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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天骄 辞天骄 第56节

萧雪崖目光掠过她雪白的颈项,忽然反应过来,猛地退了一大步,这回颊边的淡红颜色更深了几分,声音直直地道:“我去部署打捞事宜!”转身就走。

快走几步到了船舷边,他又顿住,半晌,背对她轻声道:“抱歉。”

铁慈将衣裳顺手扔了,淡淡道:“这种小事,倒不必了。”

言下之意,该道歉的不是这个。

萧雪崖没说话,一步步下去了。铁慈也不和他计较,下了沉船,丹霜迎上来,已经给她拿来了自己的衣裳。

铁慈踏上岸边的时候,只觉得双腿一软,长时间的追逐,游泳和争斗,已经耗尽了她的体力。

然而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海边打捞出的堆成山的渊铁武器,萧雪崖截回的几大车武器停在一边,黑压压的士兵们忙碌地清点,李尧和周畅关在囚车里,海威卫海威关的官员被远远看守着,而近处,萧雪崖沈谧连同都指挥使司,海威卫本地官员,齐齐躬下身来。

铁慈慢慢站定了身子,仰起脸来。

晨间的日光温暖地洒在鼻尖,她微微一笑。

这边铁慈尘埃落定,那边某人还在逃亡。

一艘不大的船靠近来,船上垂下绳索,先后将定安王,常公公,始终披着披风面罩的绣衣使主,以及还剩下的两个护卫都接了上去。

最后上来的是救人的那位,定安王虽然狼狈得很,但神色很镇定,并不肯立即进入船舱,立在船舷边,紧紧盯着那人。

男子抬手脱下他那老王钓鱼的面具,脱的时候小手指微微用力,勾下面具下另一层薄如蝉翼的面具,一起扔掉,现出的那张脸,神清骨秀,颜如舜华。

定安王十分诧异,“十八?”

慕容翊便微微笑了,“父王。”

“你怎么会在这里?”定安王狐疑地四面看看,脚下不动声色地往舱壁移了移。

绣衣使主和常公公也不动声色地往他前面移了移。

慕容翊却好像没看见,依旧一脸孺慕地看着定安王,道:“父王,我被送往盛都和亲,到了盛都却听说皇太女出宫历练了,一两年也不得回来。我在那盛都呆着无趣,便偷偷跑了回来,今日本来是赶海想摸些有趣玩意带回去的,不想却看见了海右的兵,还看见了甲板上的常公公,我便知道父王在这里”

定安王听见“和亲”,也有些不自在,却没说什么,想着这条路确实是盛都回辽东最近的路,也算解了几分疑惑。再回头看看船上也没几个人,他是知道这个儿子没什么机会发展势力,心下稍安。

他用有些新鲜的目光看着慕容翊,一直以来,他知道这个儿子挺聪明的,但是儿子太多,聪明的也不少,而这个孩子自幼男扮女装,给他娘带坏了性子,辽东基业不适合这样的人,自然也就没有多关注,然而今日被救。看这孩子不卑不亢的从容,救人时机也把握得极好,听常公公说,也是他派人先上船,提醒他们如果被袭击就撞旁边民船,如此智慧能力,倒显得他往日太过忽视这个儿子了。

定安王本来心绪不佳。奔波一趟,名器得而复失。还遭受了最宠爱的儿子的背叛,自己也险些栽在了这里,任谁都不会愉快。便是慕容翊的极佳表现,也不能够安慰,当下便淡淡道:“如此,你便退下吧。”

常公公一直低着头,听见这句心下叹一声。慕容翊却好像完全没察觉父亲的冷淡和防备,忽然双手向前,变戏法般捧出了一柄薄剑。

那剑已经没了剑鞘,似一泓碧水般在他雪白的掌心闪耀。定安王惊得退后一步,下意识就去拔腰后的刀。

绣衣使主已经拦在他身前,黑刀一横。

定安王满意地看了绣衣使主一眼。

然而和他想得不一样,慕容翊只是将剑恭恭敬敬高举过头,道:“父王,儿子下水时,在坠落的诸剑中,看见此剑光亮不同寻常,所过之处水草成粉,特意携来,献给父王。聊慰父王失剑之苦。”

绣衣使主仔细看那剑,脱口赞道:“好剑!”

