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婶双手揣袖,没着急进屋,而是探头打望了一瞬,问道:“你家男人没在家?”
“出去背柴了。”温娴笑着解释,声音沁甜,像是对着自家长辈撒娇:“害怕后头要下雨,所以想在家里多屯一些。”
当然也是防备第五辞哪时兴致上头,想要大展厨艺,再一不小心把柴火烧没了。
“也是这个理。”胖婶点头嘀咕一句,随着温娴往里走,却不知想到了何事,倏地变了脸色。
“他出去你能放心?”她拉住温娴,悄悄往旁边一带,左右环顾确信没有外人,这才神秘道:“他模样那么周正,你不怕他被人盯上。”
温娴并不理解这种说法,她也不似寻常娘子会将自家丈夫看管得那么严厉,一切都是顺其自然,从没有任何防备的心思。
“他就是性子闹腾了些,但也不是那等见异思迁之辈,这点就不由婶子忧心了。”关键时刻,她还是有意护着他。
直到话题逐渐走向敏感,胖婶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啪啪往嘴上扇了两巴掌,而后咧嘴一笑,赶紧改口。
“呸呸呸,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听多了消息,现在逢人就爱嘴碎两句。”
“如今时常都有战事,年年打仗,年年死人,军队里招不上兵,就到民间来抓壮丁,镇子上的精壮小伙全都充军了,你不怕他也被上头抓去啊。”
关于壮丁之事,温娴早在前往沙丘的途中便听拉车的老伯说过,但那时她心系着第五辞,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此刻乍又听人提起,温娴忽地反思让第五辞出门是否太过高调了些。
可转念一想,第五辞是何人,身手优越,耐力惊人,京内强兵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几个边境小卒。
温娴随即放宽了心:“不会的,他有分寸。”
“诶,是。”
无故挑起人家夫妻之间的关系,胖婶也有些尴尬,眼睛咕噜一转,搓搓手跟温娴告别。
“今日打搅了,那我这就便回,以后遇到什么事只管过来招呼一声,街坊邻居的,咱们都是好相处的人。”
随后两人再唠了会家常,温娴劝留不成,无奈只好随她一起走到门口,刚把人送走,第五辞便回来了。
他左手一把砍刀,右肩挎着一个背篓,甫一进院,便卸下身上的重担,摸腰捶背地走去井边提了一桶水,也不嫌冷,哗啦就浇了满脸。
温娴见状跟随,给他递了一张帕子:“怎么去了那么久。”
第五辞满手是灰,在接触到香帕的一沿时,本能地缩回指尖,不答反问:“她来干嘛啊,你们都说什么了。”
“说你男色误事,不应出去抛头露面。”温娴狡黠一笑,莫名开始逗他,“这里的男人都不常出门的,若是不听劝告单独行动,会被士兵当场擒拿,然后押送入营,服一辈子的兵役。”
第五辞抹脸的手微微一抖,对她的话产生深深的质疑:“真的假的?”
温娴就站在水井边上,手搭上木杆,歪头对着他笑:“当然是……”顿了良久,她才道出实话,“假的。”
说完她赶紧闪人,得吧得吧小跑进屋。
第五辞蹦跳着追上去,从后将温娴打横抱起,三两下步入床前,不加温柔地扔进被中,随之倾身覆上,捏起她的耳垂,贴近与她低语。
“小坏蛋。”
低沉又宠溺的气音回荡在耳畔,像是羽毛轻轻佛过耳蜗,温娴心弦颤了一瞬,身子也跟着酥了,把脸埋进枕头,弱弱道:“痒……”
第五辞掰正她的脑袋,低下头,与她额头相贴,鼻尖相碰。
两人之间的距离何止咫尺。
他的喉结微动,呼吸随着心跳一起乱了:“我也是,心里痒。”
温娴敛下眉眼,睫毛仿若蝶翅轻轻扑簌,勾得第五辞愈发难耐。
忍不住屏息,凝神,缓缓覆上薄唇。
见他似是要来真的,温娴募地慌了神,赶在最后一刻,闭上眼睛,别过头,歪倒向内侧。
随之浅浅亲吻落在她的鬓间。
第五辞扑了个空,甚是不满,翻滚半圈躺在温娴身边,委屈地问:
“怎么不愿吗?是我又不能让你满意了?”
温娴脸红成绯色:“天还没黑,你急什么。”
“这事又不分早晚,天黑天明不都是……唔。”
话未说完,温娴翻身捂住他的嘴,手上用力,说出的话却没什么底气:“总之……现在不行,我、不想,你再忍忍。”
“我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儿。”第五辞叹息,“这如何能忍得住。”
“总归是有办法的……”
他顶着一张好皮囊,就连发愠都别有一番风情,更何况还是在床上这等逼仄的地方。
温娴常常处于弱势,直接敛眸选择无视,瑟缩着身子往外蹭,企图与他保持适当的距离。
她也不是真的执拗,只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觉得白日纵欲终是有违淑女风范,哪怕天高路远,心里那点坚守还是始终如一。
第五辞也不强求,揉了揉她的软发,闭眼准备浅眠。
他拥着她的身子,就连呼吸都尽可能地放缓。
第六十八章
转眼又过了好几日, 天放晴,寒气消,日头彻底回暖了。
春夏交接的时节, 天气一天一个样,早时裹着厚棉袄,午时就能直接脱下换上轻薄纱, 习惯这般变化的老百姓, 生活起来并无不适, 但温娴初来, 还不曾好好适应,挨了没几天,就毫无准备地病倒了。
舌红苔白,脉浮虚汗,实乃风寒的症状。
起初, 她还隐瞒强忍着, 直到后来被第五辞发现,勒令她必须修养, 温娴这才放手好好休息。
喝过汤药, 她日日都在床上躺着, 百无聊赖的时候也会起来做做绣活儿。
家里的事务全权交由第五辞负责, 洗衣,做饭, 砍柴, 烧水……第五辞自顾摸索, 从不会到熟练, 逐渐变得游刃有余。
不过他的厨艺还是很烂,温娴偶尔听着厨房哐里哐当的刺耳声, 便能猜到,他又把锅碗给摔了。
可怜那白花花的银子,大半都被拿来补锅。
第五辞好心办坏事,脸皮没处可放,直接弃厨从艺,要替温娴做女红。
他捏着细针胡乱戳着绣帕的样子,竟也莫名有点小清新?!
