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起耳朵凝神静听,那名好奇的药童终究入了书楼,而宋思锐则宣称自己在找书,不小心弄掉了。
二人收拾妥当,脚步声远去,再无声响。
林昀熹刚松了口气,冷不防头顶传来一声似笑非笑的询问:“此处有何好玩的?”
阴魂不散啊!
逃跑已来不及,继续藏着又毫无意义,她暗自叫苦,没料到宋思锐竟抱了那叠书,挤到她身侧,与她并肩而蹲。
……!这人在闹哪样?
有一瞬间,她差点断定自己陷入某个逼真的梦境。
宋思锐笑嘻嘻向她展示医书:“一本不落给带出来了。放心,我掩护你。”
林昀熹欲哭无泪。
敢情他以为……她偷书失手才藏身于此?
她躲的分明是这位声望日隆又黏腻缠人的三公子!
再说,他堂堂王府公子,为何要陪她龟缩于乱草间?
他、他……想干嘛?
“让我瞅瞅,你的手怎样了……”他将书册搁至草上,一本正经去拉她。
微温隔着新缠的纱布传递而至,林昀熹整个人都不好了。
再这般拉拉扯扯、永无休止纠缠下去,她的极力回避有意义么?
“三公子自重!我……我、我是世子爷的人!”
她立心与他断个干净,又寻不出合适理由搪塞,情急之际,口不择言。
宋思锐长眸微瞪,磨牙切齿,既有想咬人的愤懑,又有啼笑皆非的懊恼。
对上他“凶残”的目光,林昀熹自觉被置于鼎沸水中烹煮,闷热煎熬。
虽说晋王的要求是“安分守己,不得与两位公子有任何牵扯”,可她无法公开私谈条件,唯有先把宋思勉拉来作盾。
况且她因宋思勉求得圣谕才入王府,且从小相伴,若无那次意外,她大概……
唉,真搞不懂当时瞎折腾什么。
捏造随时能戳破的谎言后,林昀熹莫名有了底气。
二人以古怪姿态蹲在草堆内,不甘示弱瞪视对方,全然不符合各自的身份与教养。
须臾,远处沉稳步伐打断了这场稚气的对峙。
“三公子?”一浑厚男嗓试探着发问。
猜出部下在找宋思锐,林昀熹如受惊的脱兔,直蹦而起,绕道奔向前院。
来者年约二十七八岁,身材魁梧,浓眉大眼,刚健威猛。
他远远瞥了林昀熹一眼,面露惊奇,继而东转西晃,终于在墙角蓬草内觅到悠然翻书的三公子,登时目瞪口呆。
“您这是……?”
“一鸣兄,找我有何事?”
宋思锐气呼呼地打了个哈欠,拍打浅银灰缎袍上的草屑,对窝藏在此的原因不作半句解释。
萧一鸣祖上曾担任御前密卫指挥使,本人年纪轻轻已是无上皇的亲卫,出身极佳,武艺非凡,受人景仰。
无上皇旅居海岛数年,萧一鸣因特殊缘由未曾跟随,因而宋思锐直到最近才与之相熟。
而今无上皇长居守卫森严的行宫,兴许是觉着小曾孙初归京,身边没几个可靠的人,便直接把萧一鸣拨来辅佐。
此举更让满城热议,人人皆称,晋王府的三公子已是板上钉钉的储君人选。
“三公子,”萧一鸣悄声道,“您前两日嘱咐的事……已有眉目。”
宋思锐略感意外:“如何了?”
萧一鸣警觉地环顾四周,悄声道:“属下找到林府当年的管事,也问过此次遣散的老仆,证实林公爷待夫人情深爱笃,洁身自好,婚前婚后,不曾纳妾,也无通房。夫人十六年前诞下一女,未料不到半年又怀上了……”
宋思锐紧握双拳。
不到半年?难不成……?
