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桃月挤在人群里看,轿子到了门前,相貌堂堂的新郎翻身下了白色骏马,挑开轿帘接出新娘,人们欢呼着迎上去,看新郎新娘跨火盆,踩绿毯,撒百果,纷纷说着祝福的吉祥话。
真热闹啊……沐桃月有些羡慕,自己嫁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来着?哦,好像父亲死后百日,夫君还在病榻,她脱了孝衣,披上红布,独自一人冷冷清清进了刘家的门,替她死去的爹娘还债。
她紧了紧衣服,来时还是穿的少了些,这喧嚣热闹的婚礼,这么多人挤在一起,竟觉得寒冷刺骨。
有人自身后轻轻靠近,暖暖的温度,带着熟悉的冷梅香气,她回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嘴里便被塞进了什么,甜甜的,好像是一颗糖?
“宫里新制的百花糖,滋味如何?”
“回寺正大人,很甜……”
“还有很多,都给你。”子书俊垂眸看她红了的眼眶,“不要哭。”
她低头用手背胡乱抹了几下,仰起脸笑意盈盈:“我不哭,有那么甜的糖可以吃,我才不哭!”
第16章 双镜(三)  是夜,学士府宾朋满座,筵……
是夜,学士府宾朋满座,筵席摆了百余桌,大家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热闹不已。
子书俊是瑞王府的小王爷,论身份自然在主桌上,李乐康是中书侍郎的独子,自然也在主桌上,刚刚认识的眉远山是新娘的兄长,也在主桌上,再加上厚着脸皮跟着坐下来的沐桃月,四个人占了主桌的半壁江山。
“锦鹤,你就打算闷不吭声的吃完这顿饭啊?我可替你喝了好几杯酒了。”李乐康很无奈的看着坐在那里老神在在的好友,“好歹帮我应酬应酬。”
子书俊正盯着闷头挑鱼刺的沐桃月看得入神,她一直在很认真的给他布菜,坚持要他先吃过了自己再吃,一会儿剥一碗虾端过来,一会儿又再剥一碟鱼肉端过来,他吃几口推回去说不吃了,她便高高兴兴把余下的都吃掉……两个人推碗换碟,乐此不疲。
“寺正大人,您看那个灯笼一样的东西,好吃吗?”沐桃月又看上了新上的菜。
“这是瓤柿肉圆子,外面的灯笼皮是白萝卜,里面的馅是火腿、竹笋、扇贝,先是过油炸了,再加一勺高汤焖至入味。”同桌的眉远山热心的介绍,“沐娘子尝尝。”
沐桃月听的连连点头:“寺正大人吃不吃?”见他点头,连忙端起碗夹了三个放到他面前。
子书俊夹起一个肉圆子吃了,剩下两个都给了她,转头对李乐康说道:“我是来参加婚礼的,给王家二郎君和眉娘子的礼都带到了,自然是只吃喜宴,不做他想。”
几个人正聊着,一个青年男子端着酒杯走了过来,沐桃月隐约记得来时在门口跟管家一起迎客的就是他,只见这会儿他脚步微晃,应是喝了五六分醉。
“子书小王爷!”男子摇摇晃晃来到桌边,冲着子书俊举起了杯,“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我、我敬你一杯!”
子书俊一脸不情愿的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没说话。
“哎?小王爷喝茶可不行啊!是、是不是看不起我?”
“小王爷他不爱喝酒,来来来,我陪你喝一杯。”李乐康笑呵呵的挡在前面,“今日王小郎君大婚,想必你这个做大哥的一定很高兴吧?”
“呵呵,高兴?怎能不高兴?怎敢不高兴?”男子喝干了杯里的酒,又拿过酒壶倒了一杯,“说不定过些时日,我们的熙萌大娘子就嫁给小王爷,如此我爹嫡出的一儿一女就都有了好着落不是?”
他一边说着,拍了拍李乐康的肩,往隔壁桌去了:“来!喝酒!”
隔壁桌的人调侃他:“王郎君少喝些,喝得一身酒气,当心晚上娘子不让你上床!”
“她敢?”男子大声嚷嚷着,“我……我打死她!”
沐桃月皱皱眉头,悄悄问身边认真吃饭的子书俊:“寺正大人,这人谁啊?”
小王爷言简意赅:“一个讨厌的人。”
“……”沐桃月被他噎的没话说,只能去问李乐康,“乐康哥,这谁啊?”
