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比我们自己被追上好。我们此刻可不能和他们纠缠耽误时辰。如果他们被追上,一番厮杀后实力损伤,届时我们可以趁机拿回一部分。如果他们运气好没被追上,我们也甩脱了追兵,正好可以追上去把东西再拿回来。”慕容端淡淡道,“她只是替我保管一段路而已。”
“殿下英明!”
慕容端勾勾唇,仔细听后头的声音,果然马蹄声渐渐远了,想必已经被那支队伍给引走了。
他放下心来,继续趁夜赶路,其间经过海威卫关城,他拿出一柄旗帜对上摇了摇,片刻后,城门开了一线,一个铁甲男子走了出来,身后城门缝隙里,隐约可见无数士兵沉默伫立如铜像。
那人在慕容端身前站定,头盔的边沿投下的阴影挡住了他的眉眼,他一挥手,那些铜像般的士兵便从城门里流水般泻出,飞快地包围了他的车队。
慕容端微微变色,对面的男子微一拱手,道:“王子殿下,该交过路费了。”
慕容端沉着脸低声道:“该给的早已送往盛都,说好了要一路放行的”
男子没有笑意地笑了一声,“那是王子之前前来滋阳和在滋阳行事的通行费,现在交的是携带违禁物品出境的过路费。”
慕容端怒道:“你家大人如此贪婪,那日后我们又要如何精诚合作!”
“正是还想着日后合作,大人才只和王子索要一半货物。”铁甲男子呵呵笑答,“我大乾的铁,大乾的水火土,大乾的路,容王子入境做这么大一笔勾当所带来的风险,再加上王子行事不密导致此事暴露带来的善后麻烦只要王子一半,已经太厚道了啊!”
慕容端上下打量他,忽然道:“贵主人位极人臣一介官,怎么忽然需要这些杀伐之物?莫不是”
他语气阴恻恻的,嘴角勾着不怀好意的笑意。对方却怡然不惧,立即道:“王子何必妄自猜测。便是我主人有什么不妥,可王子做的事,就适宜被定安王知晓么?”
慕容端噎住,狠狠看了对方很久,对方并不接他目光。
然而半晌后,慕容端终于还是肩膀一塌。
形势逼人,便纵有对方把柄,对方又何尝没有自己把柄?他在滋阳私炼武器,给父王知道,便再受宠爱,也难有活路。
此刻不仅有些后悔,当初还是行事太粗疏了些,太欠缺思量了些。受人邀请来海右游玩,那么巧便逛了风波山,再那么巧便发现了山腹中空,各种神奇的洞,直到发现渊铁矿石贪婪和野心一旦迸发,便经不住轻微的煽风点火,然后也是那么巧的,就找到了交联大员的门户,从盛都到海右,一路方便,真将这一番大事干成到得后来,思来想去,隐隐觉得顺利得异常,但是已经骑虎难下,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今日城门之下这一番勒索,他终于明白,这一番大炼钢铁,招来各方虎狼意图瓜分,弄不好还是为人做嫁衣。
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时辰耽搁不得,慕容端一咬牙,挥了挥手。
属下便让开了卫护,任由对方的兵,检查过后,将一半的马车驱赶进了侧门。
慕容端心头滴血,知道这被吞掉的一半,可不会再回到自己手中。此时想到分出去那四成,心中反而好受了些,等之后想办法拿回来,自己还不算太亏。
分了一半的那铁甲人犹不满意,嘀咕道:“怎么比预想中少。”
慕容端冷冷答:“渊铁锻造技术不成熟,损耗大。”
那人笑道:“辽东善冶炼,你们都炼不好,谁能炼好?”
