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娴你过来一下成吗,我胸口疼了,你来帮我上上药。”
听到第五辞说伤口疼,温娴哪里还闲得住,匆匆忙忙走过去,掀开床帐便开始嘀咕:“我看看……”
话还没说完,迎面撞上第五辞促狭的目光,见他一派悠闲地翘脚斜靠在床头边,双手环胸,嘴角上扬,温娴就知道自己又被骗了。
她不欲去计较第五辞的玩闹,反而认真地观察起他的伤势,扒开被褥一看,没有发现任何渗血的痕迹,才放心地收回手,嗔道:“你就一天拿伤势吓唬我,狼来了的教训仅限于两次,下回我可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说完作势就要走,第五辞赶紧拉住她:“是真的,林校尉专门打发我回来养伤……”
温娴表情稍微缓和了那么一些,第五辞添油加醋继续说:
“你也知道军营里头规矩严,我们这些小哈啰都是得听上头人的话,说了养伤就是养伤,若再迟迟等不及痊愈,我也不好交差啊。”
搬出军令绝对是个忽悠人的好办法,第五辞脸不红气不喘俨然把自己说成了最卑微的那一方。
不过解释归解释,他的手倒也没闲着,摊开温娴的掌心贴在自己的心口处,正儿八经地说:“这些天的换药事宜便就有劳娘子了。”
语毕,他掏出一个素白瓷瓶放置在枕头边,然后自顾开始脱衣裳。
青天白日的也不觉得害羞,解了上衣,还要去解裤带,窸窸窣窣的声音让温娴顿时神魂归位,她赶紧起身,迅速止住第五辞的动作。
“换药可以,但你别脱裤子。”
后者闻言果然收回手,转而捏捏鼻梁,不自在道:“又不是没见过,你不是还喜欢得很吗?”
温娴被他的荤话激得脸颊蹭蹭泛起酡色,偏偏第五辞却是一本正经的少爷模样,她嗔骂他一句“鬼才喜欢”,随后跺脚跑了出去。
小媳妇的娇羞姿态,第五辞瞧着直泛起甜蜜,听得屋内逐渐没了脚步声,他才低头去拆胸前的布带。
温娴一个女儿家哪里做得这些,换药的事情最终还得自己来。
第五辞慢吞吞拆解完巾布,提起瓷瓶正要往伤口处倒药,就见方才还一脸羞赧的温娴去而复返了。
她端了一盆热水,正晃晃悠悠往屋内走,一边吩咐一边用肩顶开床前的帷帐。
“先把身子擦一擦,出了汗也不嫌难受。”
把巾子拧干后递给第五辞,温娴想了想又问:“你自己能行吗?”
“是受伤又不是残废。”第五辞颇为无奈,“你这般精细谨慎的模样,莫不是把我当姑娘养了。”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想到近日接二连三的变数,温娴已有许久没再摆摊赚钱了,银子哗啦啦撒出去,家里又多了张要吃饭的嘴,第五辞是指望不上了,要想过活还是得靠老本行。
温娴托腮望着床帐发愣,偶感自己肩上的责任,不禁叹道:“说的没错,我可不就是得好好养着你。”
“哈?”第五辞脑子险些转不过来,“你养我?”
他一整个嫌弃的表情,只差没把牙咬碎:“让我当软饭男,还不如让我去死。”
温娴对于第五辞的抗议表示无能为力,她重拾起纸笔,于第二日再次开张摆摊,虽然生意早已不复从前,但忙活一天,少说也能有十几文的小额进账。
比起在家与第五辞大眼瞪小眼,温娴还是觉得赚钱来得更实在。
可被遗留在家的某位大少爷,日子过得就不是那么痛快了,心理生理的双重折磨,让他生生咽下要靠媳妇养活的这股气,面上不说,其实心里膈应得想咬舌自尽。
他提出要同去摆摊,温娴不让,他又说受不住想提早回营,温娴也不应,无奈只得洗衣做饭,偶尔还要应对时不时就爱窜门来看热闹的婶子们。
男主内,女主外,这种看似有些匪夷所思的生活方式,第五辞却早已过得心如止水,抛开名声不谈,他的确有些享受温娴带来的极致温柔和宠爱。
久而久之,第五辞也迷茫了,既觉得自己真不是个男人,可又忍不住扶额感叹:软饭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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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辞你堕落成这样了!你怎么好意思的!你睡得着吗?
