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永平既有毒辣彪悍著称的蝎子营,也有建制齐全的海军,从水陆两面,遏制辽东和西戎。
两处大军原本都掌握在指挥使狄一苇手中,但是前年换将,萧家夺去了海军的控制权,派去了自家的门人,听说和狄一苇不大对付。
铁慈要想尽快离开海右,肯定是走海路便捷,但是海路走最后要上军港码头,依旧是萧家的地盘。
依夏侯淳的意思,不如走陆路稳妥些,便于隐藏,一旦进入北宁境内也就安全了,萧家的手总不能伸那么长。
铁慈却不觉得,这次抓了萧家这许多把柄,公然撕破脸,对方一定是要把她永远地留在盛都之外的。
永平海军虽然在萧家门下,但是永平府还是狄一苇的天下,联系上狄一苇,自己就有保障。
一行人天亮后先赶路,在一处镇上停留,买些车马好行路。九卫的人当然没有浩浩荡荡跟来,按照规矩,皇太子出巡随扈三千,上次书院那里动用了全编制的九卫,是打着保护书院的旗号,由夏侯秘密调动的。事后为免被弹劾,大部分九卫依旧回宫戍卫,而之后太后听闻了书院的事,以历练不同于出巡,不宜铺张和惊扰当地为由,命内阁急令夏侯,九卫全员回盛都,夏侯接了令,便将九卫九营分开,拉成长长的队伍,慢慢回盛都,借口是部分士兵水土不服,只能慢行,结果前锋营已经到了盛都,最后一批还没出发,硬赖在当地,等着接应铁慈。
如今大抵还有千余人,保护一个人足够,但如果萧家动用当地卫军,就难说了。
在铁慈的坚持下,九卫剩下的人又分出一大半的人保护顾小小回京。
夏侯将余下人员拆整为零,散在周围,自己等十余人和铁慈进了镇,夏侯进入一家车行买车,说了不多几句,便退了出来,对铁慈道:“不对劲,我们赶紧走。”
“怎么。”
“我找的是本地最大的车行,掌柜十分热情,里头车也齐全,价格还合理,我说要十辆一口答应还给我让利。”夏侯呵呵笑一声,圆圆的脸上眸子弯弯眯起,“寻常小镇的车行,哪来这么多可供远行又比较新的车?看见这样的大主顾大肥羊不趁机宰一宰还主动让利,像是生怕我们不要他的车一样……真是,我进去第一眼就看出不对了。”
丹霜忍不住道:“既然指挥使第一眼就看出不对,如何还在那里头呆了许久,耽搁主子的功夫?”
夏侯毫不愧疚地道:“那不是因为那店里一只猫十分肥硕,店主人又小气不给摸,我不借着谈生意多撸几把,更待何时?”
铁慈:“……”
总觉得,给夏侯指挥使统带一支一万只猫的军队,他会更开心些呢。
几人斗嘴归斗嘴,脚下却一点也不慢,飞快地上马出了镇。
那大车行的掌柜等着夏侯淳回来拿钱租车,结果等了半天人没回来,冲出来一看,人影全无,不由“嗐”地一声跺脚道:“送你的好事你不要!蠢货!”
那边几人出了镇,远远地见前方有关卡,黑压压的士兵排成几排,对来往之人逐一盘查,从人数规模来看,应该是千户所的士兵。
铁慈不由惊叹萧家动作之快势力之强,这里已经过了东明地界。
夏侯淳策马贴近她,问:“主子,如何打算?”
铁慈眯眼看那慢吞吞挪动的人群,关卡卡在必经要道,查得极慢,人流因此越积越长,显然对方故意安排了长长的百姓队伍挡路,她要策马硬闯,难免令百姓受伤,她要老实排队,就会很快被发现。
然后她道:“硬闯。”
夏侯淳点头,片刻之后,两名九卫侍卫策马狂冲出去,一边冲一边大声呼喝:“萧府办事,速速让路!萧府办事!速速让路!”
百姓们听见,惶然回首,看见马匹汹汹而来,哗啦一声让开。
那边在盘查的关卡士兵也愣住,还没看得清,就见数十人策马而来,行到窄窄的关卡口队形一变,一匹接着一匹闪电也般过去了。
第一匹马经过时,长鞭一甩,卷掉了他手中的枪,笑道:“放肆,你敢在我萧家人面前亮枪?”
第二匹马经过时,鞭子将堵在关卡的几人卷甩了出去,“混账,你敢站在我萧家地盘上拦萧家人?”
第三批马经过时,干脆接了前面飞出来的长枪,横枪一扫,关卡的横木喀喇断裂,再被后面一阵风卷过的骑士们哒哒哒踩成了碎片。
守关的士兵们虽多,但大多还在另一侧,且都被这般的嚣张气势所惊,一时还真以为是萧家人,毕竟谁也想不到逃犯也能这么狂妄的,一时都愣在原地,有人还赶紧后退了几步。
直到那最后一匹马也过了关卡,前头的人才大笑一声,道:“看看咱们萧家,所经之处,闻风辟易,多嚣张啊!”
士兵们面面相觑,直觉这话奇怪,眼看那群骑士泼风般驰去,从头到尾连脸都没看清,正不知要不要追,有人道:“这……这不像是萧家行事啊,萧家不是刚刚才派人来吩咐设卡抓人吗?他们怎么会自己闯卡呢……”
一个小队长冷着脸道:“先去百人队追去瞧瞧!关卡重设,后头谁也不许冲卡!”