慕容端不语,心想只怕你们自己不开采,特地引我来滋阳,就是看中了辽东人善于冶炼名器吧。
此时再说也无益,那人伸手一让,慕容端昂然直入。
关卡过后继续赶路,再过前方一片树林,就要进入港口。
慕容端长长吁了一口气。
树林里忽然一阵响动,一辆接一辆马车驶了出来,在路上排成一排,挡住了慕容端的去路。
慕容端连番遇见变故,早已心生燥意,二话不说便要下令冲过去。
蓦然就着些微的曙色,看见了马车上的雪地盘龙标志。
便如那捧雪当头浇下,从头到脚彻骨冰凉。
他浑身一颤,猛地滚下马来,趴伏在地,颤颤不敢言语。
马车上帘子一掀,穿着普通布鞋的常公公下了车,却并没有说话。
慕容端抬头,看清是常公公,猛地松了口气,但转瞬脸色暗沉下来。
常公公来,虽然比父王亲至要好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常公公微微侧弯着身子,避开慕容端的方向,笑道:“二殿下,您好啊。听说您来了海右,大王不放心,便让老奴来接您呐。”
他一眼也不看后头那些车。
慕容端从地上爬起来,笑道:“儿多谢父王关爱。只是常公公您这么一来,我想要备给父王的惊喜,可就不成了呢。”
说这话时,他默默咽下一口血。
“老奴愚钝,还请殿下解惑。”常公公依旧不变的微笑。
慕容端便指着余下的那些大车笑道:“最近我在海右寻到些好物,经营许久,才做出这一批好东西。因为身在大乾,事涉机密,为求稳妥,此事秘密进行。好容易昨日才完工,正要日夜兼程赶回辽东献给父王,不想常公公您便来了。”
说着走到大车旁,抽出一柄剑给常公公看,“您瞧。离咱们很近的海右,竟然发现了渊铁!这机会怎么能错过,我找人打通关节,好容易练出了这么些。您瞧瞧这刃口,这明光!我辽东将士若佩上这般利器,那必然如虎添翼啊!”
常公公啧啧惊叹,抚摸着那剑身爱不释手,慕容端瞟着那些马车,看那辙印便知道是空车,再看看不多的那几个护卫,慕容端道:“咱们如今还身在海右境内,并不安全,公公既然来了,我们便将东西装在公公车上,一起回吧!”
说完也不等常公公回答,一挥手,几个随从上前,飞快地把每辆马车都撩开帘子。
慕容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马车,看都是空的,眼看随从已经要撩到最后一辆马车,他已经确定这整个队伍确实没几个人,心中大定。
常公公还在欣赏那剑,慕容端忽然凑近了些,道:“渊铁所制武器,还有一个特点,公公请看”
他忽然一拳击在剑柄上!
剑尖正冲着常公公胸腹部位,眼看要狠狠扎入
常公公霍然抬首,眼眸里倒映慕容端此刻狰狞面容
忽然一只手如刚似铁,从马车上方探下,鬼魅般出现在两人之间,那手不偏不倚点在剑身上,剑身猛地一颤,顺着常公公前襟一路划下,嗤声顺畅如流水,常公公衣袍数层齐齐破裂,人已经退开一丈。
那只钢铁般的手再一抄,将下坠的剑抄在掌中,银光在空中倒划明弧,光芒未散,剑已经搁在了慕容端的颈上。
此刻那人黑色的衣袍才悠悠落下,狰狞的银面具下一双黑眸如死水。
慕容端大喝:“上!”
他的随从纷纷拔剑冲上,却在此时,最后一辆马车帘子一掀,有人在其中咳嗽一声。
只一声咳嗽。
慕容端脸色蓦然不似人色,浑身打摆子般颤抖起来,越颤越急,衣袍簌簌。
帘子掀开。
辽东定安王那张平凡却沉静的面容,露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在海威卫关卡前三十里处,萧雪崖率领的海右都指挥使司的兵,和登州府的兵终于汇合了。
沈谧在登州兵中,他夜奔百里,去了登州,以铁慈的太女私章,调动了登州的卫所兵千人。
皇太女本就有权在全国境内任何一处卫所调动三千人以下军队。她的太女九卫也是她的私军,但是被太后阻拦了,目前还不能出京。
能出京铁慈也不敢用,太女九卫的侍卫出身京中贵族官员家庭,成分太复杂,很多时候不过是个漂亮摆设。
一路追来并不容易,因为对方显然在此地有势力很强的保护伞,很多时候不走山野,官道之上辙印众多,互相覆盖,难以分辨,中间还曾入城,更是无从寻觅。
好在渊铁有特殊气味,铁慈命人寻了品种优良的犬来,让那狗闻了渊铁气味,一路追寻下来,遇上了登州兵。登州兵从登州过来,路程并不比他们近,却比他们更快到达那车队曾停留的山岗下,据沈谧说,他们原本奔滋阳去,但一路上好像有人引路似的,不知不觉就被引到正确的道路上了。
铁慈一直隐隐觉得,这事情里有第三方参与,对方若即若离,似敌似友,难以猜测。但此时也不是解谜的时刻,山岗下一堆辙印,清清楚楚向西边去了。
而正前方,则是一大片凌乱的土叶,看不清痕迹。
登州卫指挥使急于在铁慈和萧雪崖面前表现,便要下令往西边追,却被铁慈拦住。
众人不解地看着她,西边的辙印如此清晰为何不追?
