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可磨而不可夺其色,兰可燔而不可灭其馨”——出自北齐·刘昼《刘子·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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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79
杏月中旬, 晋王府忽而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摆出迎新妇的喜气洋溢。
按照皇家仪典,世子婚礼本该举行大型祭祀,但考虑春寒潮湿不利宋思勉的腿患, 晋王以大宗正身份下令,撤销原有流程,就连新郎官骑马至女家亲迎这一礼节也省下,只用披红戴花的卫队护送花轿, 将新娘子接到府里。
宋思勉容色平静, 不喜不悲,在巧媛和弟弟的搀扶下与新婚妻子行三拜之礼,即命人将新娘送至新房等待。
新娘头上盖着精绣红绸, 一袭缠花金银绣嫁衣, 虽不及三少夫人那套婚服的华美明丽, 却自带婉约雅味。
她由两名侍婢搀扶,盈盈踏着绣毯莲步而行,身姿婀娜,仪态万千。
即便没能瞧见真容,亦予人霞姿月貌、风华绝代之气韵。
宋思勉不等新娘子步出喜堂, 以身体不适为由, 自顾领巧媛入内歇息。
宾客们怜他于锦绣年华遭遇挫败,觉他偶尔颓靡实属情理之中;然则晋王和宋思锐神色同样古怪,倒让人无从辨别, 这究竟是怎样一场联姻。
数名世家子弟把酒相劝间,禁不住聊起捕风捉影的传闻。
“世子怕是对林家情有独钟!据说这回的新娘,乃三少夫人的远房堂妹,有窥见过芳容者说,两人面目相似达七八成呢!”
“难怪毫无征兆,说娶便娶!仓促至斯,想必得不到人,得一位相仿的替身,以偿宿愿?”
“晋王大概没辙,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吧?”
“老觉府中空有喜庆壳子,人人皮笑肉不笑,害咱们都不晓得该说什么道贺词……”
那三人交头接耳,低声议论几句,唯恐隔墙有耳,赶忙扯开话题。
林昀熹以托盘端着炖汤,正好路过他们所在的假山背后,清楚捕捉闲言碎语,不禁苦笑。
历经诸多波折,宋思勉对阿微的爱与恨淡化,答应这门婚事,只为践诺。
偏生宋思锐携妻搬去品柳园长住,府中事务一律由谢姨娘和巧媛主理。
巧媛挺着肚子张罗婚事,偶有不周或疏漏,不足为奇。
然则二月初,崔夫人病情急转直下,阿微求宋思勉将婚期提前作冲喜,实则担心生母忽然离世,若再等两三年,她朱颜不复,还让巧媛诞下儿女……后果可想而知!
新郎官情非得已,主事者力不从心,再加上婚宴整整提早了一个多月……能尽善尽美才怪!
念及此处,林昀熹叹了口气。
她和阿微,从异母姐妹成了妯娌?往后见面该如何称呼?
“三少夫人,还是让小的端吧!”身侧侍婢见她越走越慢,只道她倦乏。
“无碍,我来即可。”
林昀熹敛定心神,快步走向燕乐悠扬的荣安殿。
殿内一如既往陈设华丽,宾客云集,聚满了皇亲国戚、朝中肱骨,全由晋王应酬;而殿外多半为宋思勉新结识的音律爱好者、诗画墨客,由宋思锐接待。里外兴致高昂时,免不了多喝。
林昀熹步入殿内,亲手把炖盅放置晋王的食案上:“公爹,这是儿媳刚做的汤,有助于醒酒,您请趁热喝。”
晋王浅笑:“辛苦你了。”
上回林昀熹身世遭女帝揭破,宋思锐不得不将最新对外宣称的版本告知父亲,暗地里则和兄长统一口供。
晋王对应“林千金”前后判若两人的表现,外加宋思锐曾扬言非那海岛姑娘不娶、转头却只字不提、围着这小妮子团团转,登时了悟。
他欣慰之余,又训斥了宋思锐一顿,但对待三儿媳的态度,由此大有好转。
林昀熹没敢告诉他老人家,这回世子所娶的才是原来的林千金。
这事,仅有寥寥数人得悉,能瞒则瞒。
殿外几声舒展琴音勾起殿中人的注意。
林昀熹一听这音调和意境,知是丈夫所奏,不由得面露微笑。
“去吧去吧!”晋王笑容慈和又暗藏戏谑,“就知道你俩没事爱粘一起。”
林昀熹颊畔红霞起落,微微屈膝而退,捧了另一盅汤从后殿绕道。
殿前空旷处的喧闹声歇,墨客也好,琴者也罢,还有闻声而来的女宾,均纷纷停下杯中酒、手边事,目光凝向琴台前的宋思锐。
他水色暗纹袍隐泛银光,姿态闲雅,长指轻拨琴弦,缥缭潎冽,轻行浮弹,漫驾而不乱。
清音渺远,郁滞顿消,穆柔怡怿,婉顺委蛇。
如泉流霍濩,繁花纷葩烂漫,如鹤入云端高翔,时远时近,多彩多姿,变化有节,舒徐不迫。
琴师们或沉思或赞许,姑娘们更难掩赞赏之笑。
直至琴音以明媚之声结束,余音仍飘荡于空中,久久未散。
“好!”