“这是王学士的庶长子,王世棋,赋闲在家,也不得宠。”
“他打老婆?”
李乐康摇头:“这便不清楚了,毕竟别人家事。”
“少管闲事。”子书俊警告的用筷子点点她面前的小碗,“专心吃饭。”
沐桃月撇撇嘴,应了一声不再打听,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她摸摸滚圆的肚子,很想解手,于是找家丁打听了位置,在子书俊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下奔向了学士府的茅房。
不就是吃的多了些?寺正大人干嘛一脸看傻子的表情?
解决完事情,沐桃月身心愉悦的走出来,盘算着这会儿是不是该上甜汤了,不知是冰莲百合还是赤豆糖粥,不管哪样她都爱喝,她一边想着一边加快了步伐,谁知一转弯就撞上了人。
“抱歉。”来人虽走得急,力道却不大,沐桃月只后退了一步便稳住了身体,“是我没注意。”
她撞到的是一个戴斗笠的男子,一身粗布衣裳,身材瘦弱,男子只停顿了一下,便急匆匆走开了。
“太慢了。”前方清朗的声音传来,子书俊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看着急急走来的小女子,这家伙去了很久,还以为她迷路了。
沐桃月高兴的两三步跑过去:“寺正大人,您特意来寻我吗?”
“……上了甜汤,就快凉了。”
“什么汤?冰莲百合还是赤豆糖粥?”
“木瓜雪梨汤。”
“哇,我从来没喝过呢,寺正大人走快些,凉了是不是就不好喝了!”沐桃月推着子书俊快步回喜宴大厅,临到大厅门口的时候,正巧看见王世棋喝得醉醺醺的一瘸一拐往外走。
“哟,小王爷,又见面了!”他醉眼朦胧的打招呼,“这是你的小妾吗?长得还挺好看!”
子书俊面色一沉,格挡开了王世棋伸过来的手,微微用力把他推远了些,迈步就要进去。
沐桃月却站住原地不动,一双大眼睛只盯着王世棋瞧,王世棋被她瞧的眉开眼笑:“小娘子看我看得如此痴迷,莫不是看上我了?”
“您脸色不对,怕是哪里出了问题。”沐桃月又凑近了一步,“还是跟我进去,找个亮堂处仔细瞧瞧。”
“不如我带你去个亮堂处,就咱俩,到时让你仔细瞧个够~”王世棋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抓她,却因为喝的太醉抓了个空,他踉跄着向前跑了两步,一下趴在地上不动了。
门口的家丁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见自己家的郎君摔倒了,赶紧跑过来扶,谁知王世棋居然像摊泥一样怎么也扶不起来,沐桃月觉得不对劲,跟着过来帮忙,两个人一起把王世棋翻成仰面朝上的姿势,发现他面色苍白,嘴唇乌青,已经没有了气息。
“死……死人了,大郎君死了!”家丁吓得连滚带爬跑去喊人,厅里的喜宴顿时乱了套,第一个冲出来的是王世棋的生母,王学士的小妾周氏,她一见自己儿子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毫无声息,当下痛哭不止,一口气没上来便晕了过去。
人群又是一阵忙乱,王学士有些站立不稳,被自己的夫人何氏跟女儿王熙萌一左一右搀扶着,语调颤抖的问子书俊:“我儿这是如何……如何就……?”
沐桃月翻了翻王世棋的眼皮,又看了看他的手:“寺正大人,死者眼下出血,嘴唇乌青,肘部及手部肿胀,应是中毒而死。”
“中毒?”围观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其中一位长者战战兢兢的问:“莫非……饭菜有毒?”
“饭菜无毒,是被毒物咬了。”沐桃月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两跟细细长长的木棍,像握筷子一样握在手里,“大家躲远一些,毒物可能还在他身上。”
第17章 双镜(四)  一听王世棋身上可能会有毒……
一听王世棋身上可能会有毒物,众人皆是骇得后退几步,沐桃月左右看看,对子书俊说:“寺正大人,让大家回屋吧,我得把死者衣服脱掉,这样围着……不太好。”
子书俊点点头,转头对王熙萌说:“王娘子,你带着令尊令堂进去,再找两个家丁把周氏也送回自己房间去。”又跟李乐康一起把众人赶回了大厅。
眉远山站在一旁抿着嘴看,让他回去他只是摇头。
“我不走。”他说,“在下昨日已通过大理寺考核,现就是大理寺的人,可以和诸位一起勘察,何况如黛是我亲妹妹,她大婚之日出了这等事,我必是不能坐在屋内干等的。”
“嘘……大家不要说话。”沐桃月抬抬手制止了他们的交谈,解开了王世棋的腰带,在他的上半身衣物里仔细翻找了一阵,没有任何发现之后又伸手去脱他的裤子。
裤子脱到一半,沐桃月停了手,微微侧过脸眉头轻皱,眉远山见她这个样子,以为是不好意思,便蹲下身子想要帮忙,没想到沐桃月却突然扑了过来。
眉远山不是习武之人,冷不防被她一扑,整个人都被压在身下,他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身上的女子,用胳膊肘勉强撑着想要起身:“沐娘子?”