只有萧雪崖没有看她,他正皱眉盯着自己的黑马原先那头极其神骏的,跟随他很多年的白马已经换了。
换的原因有点令人难以启齿。
都是丹野的报复。
小狼王自己被人揍了没关系,兄弟被揍那就没完。萧雪崖和铁慈斗嘴的时候,千军在侧,丹野什么也不说,默默等在一边,别说目下无尘的萧雪崖,连铁慈都把他忘记了,以为他带着海东青去疗伤了。结果行军到半路,丹野忽然出现,佯攻萧雪崖,在萧雪崖躲开后,强势拉走了他的马。
萧雪崖领兵的时候绝不会自己脱队,也不允许任何下属脱队,只好继续行进,只令附近官员注意发现他的马,结果不用找,在他们路经一个小镇时,在路边一个破旧肮脏的马厩里看见了萧雪崖那匹著名的“洗石”,可怜那头平日里趾高气扬,比萧雪崖还会鼻孔朝天的达延名种马,正被丹野弯刀逼着,和那马厩里一只脏兮兮的母驴进行着某些不可言说的运动。
萧家军当即傻眼,盯着平日里比自己还高贵的马主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逼嘿咻。
萧雪崖当时的脸色比被铁慈怼了还难看一万倍。
丹野坐在驴圈上,和吊着翅膀的兄弟一起观看开车戏,弯刀打着拍子,看也不看萧雪崖,道:“沙漠男儿,鹰就是他的兄弟,就好比沙场战士,马也是妻儿。我不会杀上过战场的马泄愤,但是你怎么对我兄弟,我就怎么对你儿。”
萧雪崖:“”
一日两次被怼到无言,在萧雪崖酷炫狂霸拽的生涯里也是第一次。
洗石发出一声羞愤至极的长嘶。
丹野站起身,弯刀拍打着屁股,指一指萧雪崖,指一指驴,“等着抱孙子吧!”
铁慈想到那一刻萧雪崖的神情,就觉得无比痛快,第一次对丹野生出了好感。真是可爱得紧啊!
她忍着笑,指着地上那一片混乱,道:“这明显是被破坏过的地面,从刮去的尘土深度来看,原先的地面印子应该更深。在这种时候,还要对地面做伪装,什么人会做这样的事?”
那自然是被追逐的人。
“他们在此处分了赃物,所以我们也要分兵了。”
萧雪崖道:“殿下请走西侧。”
从残印来看,西边那队人和车都应该少一些,相对好对付。
登州兵跟了铁慈,萧雪崖带了海右指挥使司的兵,各自分开。
铁慈顺着辙印往前追,辙印极其清晰,登州卫指挥使有些急躁,不住呼喝士兵加快脚步,倒是赤雪道:“指挥使不必着急。这渊铁太沉重了,对方行不快。无论如何都逃不过我们的追兵的。”
铁慈点点头,确实,押着如此沉重的渊铁,就算关卡开放,只要后头有大批追兵,都不可能逃得过。
天色即将蒙蒙亮的时候,她追到了一座断崖边。
气味消失了,辙印一直延伸到断崖边,铁慈顺着辙印往前走,沈谧在她身后轻呼:“殿下!”
喊出这一声的时候,沈谧顿了一顿。
他还记得在登州府得知那只私章主人信息的时候自己的震惊,到现在还觉得如在梦中。
不是没猜想过铁慈的身份,还是茅公子时候,她的气度行事便十分卓尔不群,沈谧是聪明人,因此选择了无论铁慈境遇如何,都牢牢跟在她身后。只求对方若能翻身,自己也能得见曙光。
但地位限制了他的想象力,他一直以为最多就是个闲散皇族而已。
真到了这个身份上,反而更加危险,沈谧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顿了一顿,还是道:“殿下,遇林莫入,遇崖也莫近啊!”
“那是,”铁慈点头,“所有古代类,都逃不开落崖魔咒。”
但她还是向前走去,辙印一直延伸到崖边,看那样子,就好像马车真的从这崖上冲了下去。
发现后有追兵,跳崖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