不知何时,宋思勉的木轮椅已挪移至人群后方,他笑意潋滟,率先叫好。
围观者击掌赞叹,夸奖声此起彼伏,绵延不绝。
宋思锐离座拱手:“在下乃菲才寡学,仅以薄技抛砖引玉,望诸位勿见笑。”
“三公子过谦了。”
“此曲感心动耳,荡气回肠,请恕我等寡闻,竟不识来由,惭愧惭愧!”
宋思锐笑道:“此为家兄新作,在下一时技痒,未能尽其三分意趣,献丑了。”
余人听闻,立时恭贺宋思勉,无不欣喜慨叹他在音律上的新成就。
宋思锐趁机脱离包围,笑吟吟步向妻子:“给我的?好香!”
“这时候喝正好。”林昀熹径直行至石桌前,放下托盘,掀开盅盖,给他盛了大半碗。
“昀熹,你忽然温柔贤淑,我好不习惯!”
“我是人前给你点颜面……”她闷哼一声。
“是是是,本章鱼感激不尽!”宋思锐端起碗勺,浅啜一小口,笑得古怪。
林昀熹视若无睹,耳尖无端泛红。
“用心良苦啊!”他笑时肩头发颤,“话说回来,我最近表现不好?不够‘体贴’?你竟暗戳戳给我‘加料’?哎呀……没想到小螃蟹不满足,为夫得好好用功才成呢!”
“不是的!你、你不许胡说!”
林昀熹恼羞成怒。
——她不过暗觉他最近“吃螃蟹”太勤快,又见巧媛从府医院领了些巴戟天、杜仲之流,两人闲聊时,她偷偷给夫婿的炖盅加了些许。
奈何宋思锐常年与草药打交道,就算自身没怎么服过,也能凭借香气和味道品出一二。
这回好了,弄巧反拙。
她气呼呼夺下他喝剩一半的汤,猛力放回托盘,示意侍婢拿走。
“好吧!我往后少说话,多‘办事’!”
宋思锐窃笑,眼看兄长亲自招呼宾客,遂挽了林昀熹撤出人群熙攘处,沿回廊信步走向居所,意欲更衣赴宴。
仲春难得的好天气,正值桃、李、海棠争艳,蝶舞蜂忙,一派繁华景致。
恰逢以谢幼清为首谢家女眷相伴游园,双方偶遇,寒暄几句。
林昀熹见她们一个个风姿绰约,独独少了谢婉芝,好奇问:“谢二姑娘,今儿世子大喜,倒没见令姐?”
谢幼清曾视她为情敌,更劝宋思锐勿被她无辜表面所蒙蔽,不惜口出恶言,大意暗自她并非掉落泥中、不可舍弃的美玉,而是放在华贵毡褥上的破旧竹席。
可后来接触次数多了,谢幼清愈发明白宋思锐的心是几十匹马都拉不回了,而林昀熹并无她所设想的那般不堪,兼之连宋思勉默许二人成双成对,她身为相府千金,没理由再厚着脸皮横插一脚。
日复一日,萌动的春心死在了他们成婚之时。
现今巧遇,曾刺目锥心的一双俪影,竟莫名让她顺眼怡神。
被问及长姐,谢幼清略显尴尬:“姐姐她……有事离京,没能赶回。”
林昀熹不以为意,后猛地想起立誓不再归京的霍书临,心下了然。
···
阿微静坐婚床中央,视线被盖头阻隔,眼前红彤彤一片,心中的忐忑之情随时间流逝而沉积。
仔细回想来时路分外漫长,可惜脚下每一步均踏在绣毯,难以辨认位于何处。
宋思勉失去双腿后,特地选了僻静处调养?
也好,反正她的脸没法示人,与他每日安享琴瑟之乐,悠闲自在。
阿微下意识动了动手指。
摆脱“林千金”身份的那段时日,她为免穿帮,一直没碰过筝;而今若要重拾旧日爱好,估计得再练上数月。
倾听远处若隐若现的乐声,她纤指虚拟拨弦手法,闭目回想晨时镜中面容。
早晨妆成后,凤鸾铜镜所照的佳人红衣如云,秀发绾髻,蛾眉淡扫,唇点口脂,纵有满城千娇百媚,亦不及她一枝春独放。
这样的她,定能勾起宋思勉的绮丽回忆,让他忘却趁虚而入的巧媛。
至于……那件事,他懂,她极力配合便是。
想起前一夜窥看的压箱底,阿微心中扑通乱跳,两颊如烧,浑身发烫。
新房内静悄悄的,侍婢和喜娘均一言不发,阿微能清晰听见外间更漏滴水的声音。
滴、滴、答、答……点点落下,绵绵如檐上雨。
她已非初次穿着婚服等候新郎官,但今夜倍感悠长。
上回弄昏林昀熹、剥下她的奢华嫁衣、给她敷上贺兰莺的脸皮、换成棠族发型和衣裳……阿微和池访忙碌了大半个时辰。
随后心惊胆颤,满怀期待,被宋思锐套了一句话,当场遭识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