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抬手准备夹鱼的青年见鱼没了, 手上动作悬停在了半空, 缓了一会儿这才放下筷子。
沈天昭抬眸, 眼神淡淡瞥了她一眼。
“我说,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什么?”
“还能是什么?”
他抱着手臂,背靠着竹椅解释道。
“我没有请示蓬莱主就直接住在蓬莱就已经很失礼了,而且还是住在他女儿这里,如果再把你带走,这不就跟变相挑衅你父亲,告诉他我对你图谋不轨了吗?”
沈天昭在蓬莱这件事一开始程不语是打算告诉蓬莱主的,只是被他给拦住了。
不为别的,他那时候刚历天劫,浑身修为尽散。
他逆天而行妄图斩天的事情在修真界已不是什么秘密,三千仙门中有人曾算过一卦,说他再继续下去迟早会有大祸临头。
这祸是什么那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沈天昭想估计又是那天道老儿挑了个信徒发出了什么危言耸听的天启,偏那些以天为道的人都信了。
把他当成祸端,一度到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地步。
蓬莱是什么态度他不清楚。
但是他现在这个情况实在糟糕,再没有完全恢复修为之前,他实在很难再相信旁人。
当然,这不代表沈天昭也相信程不语。
只是少女是他的道缘,他的修为远在她之上,她想什么基本上瞒不过他。所以在感知到对方对他并没有任何恶意之后,这才放心待在了这里。
“唔,好像是这个道理欸……”
程不语放下手中的鱼,皱着眉很是纠结。
“可是我真的很想要出去看看,长时间待在这个岛上我快闷死了。不是我夸张,这岛上哪里有几棵草几朵花,还有多少台阶石板,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蓬莱岛四面环海,风景宜人。
可是再好的风景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也看腻了。
她支着头,视线从窗外飘去,落在了不远处那一片无垠的海域。
准确来说是海的另一边。
只是人的目有穷尽,除了飞鸟和海,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程不语的面容不似其他女修那般柔和,眉眼有些少年人的英气,高高的马尾束着,额发随意搭在额上,晨风吹来,说不出的清爽干净。
她这样的人,连发梢都是自由的。
沈天昭不着痕迹收敛了视线,状似无意地提起。
“不过你可以自己出去。”
“我记得你们蓬莱不是每月都有一次出海的机会吗?”
“有是有,可是这个机会只有考核前十的弟子……”
程不语话说到一半,反应过来什么。
“你的意思是,你能让我通过考核得到出海的机会?”
是啊,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都怪这几日沈天昭伤得太重,一副要死不活,马上就要驾鹤西去的样子,让她都险些忘了眼前这个人可是天下第一剑,千年以来唯一一个不到四百岁便达到一步神仙境的剑修大能。
有他在,别说是她这个废灵根了,没准死马都能当活马来医。
似看出了少女在想什么,沈天昭扯了扯嘴角。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我就算有再大的能耐,你要是跟不上也是白搭。”
程不语对他的泼凉水行为也不在意,自从十岁那年测出了自己废灵根的体质之后,她没少听别人的冷嘲热讽。
青年这种程度已经很轻了。
“嗯嗯我知道的师傅,我一定会努力的。”
听到这个称呼,沈天昭拿着杯盏的手一顿。
“……别乱叫,谁是你师傅?”
“那我叫你什么?”
“叫我名字吧。”
程不语今年不过百岁,而沈天昭已经快四百岁了。先前的宗门大比不是弟子之间的竞宝比试,而是大宗之间的魁首之争。
原本在卫芳洲身消道陨之后,按理说剑宗双剑陨落了一剑,万剑云宗很难再居于第一剑宗。
然而偏沈天昭突破了化虚巅峰境,以一人之力连胜昆仑,终南两宗。
所以他们两人不单修为差距悬殊,年龄也是,她叫他祖宗都不违和,哪里敢直呼其名。
“不行不行,这不合规矩。你和我父亲都能称兄道弟的了,我怎么能叫你名字呢?”
她连忙摇头,眼眸一动。
“这样吧,我叫你沈剑仙吧。大家都这样叫你,又霸气又郑重,如何?”
沈天昭沉默了一瞬。
“……随你。”
“只要别叫我什么师傅,叔叔什么的就成。”
程不语听后盯着他看了半晌,在沈天昭被看得不自在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
她突然噗嗤一声,弯着唇角笑了出来。
“原来堂堂剑仙竟然还在意年纪。”
……
带程不语的修行是私下偷偷进行的,而且还得避开白日晨练的时候。
因此她每日一般只有下午和晚上有时间。
沈天昭从没有教过人,也没有带过弟子,他的修行方式远不是常人能够承受的。
在四面环海的蓬莱,最适合修行的地方便是这片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海域。
夜幕降临,海上明月。
青年一身白衣如雪,在海天之间凌然而立,宛若谪仙飘渺。
他手腕一动,引了一道剑气入海。
刹那之间海面翻涌,碎了满面月光,带着肃杀森然的寒意往一个青衣少女方向倾覆而去。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程不语。
一开始时候沈天昭告诉她今日修行的内容就是从蓬莱游到另一处小岛上,虽然是远了点儿,不过卯足了劲儿也不是不可能。
结果不想程不语刚下海,他便引着狂风巨浪往她这边拍打过来。
沧海的水不仅冰冷刺骨,又因为海底妖兽众多,水里的妖气很重。
这样一翻腾,妖气也跟着肆意躁动起来。
海水因为妖气的肆虐变成了死水。
在黎明到来之前浸没在她周身的水只会越来越重,越来越冷。
程不语感觉浑身血液冻结,四肢僵硬到难以动作。
好冷,好像坠入冰窖一般。
她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覆上了一层霜雪,长长的眼睫毛也被冰霜凝结。
动不了了……
刺骨的海水从脖子蔓延到了嘴唇,鼻子,最后到了眼睛。
夜晚的海水是墨一般的黑,程不语眨了眨眼,抬眸看向高处。
那个白色的身影和月光近乎融为一体。
这么远的距离,她应该什么也看不到才是,可她莫名的感觉他的神情是冷凝的,是嫌弃的。
还有一点……不忍。
海浪继续翻滚,她似一片树叶随波逐流。
有风来,融入沧海。
程不语不再挣扎,感受着风的运行,从海下来,把她腾飞在了高空。
一头巨大的黑鲸跃然而上,遮云蔽日,隔绝了沈天昭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就是现在!
她将仅剩的灵力覆在手脚,站在浪尖。
借着海浪御空破风,翻身踩在了鲸背之上。
沧海无垠,万籁俱寂。
束着高马尾的少女驾驭着庞然大物凌然于空,云海翻涌,海底生花。
浪花被月光点亮,程不语踩着碎银,几呼吸的时间稳稳落在了那片岛屿之上。
然而在落地的瞬间,也用光了全部的灵力。
她下意识抬眸看去,一片阴影覆上。
鼻翼之间有清浅的香气凛冽,就和他手中的命剑一般生人勿近。
还没等她看清楚逆光的那张脸,程不语眼前一黑,头一歪,倒在了一个微凉的怀抱。
沈天昭垂眸看向脸色苍白,狼狈不堪的少女。因为浑身被海水浸湿,那薄薄的衣料贴在她的肌肤,勾勒出玲珑的线条。
霜雪从少女的身上蔓延在了他的周身,他并未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