“别说话。”沐桃月干脆捂住了他的嘴,红润的小嘴靠近他耳畔轻声说,“仔细听。”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在沉寂的夜里格外清晰,大家很快找到了声音的来源——王世棋的裤子。
沐桃月慢慢蹲回尸体旁,目光专注的盯着被脱到一半的裤子,果然一只黑色的大虫子从裤腿里探出了头,是一只蜈蚣,她手握长筷迅疾如电,眨眼之间便夹起了那只蜈蚣,从小包里掏出一个竹筒,把蜈蚣放了进去。
“抱歉了眉郎君,我刚才怕蜈蚣咬到您,一时情急才……”她冲眉远山笑笑,眼睛弯弯的,跟身后的月牙一个样。
“还有吗?”子书俊问。
沐桃月仔细侧耳听了半晌,又把王世棋的靴子跟裤子都脱了下来抖了一遍:“回寺正大人,没有了。”
“既然没有,把尸体抬回大理寺吧,仔细检查看看是不是中了这只蜈蚣的毒。”子书俊叫来几个家丁给王世棋重新穿好衣服,“我去知会王学士一声,然后咱们一起回去。”
他偏偏头看抱着竹筒傻站着的沐桃月,神色不太高兴:“跟着我,发什么呆?”
“是,寺正大人!”沐桃月赶紧小跑跟上。
“抓虫便专心捉虫,不要分心。”
“我没分心哪!”
“眉家郎君身娇体贵,你刚才那一扑……还用手去捂他的嘴,莽莽撞撞。”
“您是不是想说我臭?……刚刚那啥之后,我用学士府那个桂花味的肥皂团洗了三遍,干净的很!”沐桃月有些不服气,“再说了,眉家郎君再娇贵也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儿,不会连我一个小女子的体重都承不住的。”
子书俊冷冷的目光扫向她:“顶嘴,扣月钱。”
“别别别,我……我下次记得了。”
“当真是桂花味的皂团?”
“当然咯!不信您闻闻。”
看着家丁把尸体抬到刚找来的板子上,李乐康问一旁默不作声的眉远山:“眉郎君不舒服?脸怎么那么红?”
眉远山看着不远处的窈窕背影,摇摇头:“只是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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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大理寺,将尸体交给了仵作房之后,沐桃月找来一个小土盆,把竹筒里的蜈蚣倒了进去,大蜈蚣通体黢黑,在土盆里快速的爬着,张着两支大颚足,看起来十分凶猛。
“这是黑头虺腹大蜈蚣,常见于岭南一带,毒性极强,是毒蜈蚣之首。”看着周围一圈好奇的脸,沐桃月介绍道。
眉远山微微有些诧异:“岭南一带?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岭南的荔枝天下闻名,许是夹在里面不小心带进来的,又或许是有人故意的。”李乐康伸长脖子瞅着蜈蚣:“桃桃,这蜈蚣毒性有多大?”
“一口毙命。”
“那怪骇人的,咱怎么处理?”李乐康稍稍退了退,碰碰子书俊,“淹死它?烧死它?”
“烧死吧。”子书俊看看蜈蚣爬来爬去的腿,头皮一阵发麻。
“没关系的,蜈蚣的毒在颚足上,也就是大家俗称的毒牙,拔掉就好了。”沐桃月说着,又把蜈蚣夹起来,拿出一把小剪刀小心翼翼的剪掉了它的两只颚足,然后把颚足放进了一个很小的琉璃瓶里,拿着蜈蚣高兴的说,“这样便可以把玩了。”
她把蜈蚣抓在手里给子书俊看:“寺正大人,我们可以养它吗?”
“不可以!”子书俊一口拒绝,这有什么好把玩的?
沐桃月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把蜈蚣握在手里,“那咱们去仵作房找墨风哥哥吧。”
“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