“没有。”
连晔晒笑:“这我可不信,你出征前,想必皇帝早已下了密旨,让你一定要取我人头回去。”
陆从风惊愕:“你……”
“你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连晔摇头:“有没有兴趣,听我说一个故事?”
他加了句:“这个故事,并非和你无关,你姑祖父萧清远之死,也与此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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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从风、萧宝姝还有连晔三人,坐于帐篷中,萧宝姝面前放着一杯马奶茶,但是她却丝毫没有想喝的欲望。
她甚至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她一直以为,祖父的死,是因为梁珩陷害,祖父才会自杀以证清白,难道,并非如此吗?
连晔喝了一口茶,道:“这件事,要从煦衍太子说起了。”
陆从风目光直视着他,他抿着嘴,忽然问:“煦衍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他自幼就一直很想问了,虽然煦衍太子是一个谋逆被废为庶人的反贼,可是,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提起他时,还是会不由自主喊他一声“煦衍太子”,甚至他的父亲,脾气暴躁的永安侯陆康,说起煦衍太子时,也十分恭敬。
连晔道:“煦衍太子,是一个好人。”
他目光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马奶茶,思绪也似乎开始回忆起那个虽为君上,但实为密友,光风霁月般的男子,他说道:“煦衍太子,仁心厚德,笃行至善,天下归心。”
连晔用“天下归心”四个字来形容煦衍太子,这已经是对于一个太子最高的评价了,萧宝姝疑惑:“既然如此,那为何他会谋反呢?”
连晔道:“君子,总是斗不过小人的。”
他抿了口茶,道:“先帝性情酷烈,登基之后,针对北戎,不纳贡,不和亲,并且重用我父亲连朔,加强边防,可谓是一代明君,只是先帝用严刑峻法治国,煦衍太子主张用仁义治国,父子二人政见不合,屡起冲突。”
陆从风说道:“这些我也略有耳闻。”
连晔点头道:“先帝对煦衍太子愈发不满,于是便勒令太子来西州督军,希望太子看到北戎的残暴之后,能收起所谓的仁义,而我因拜入鸿儒萧清远门下,一直在京中学习,这才结识了太子,我父亲出身卑贱,很多贵族子弟看我不起,只有煦衍太子礼贤下士,称赞我为不世出的将才,并与我成为密友,我见太子被打发到西州督军,于是便跟随而去。”
陆从风忽道:“我父亲陆康,也曾在西州从军。”
连晔道:“是,在西州,我结识了你父亲,与他甚为投缘,于是便结义为兄弟。”
陆从风想起那张金兰谱,虽然陈旧,但是却保存的很好,管中窥豹,便知连晔对这段兄弟情应是十分在意。
连晔也似乎是想起了那段时光,嘴角挂着微笑,道:“那应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了,在西州,天大地大,纵马驰骋,有三五密友,闲时还能和你父亲痛饮一壶,那时,可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啊。”
陆从风默然,他的父亲陆康,在他有记忆起,便是十分严肃暴躁,很少有笑容,他也很难想象父亲年少轻狂的样子,连晔说那是他最幸福的时光,对他父亲陆康,又何尝不是呢?
连晔继续道:“我本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下去,煦衍太子虽然得罪先帝,可是先帝仍然十分挂念他,你能想象到,先帝怕他在西州吃的不好,竟然命令十个御厨远赴西州吗?煦衍太子自幼丧母,是先帝一手带大,虽然政见不合,但仍然是先帝最疼爱最骄傲的儿子。所以我们都认为,先帝只是想历练历练他,他最终会回到京城,继承皇位,成为大梁史上最仁德的圣君。”
作者有话说:
今天~依然有点少
第82章
只是接下来的故事, 所有人都知道了。
连晔道:“先帝是一个极为自负的人,他自认为能掌握一切,包括他的儿子, 只可惜,他错了,而且,错的无法挽回。”
萧宝姝忍不住道:“难道煦衍太子谋反,并非事实?”
连晔沉默了会, 说道:“煦衍太子在西州呆了两年, 期间先帝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书信,可是第二年年末, 却几个月都没有书信, 正当我觉得情况不对的时候,先帝派人来了西州,说先帝染病, 思念太子,让太子立刻返回京城, 只是派来的宣旨太监, 并不是先帝身边熟悉的那几个, 我愈发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于是就劝说太子留在西州,查明情况后再返京,可是太子听闻先帝染病, 父子情深,急着回去探望, 我劝他不动, 只好独自一人, 先行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却未料,在到达京城的时候,却惊闻煦衍太子举兵谋反,已在距离京城百里的仙阳镇被三皇子斩杀。”
萧宝姝和陆从风面面相觑:“三皇子,便是当今圣上。”
连晔点头:“正是,我听闻消息时,悲愤交加,煦衍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最了解不过,若说他会谋反,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但是我也知道,太子既然已经被害,那说明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那先帝处境如何,就可想而知了,我思索再三,决意混进宫去,见一见先帝。”
那日的情景,连晔想起来,还是觉得残酷至极。
他费尽力气,终于混入皇宫,找到先帝的寝殿,但是先帝寝殿已经被禁卫军重重包围,连晔不得不击晕一个解手的禁卫军,换上他的衣服,然后进入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