第八十章
充分意识到自己为人夫的责任后, 第五辞干活儿的劲头更足了,即便知道自个的厨艺有够差,但他仍然每日雷打不动地跑去给温娴送饭。
手艺虽然没有什么长进, 但他依旧乐在其中,满门心思都是温娴身上,竟也不知伤口早就撕裂, 等血染红了里衣, 才开始慌不择已地到处找药。
皮肉豁开一条小口, 紧紧粘连在麻布上, 随着拆解的动作肌肉猛烈收缩,伤口深处流露出淡淡泛黄的脓液,不太好闻的酸腐味道,第五辞闻着就想作呕,匆匆拾掇完, 后背俨然出了一层的热汗。
军中的医师不靠谱, 连给的金创药都是不知打哪儿来的次等货,半点作用都不起, 还谎称是什么祖传的灵药, 第五辞满肚子怨气化作深深的腹诽, 翻出衣裳赶紧穿戴好, 末了才来开窗通风给屋子去去味。
眼下身上带有伤,洗衣也不敢用大力, 第五辞寻思着要不要直接上脚踩, 刚把鞋袜一脱, 耳畔适时响起一道叩门声。
干活之时不想被打搅, 第五辞拧眉不欲搭理,可屋外之人却是愈发地来劲, 噼里啪啦简直像抄家,第五辞额角突突直跳,趿上鞋子慢慢往外走。
“再拍下去,我的门非被你整散架不可。”
骂骂咧咧拉开门,望见来人,第五辞傻眼了:“怎么是你,校尉老儿又来催我了?”
少年大剌剌怵在门前,一手叉腰一手捂着胸口,想来是跑得太急,此刻竟连呼吸都没吐匀,说两个字喘半口气,整个人疲惫到极点,但咧嘴笑得分外欢实。
“大哥……我是来……给你、给你……报喜的。”
毛毛说得费劲,第五辞听着更是费劲,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第五辞全当他是中了暑气,热昏了头,淡淡“嗯”了一句算作回应,然后没什么表情地转身进屋。
“是真的。”毛毛一个箭步跟了进去,本就绯红的脸颊因为心急又涨红了几分,咕噜咽下一口津水,待平复好气息,才继续解释说:“林校尉亲口说的,鉴于你上次歼敌有功,要提拔你为伍长,不止我一个人知道,结果现在军中全传开了。”
于是等不及第五辞回去,毛毛便已按耐不住欢喜上门报信来了。
可第五辞听后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样,双眼自然下垂,嘴角微微勾起,整个人不见丝毫波澜,加官进爵还不如听到街口屠户家的猪肉又降价了更让他心动半分,只是对上身侧少年明显期待的眼神,他才象征性地敷衍几句。
“知道了,替我回去谢过林校尉。”语罢,继续捯饬盆中的脏衣。
毛毛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挠头似是不解:“大哥是不满意上头的奖赏还是觉得自己受之有愧,这可是件好事,兴许还能涨点饷银。”
言尽于此,第五辞淡漠的神情终于有所松动,低头捻了捻湿濡的指腹,想起尚在外面的温娴,脸色不免柔和起来。
这世道万般不尽人意,唯有真情和钱财最是难寻,生死关头,谁又会跟银子过不去。
“上头的命令我哪敢不满意。”第五辞拍拍毛毛的肩头,笑着与他调侃:“左不过是一个伍长,这点奖赏我还受得起。”
“温大哥说的是。”少年人面露喜色,情绪全写在脸上,径直下蹲同第五辞攀谈,仰慕之情不减反增。
这孩子话多,精神头也足,第五辞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实则心里还是在念叨温娴。
眼看天色将晚,行人纷纷奔走往家赶,毛毛也不好再做停留,与第五辞简单打了声招呼,欢喜地跑了出去。
行至门前,恰巧遇到归来的温娴,两人寒暄了一阵,便又各自背向而去。
第五辞老远就走过去迎人,拎包揉肩,样样都是得心应手,待温娴转身进屋,他才挽起袖子准备下厨和面,手指戳进白面,又想起身上有伤,实在使不上劲。
好在两人并非贪嘴之人,第五辞把先头的剩菜重新加热一遍,又蒸上隔壁婶子送来的肉包,将就着弄好晚饭,尽数端了出去。
而温娴始终乖顺地坐在桌前,对于第五辞的忙碌置若罔闻,一杯一杯不停饮尽手边的茶水,指腹摩挲着杯壁,垂眸陷入了深思。
第五辞唤了她两声都没得到回应,不得已钳制住温娴的下颚,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蹙眉问道:“怎么了,回来之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可是在外受了委屈?”
肌肤相贴带来温热的触感,第五辞的关怀令温娴有过短暂的失神,她抬头看向面前高耸杵立的丈夫,弯唇笑了笑。
“我听毛毛说军中给你晋了升,所以一时有些晃神,这事是真是假,有定论了么?”
早该知道毛毛兜不住底,这才不过几个时辰,便就让温娴也知晓了,第五辞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搬出凳子跨坐在上,倒了一杯凉茶自顾自饮:“想来应该是吧,我久住家中,消息闭塞,今日也是听到别人提起才知晓的。”
温娴摆好碗筷,状似随口一问:“那夫君是打算从此常驻军营了?若来日建立功勋得以凯旋,你会再重回京城吗?”