却听萧一鸣续道,“遗憾第二胎只怀了不足两个月,没保住,此后十多年……林夫人再无所出。”
这番话印证了宋思锐幼年的记忆——林千金乃林伯父的独生爱女。
当惊觉昀熹无故失忆,还成了林千金,且王府上下无人觉察端倪,他由此判断,两名少女必定生得异常相似。
年龄接近、模样如出一辙倒也罢了,闺名同叫“昀熹”?
太不可思议了……他毛骨悚然,即刻派人调查。
此番萧一鸣查证,林伯父夫妇无别的女儿,等于堵死了他此前的推测。
改日得想法子问问秦老岛主,昀熹从何而来,为何取了这个稍嫌生僻的名字。
老爷子盘踞一方,实乃不为人知的天家旁枝。
昔年在长陵岛,宋思锐一度担心自己和昀熹同宗同源,老爷子则隐晦表示“无需多虑”。
可见,昀熹并非秦老岛主的嫡亲孙女。
苦心相瞒,只为确保她名正言顺继承东海七十二岛。
见宋思锐时而紧皱眉头,时而笑意舒展,萧一鸣全然琢磨不透他所思所虑,只好百无聊赖地捋着半人高的蓬草。
当草上细叶片片落下,十余条长枝被薅得光秃秃的,那位神游天外的三公子勉强回神。
“有桩要事,须劳你派人跟进,势必隐秘进行。”
“三公子尽管吩咐。”
“替我……彻查林夫人的动向。”
作者有话要说: 熹熹:终于甩掉了登徒子,我太难了!
老三:不!你没甩掉,也甩不掉!另外,我不是登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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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无意外,以后晚上更新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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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12
“逮到你了!”
林昀熹听见稚嫩童音从自己嘴里吐出。
昏弱光线逐渐转亮,可辨身处岩洞内,洞外惊涛拍岸,海蓝如缎。
一灰衣小少年面向大海,坐于巨石上,手执《脉经》,闻声回望。
脸上青紫夹着红肿,外加涂了药,尤为丑陋,勉强能认出是被她抽打过的傅家小哥。
“有事?”他尴尬一笑,扯到嘴角伤口时,忍不住“嘶”声而呼。
“喏,给你的,”林昀熹手捧小盒糕点,见他没接,嘟嘴问,“为何不讲实话?非说自己摔的!这下可好,爷爷认出我的牙印,断定我胁迫你撒谎,训了我一顿……”
“我没脸说,”他想笑而不敢笑,“你没事吧?”
“嘿!他又舍不得打我!”
“我问你背上的伤。”
“铜皮铁骨,哪有什么伤!”
“那天瞧见你后领破了,鞋袜染血……”傅家小哥从怀内翻出一个白色小瓷瓶,“老爷子赏的续玉膏,止疼祛瘀一流,回头让阿凝替你抹上。”
“不要,爷爷给你,又没我。”
“就知道你爱逞强。我有伤,知你同样疼,如不好好处理,来日背上留疤,腿也不长!”
“呿!当我三岁小孩?”林昀熹嗤之以鼻。
“不,我当你七岁小孩,”傅家小哥忍住不笑,好看的眼睛泛起几许柔软,“这事儿怨我,我不该说你蛮横粗野,惹你生气。”
林昀熹莫名变得不好意思。
“你没说错,我的确蛮横。”
傅家小哥正要回话,肚子“咕”的一声,抢先应了。
林昀熹接过药瓶,趁势把竹食盒塞他手里。
“以糕换膏,我赚了!”
傅家小哥打开盒盖子,里头是排列整齐的玫瑰红豆糕、虾米萝卜糕和紫芋奶糕,做工细致,莹润如玉,清香混着海的气味沁入鼻喉,叫人食欲大开。
他莞尔笑道:“拿你爷爷做的药,换取我太奶奶做的糕点,我倒也不亏。”
他往边上挪了尺许,示意她坐下同吃。
林昀熹毫不客气,与之并坐,以小竹签戳着切成小块的糕点,口齿生香。
那一刻,碧海映云光,万点浮金耀眼。
····
笃、笃、笃。
敲门声将林昀熹从孩子气满满的梦境中拉回。
她搓揉双目,应声下榻,唇角犹有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