确实好剑,定安王也看出那剑比寻常渊铁武器更胜几分。他取过剑,发现剑身柔软,可围在腰上,竟还是难得的腰剑。

他拿到渊铁武器后也曾选了好的佩戴在身上,但武器众多时间紧迫也没来得及细选,之前大海逃生剑也遗失了,此刻得此剑,顿觉安慰。神色松动许多。

又想慕容翊好眼力,落剑无数,又在海中,竟然能在那种情境下选到最好的一把。

常公公打量着慕容翊,想看看他是否会有不满他父王对好剑比对他在意得多。

然而慕容翊如此平静,让他看不出任何情绪,常公公悄悄垂下眼。

定安王将剑握在手中,感受那寒气薄透,心间安定许多。再看向慕容翊时,他犹豫了一下,道:“一起进去吧。”

这态度又近了一分,慕容翊却道:“父王,先前追逐咱们的好像是萧雪崖,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忽然出现在这里,但是这人性子凶厉固执不近人情是出名的,他敢对父王下杀手,就敢一路死咬着不放,儿子得另划一艘小船,帮您引开追兵。”

说完他躬身,毫不留恋地下了底舱,片刻后备用船从底舱驶出,他带着两个护卫离开了。

定安王又一次感到了意外,目光触及慕容翊肩头还没包扎的伤口,心中一动,道:“你要小心。”

“多谢父王,我省得。”

小船划开去,定安王把着船舷,沉默一会又道:“你若真不愿成为那太女夫,回头为父想法子替你向朝廷请求退婚。”

常公公诧异地看他一眼。

慕容翊回过头来,笑颜生花。

“多谢父王!”

第51章 你亲亲便不痛了

将渊铁武器暂时押送回滋阳,李尧等人就地看押,没有用来州的兵,萧雪崖直接指派了登州卫所和自己的兵联合负责看守,海右布政使还在赶来的路上,铁慈却已经病倒了。

重伤之后没能及时休养,之后上天入地下海的折腾不休,铁打的汉子都禁不住,当天晚上铁慈就发起了高烧。

铁慈于灼热和寒冷的交界处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感觉到温热的布巾一遍遍擦拭在身上,想必是赤雪在给她物理降温。有时候她也会听见外头的动静,比如有人好像不断探头进来,问:“她怎么样了?死了没有?”然后丹霜就会把门或者窗重重关上。

春夜的风吹进来,在眯缝的视线里,也有看见一个影子,倒映在花窗上,伴随着低低的说话声,仿佛在询问她的病情,风将语声吹碎,细雨般掠窗过帘,飘入耳中时辨不清字眼,她又模模糊糊睡去。

下一次又被金铁交击的细声惊醒,那声音叮叮响得极其规律,让她想到笔直的身形,积石如玉列松如翠,行走间白衣银甲和腰后的剑鞘轻微相撞,极其有节奏又令人警醒。

她却没有醒来,只迷糊地想,萧雪崖过来干嘛,看她如何狼狈吗?随即又沉沉睡去。

屋子里只有赤雪丹霜在,院子外守着重兵,却不许闲杂人等进入,这是萧雪崖的命令。

目前除了本地几位官员,普通士兵和衙门执事并不知道铁慈的身份,这是容溥的意思。

院子里围了一大圈的大夫,几乎是本地能找到的最好的大夫,容溥坐在石桌旁,听着大夫们的诊疗意见,亲自查看添减药方。

他的随从在一边有点惊异地看着,心想少爷一手好医术,却从不轻易露于人前,如今怎么亲自出手了?

大夫多,各抒己见,有的说有湿有郁有虚有热,之前误用附片桂枝,建议用附片的则反唇相讥,称病人明明是阳虚内火。有人说泽术麋衔散最宜,有人说此散不利于积聚之症七嘴八舌吵成一团,难为容溥听得清晰,不急不乱,慢慢地写着,眉宇间总像在思索着什么。

忽然门被撞开,丹野揪了一人进来,那人给他拽得歪歪斜斜,不住责骂,丹野就一手握住他的嘴,对容溥道:“我瞧你神情,这些大夫都不中用模样,我在街上问了个好的,给捉来了。”

他放开手,那大夫立即大骂:“狂徒!狂徒!”转身就走。

却被一只大鸟给一步步逼了回来。

海东青一张鸟脸,写满了不情愿,却仍旧听好兄弟的话,把大夫一步步逼到了内室。大夫恨恨掀帘进去了。

过了一会,大夫又摔帘出来,怒声道:“不过寻常起热罢了,做甚要劳动老夫!”

院子里两人才松一口气,却听大夫道:“不用开药!烧很快会退,人迟早要死,不要浪费老夫的药!”

容溥皱眉起身,丹野跃过去挡住大夫,道:“老货,你说什么?且说清楚!”

“她大穴暗锁,却又逆行冲穴,周身气血倒换,此刻看来无恙,说不定还有进益,天长日久,进益愈多,逆流愈急,迟早血逆而亡。”

“拿药来!”