温娴看得头皮发麻:“你若实在无事,不如去街上逛逛,买点饭食回来。”
这些日子天天喝粥,还是第五辞熬的粥,她嘴里已经淡得喝白水都能品出一丝甜味。
第五辞还在费力摆弄手里的针线,闻言吃了一惊:“你饿了?”他放下绷子蹭的站起,翻卷袖口就要进厨房:“那我去做饭。”
“别……”温娴把他按回身边,指着墙角那坨漆黑的不明物体,小心道:“锅都坏了,还是别做了。”
厨房角落原本应该堆放杂物的地方,此刻赫然放置了一口饱经摧残的大铁锅,锅沿坑洼,锅底则冒了几处大洞。
第五辞眼神躲闪,实在没脸看自己的“杰作”,偏过头,望向屋外,支吾道:“也罢,暂且先委屈你一下,我这就出去,你有什么想吃的么?”
不委屈,不委屈。
温娴心声快要溢出胸脯,面上依旧含羞带笑,扶着额角,柔柔地说:“都行,夫君看着办就好。”
作为已婚人夫的自觉,第五辞明白,没有明确的回复那就算不得是回复,最终决定权还是在他手上。
男人的甜蜜负担,他只觉得自己的胸膛挺得更直了。
起身走到门口,第五辞忽地又收回脚步,转过身,极为贴心地提醒说:“你也好久没出门了,可有什么想吃的零嘴,我顺便跑一趟,待会儿给你带回来。”
荒凉的边境小镇,实则并没有多少精致的点心铺子,温娴眨眨眼睛,不想太为难他:“我不爱吃那些。”她笑得乖巧,补充又说:“你也别乱花钱了。”
第五辞点头道好,走近床前,替她掖好被角,缓缓迈步出了门。
近来边关军事告急,局势愈发得不好,戎狄侵扰严重,可街上的行人却还是不少,除开本地的百姓,还有不知其背景的西域商人。
第五辞逛了大半圈,也没挑得一处好的馆子,退而求其次买了一份鲜肉馄饨,自己则啃着发霉的硬饼,坐在街边的小摊,伴着粗茶随意将就着吃了顿午饭。
身边食客来来去去,没人会注意到这位落魄的少年,但因面生,有人会跟身边的同伴嬉笑着嘀咕两句。
第五辞并不在意,从被锁住自由扔到这方无人的天地时,他便早已忘却了前尘,这里没有鲜衣怒马,没有美酒歌谣,所有的荣宠富贵,早已随着北风掩埋至黄沙中。
他除了名字,别的一概不剩。
茶水粗劣,清苦干涩,一碗灌进腹肚,只觉得心肺都泛起灼热。
不易品茗,甚至可以说是难喝。
可这味道却很深刻,是浓郁的苦涩,浸入身体,带有原始的烙印,让他更能明白此时的处境。
今非昔比,风华不再。
第五辞从腰间翻出一枚铜板,就着投壶的姿势扔进茶碗,小小耍了点威风,拎上东西,痛快地走了。
原路回去的途中,他顺带买了一根糖葫芦,千挑万选裹着最厚糖霜的大山楂,拈酸甜腻的味道,正好用来给温娴解馋。
第五辞大步走得快,路过街边告示牌时,正好遇到有官差上前张榜。
他临时刹住脚,改去前头凑了凑热闹。
百姓有些多,小半刻的功夫就围挤了一圈的人群,
第五辞身量高,只能站于后方,但他眼力极好,视物根本不是难事。
“北地告急……”
他只看了一半,便收回目光,默默退到一旁。
边境驻军前些日子受到戎狄的侵扰,抵御不成还反被追击,大军含恨退至若虚谷,未来得及休整,又接连遭到贼寇偷袭,猝不及防,死伤惨重。
朝廷的援军还未抵达,战事却刻不容缓,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无法只能从民间征兵。
但效果甚微,招的人稂莠不齐,死死伤伤,最终又走上了循环之路。
生逢乱世,百姓大多麻木,人人都是别着脑袋在裤腰带上过活儿,又有几个会拿身家性命做赌注,愿意上战场领头当肉盾。
日子已经够苦了,就算是死也要享尽该有的甜头。
尽管此次征兵给的军饷足够丰厚,但百姓依旧不为所动,大伙儿摇摇头也就散了。
第五辞漠然置之,随着人群一块往外走。
年少时,他也存过报国之心,渴望政治清明,渴望海晏河清,但现在沦落得家不成家,他连自身都难以为继,还带着家室,何苦再为永康帝卖命。
这样的大齐,早已不是他所效忠的大齐。
第五辞心里微叹,脚下的步子也禁不住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