“回京?”第五辞一僵,兀自思索着温娴话里的深意,不由得反问:“你想回去了?”
他知道西北的日子很苦,也知道温娴一个人将就他有多难,可他无法妄下定论说自己就一定能够再回京城,顶在头上的罪名是一道枷锁,以他现在的身份,暂时还走不出肃州。
第五辞恍惚有种预感,担忧温娴起了别样的心思,想要弃他独自回去,一时间百转千回,又咕噜咕噜灌了几口茶水,不安地望向她。
毕竟是做了整一年的亲密夫妻,温娴当即便看出了第五辞隐藏的那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男人同样需要哄,她也不愿再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语惹他分心,放缓了声音安抚道:
“我是想着陛下不日便会殡天,届时新帝即位,按理说会大赦天下,类似夫君这般的……”
后边“罪犯”两字她胡乱搪塞过去。
顿了顿后才继续道:“理应得到赦免,自此一旦解了禁,往后就不用拘在西北,回京是一桩顺理成章的事,可若是夫君想要留在军中建功立业,我自然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第五辞打从温娴说到第一句时,脑子就已反应不过来了,后来的话他明显不在状态,粗粗听完,最后蹙着眉头,不解道:“陛下身子不好我确有耳闻,但我不曾听说过他就快要殡天,此事牵连甚广,你是如何得知的?”
他眼里的质问显而易见,温娴不由得一僵,有些为难,但还是把在衙门听到的闲话一字不落地复述给了第五辞,看他眉头越皱越紧,不免担心道:
“你也不用太过介意,说不定是那些人乱嚼舌根,亦或是我听错了也不无可能。”
话虽这么说,但乱嚼舌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一群大男人倒不至于会在此事上扯谎,且事关当今天子,胡乱诽谤便是杀头的重罪,任谁也没这个胆子敢与上头作对。
消息既已传了出来,想必已是板上钉钉。
第五辞神色一滞,眼里多了些不耐烦,对待宫里那位简直恨得牙痒痒,料想回京也是四处碰壁,那还不如待在西北选择明哲保身。
“孰是孰非由不得底下人妄加揣测,我如今虽是逮罪之身,但以后绝不会教你失望。”
他少有这么正式许下承诺的时候,温娴点头笑着:“好。”
——
承安二十四年的的初夏,俨然是个不算太平的多事之季。
暴雨连绵下了半月,直至乞巧方才停歇,本该繁华喧嚣大齐都城,此刻并不见有多少盎然生机,天边红日初现,巍峨山脉在晨雾中渐渐凸显,沉重的钟声伴随着太阳升起,宫墙的轮廓竟也变得触手可及。
天下雨,人别离,久违的晴朗非但没有冲散郁闷之气,反而还引来丝丝哀怨之声。
御花园中浇灌了一夜的碧荷,荡漾在和煦的晨曦中,清丽不染,超凡脱俗,可却再无人欣赏。
宫道冗长蜿蜒,随处可见带刀疾行的宫廷禁卫,不时有三两宫娥穿插其中,夹杂着几道急喘和惊呼,大伙一致朝着金殿而去。
重重叠叠的明黄色帷幔背后,是一张濒死挣扎的灰白面容,帝王气数耗尽,不日便会魂灵归天。
永康帝麻木地盯着头顶的床帐,这是一方安息之所,亦像是困住他的一张巨型罗网,他不敢闭眼,不敢放弃任何一次顺畅的呼吸,就着这个姿势,他已经躺了足有十日。
千百年来,人人尊称帝王,无不高呼一声万岁,可真正跨过百岁之年的至今没有一人,他早已绝了长生不老的妄想,只求能够再续点点时日,这大好的基业,这万里巍峨江山,他不甘心就此逝去,他不甘心!
胸口的愤怒如洪流般乍泄而出,突然一声嘶吼,永康帝挣扎着,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目眦欲裂,用尽毕生力气扣住雕花床沿,胡乱在半空乱舞,而后猛地拉住身边宦侍的臂膀,他咬牙从床上坐起。
死气沉沉的昏暗金殿内,满满当当跪着无数的皇室宗亲,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却只记住为数不多的几个熟面孔,他实在太累了,累得张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永康帝已是耗费了巨大的精力,他斜靠在床头不住地喘息时,底下便又响起了绵绵的啜泣声,先是隐忍,后来放纵,到最后几乎是嚎啕大哭。
永康帝灰白的脸上早已不见任何激越的反应,只静静坐立在床边,听得嘈杂声中一道异响,殿门大开,伴随着湿漉的碧荷香气,有人踱步靠近,垂首立在身侧。
韩照捧着刚熬好的汤药,小声劝谏:“陛下,该喝药了。”
永康帝不为所动,目光始终虚虚望着远方某处,嘴里念念有词,既是在回忆又是在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