“没有药。既然已经锁住,一生不开也就罢了。一旦开了,便不能再回归正途。”大夫冷笑一声,抓过桌上备好的诊金,绕过丹野匆匆离开,“药医不死人。这种,老夫无能!”

丹野愣了半晌。容溥便起身,回到屋子里给铁慈把了脉,片刻之后回来,那种思索表情又来了。

丹野:“怎么样?”

“仔细把来,脉象是有些异常。但殿下气血充足,经脉坚实,绝无气血倒换之说。再说我虽不习武,也知各家武学脉经不一样,既然无从得知脉经顺序,何来正流逆行之说?这人显然哗众取宠。”容溥道:“此人你从何处寻来?”

“我在街上听见几个大娘谈及他,说他善于做法,一把香灰治好了她的头痛病。”

容溥:“”

半晌他咳嗽一声,摇摇头,又去看药方了。

丹野却像深信不疑,向铁慈屋子看了一眼又一眼,容溥淡淡道:“狼主无需担忧,太女体质强健。”

“那这个”

“这种,一张巧嘴唬世人,一把香灰治百病。民间多称高人,我等统称为骗子。”

丹野,“”

有随从把之前捡好的药拿来,容溥打开药包,亲自检查。丹野看不懂,却也坐在桌上倾身过去看,看也罢了,还要伸手拨弄,道:“你今日这般殷勤,我瞧着不大妥当,你莫不是想要暗害了她吧?”

容溥头也不抬,淡淡道:“狼主谦虚了,论起殷勤,我不如狼主多矣。万万想不到,狼主对于父亲未来的妾,也能如此关切。可见传言不虚。”

丹野最听不得那个“传言”,眉毛一挑,骂一声,“最恶南人阴阳怪气!”想了想又嗤笑,“谁关切她了?不过总不能令父亲的妾死了呗。”

“这话狼主还是少说为好。”容溥头也不抬地看药方,“于情于理,于尊于卑,于狼主内心,这话都当不得真,那又何必再三提及徒惹笑话。”

“你又是我肚子里的沙虫,知道我当不当真?”丹野斜睨他。

容溥不避让,“我但愿狼主什么都别当真。”

两人对视,空气中隐有火花。

半晌丹野稍稍后退,却是松松筋骨,唇角斜挂一抹笑,“读书人就是这般不说人话。你容溥又是什么好东西了?你们盛都对皇太女日常怎般看待,你当我不晓得?你这番殷勤,还不知道搀多少坏水!”

原以为这人必定要反唇相讥,不想容溥却沉默了,丹野有点诧异地看他,半晌才听他道:“皇城的人原本为名利得失遮眼,不见真人我也是那样的。”

“现在呢?”

容溥欲言又止,一瞬间他的神情很是复杂,有些黯然,有些犹豫,有些怜惜,有些无奈,最终却化为一声叹息,道:“你说的对。有人想她太简单,有人却又想她太复杂。而其实她和谁都不同。权欲或者情爱,谁也不能强加于她或许我不该太过自以为是”

他说着,遮不住微微倦色,忽然将手中药包一推,道:“拿去煎了。”转身就出了院门。

丹野:“”

这人之前一直守着,怎么说走就走了。

“喂,你别走啊!什么叫我说得对?我说什么了?!”

容溥早已转过院门,飘飘远去了。萧雪崖却从院后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道:“和你说什么无关,不过是觉得自己无稽罢了。”

丹野转头看他,上下打量一番,也嗤地一笑,道:“大元帅,也没见你对谁这么殷勤过,怎么,你这也是忽然醒悟了?”

萧雪崖理也不理他便走,行到院门前忽然停住,道:“她确实和我之前想象得不同,但依旧不足以抗拒现有和承担大乾的未来。她依旧会是个失败者,而且会失败得更惨。”

说完他便继续向前走,忽然又倒退回来,丹野险些以为他也遇上了海东青,随即发现海东青在他身边,而且萧雪崖如果遇上海东青,那绝不会后退,八成会把鸟抓了拔毛烤了。

什么人可以令萧雪崖一步步后退?

淡淡香风袭来,随着萧雪崖后退的脚步,门槛前迈过一只绣鞋,鞋上紫色珍珠熠熠生辉,宽大的裙裾拂过高槛,裙摆上暗绣的芍药花鼓荡如盛开。

随即便见一点玉柱般的鼻尖,线条丰润优美的唇,半张玉雕也似的面颊,赫然进来的是个美人。

美人挎着篮子,立在月洞门里,衣带当风,宛如月中嫦娥,遥看人间。

萧雪崖垂下眼不看她,冷冷道:“你是何人?如何能进这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