众人正忙碌着抬木头重新设卡,就看见一辆华贵马车急行而至,车夫早早举起一块令牌,喝道:“萧府办事,速速开卡!”
“还来!”那小队长怒道,“快点,拦上!”
那边的马车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敢拦萧家马车,险些不小心撞上拦木,顿时勃然大怒,一鞭子就冲那守卡的士兵甩了过去,“让路!”
那士兵先前就被莫名甩了一鞭,谁知道转眼又被招呼上了,怒从心底,一把抓住那车夫的鞭子,将他拽到车下,又跳上车,猛地掀开车帘,“出来,我瞧瞧是个什么玩……意……儿……”
最后几个字越来越慢,越来越轻,他在车辕上张口结舌。
马车里,坐着一个少女,拿着一个手绢,掩着红肿的眼,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就这么跑了……还利用了我……连句告别都没有……我要送礼物也不接……答应我的礼物也不给……我都要去嫁人了……她还骗我……”
一边哭一边叨,叨着又哭,抬起盈满泪水的长睫毛,小狗似地看着对面的人,打一个长长的嗝。
那士兵站在那里,被哭得浑身发热又毛骨悚然,被那双泪盈盈的眼眸一瞧,只觉得自己不是人,但听她那嘟囔,又觉得不是人的不是自己,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惹了她生气,真他娘的叫人……羡慕。
那姑娘自顾自哭了一阵,忽然抬脚。
砰地一声,那士兵被踹下了车辕。
随即一块令牌砸到了冲上来的小队长脸上,车里的人哪有刚才那哭泣软包的模样,声音尖细,“让开!我是萧家人!我要去抓人!”
第166章 出海(二更)
铁慈带人冲过关卡,急行向北,她速度极快,而夏侯淳又事先熟悉了地形,萧家几次组织了追捕都被甩脱,但铁慈的人也不断在减少,有的是受伤,有的是掉队,有的则是留下断后,到最后铁慈为了缩小目标,干脆解散了队伍。
最凶狠的一次,是在入青州境时,青州卫所三千人以追捕江洋大盗为名,包围了她所在的小客栈。
就在那群人以客栈住客安全作威胁要求铁慈弃械投降的时候,滋阳县令带着滋阳巡检司的人“路过”此地,说是押解当年税赋上布政使司衙门,也不知道怎的便绕到了青州这里,然后一头撞入青州卫所的队伍,非说自己的赋税也被抢了,要和他们联合剿匪,查办江洋大盗,等到插入青州卫所队伍后,又反口说是青州卫所的人觊觎他们的赋税,操起大刀就拍人家头上,顿时闹了个不可开交,铁慈趁机带人闯出,青州卫所的人要追,那群铁慈亲手训练过的巡检司兵丁就拖拖拽拽大喊大叫,句句都听得人惊心。
青州卫所的普通士兵不知铁慈身份,只知道是抓江洋大盗,所以无论如何不能对兄弟部队下手,带队的千户虽然得了萧家秘密指示,却也不能公然下令士兵围攻滋阳巡检司,那就不是抓捕大盗,是造反了,因此纠缠了好一阵,等到好容易抽身,铁慈早已去得远了。
而那边滋阳的人,就好像忽然开窍一般,从地上爬起来,整整衣领,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说一声:“哎呀弄错人了。”赶紧弯腰作揖给兄弟军队赔罪。
青州千户所眼睁睁瞧着这些人装模作样,气得倒仰,但终究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他们又不能越境去追捕,等到萧家得到消息,铁慈已经到了登州口岸。
登州海口码头足有十七八处,大大小小都有,但是能够走大船过海的只有马山海口和八角海口,两处都有千户所驻扎管理,铁慈随机选择了八角海口。
一到码头,众人就觉得不对,码头往来的全是大船,所有的小船和商船都不许下海。所有的船都由市舶司的人员逐一盘查,尤其是出港的。海面上更是警戒船和传令船穿梭来去,帆影连天,防范严密。
码头上人闹哄哄的,夏侯淳派了手下一个善于交际的侍卫,改装了一番去和那些船老大打交道,往日这些商船,只要交些银子,也会带人上船,再不济假扮成商人,也可以跟随商队上船。
今日交涉的人却徒劳无功,商队一概只和熟人合作,船老大一听说是带人,就连连摇手,说是最近海上查得紧,船上连一只猫都要画图造册呈交市舶司,出海之后还会有警戒执法船不断盘查,拿着册子一一核对,多了只蟑螂都要掰开腿看看有无携带,若是带人,那立马就得罚个倾家荡产。
这种大型商船船上都是顶级瓷器和金银器,价值不菲,本身在市舶司就是被敲诈的对象,哪经得住再有把柄。
若不是商船背后金主多半也有盛都背景,封了港口牵连损失太大,依萧家的意思,恨不得就此停航,断了一切对外的路。
只是萧家其实也没想到,铁慈在这种情形下,不赶紧奔回盛都,还在向外跑。他们更多精力放在东明通往盛都的要道上,直到追到青州,才隐约猜测铁慈可能要出海,但那时已经慢了一步。
那侍卫转了一圈,无功而返。
铁慈道:“既然这样,便先分开,各自想法子上船,回头永平府再聚。”
此时她身边有七八人,都是夏侯带领的九卫中的精锐,众人各自点头。
丹霜默默站在她身后,表示无论如何都要跟着皇太女。
这个时候制造混乱是最好的办法,铁慈正准备动手,忽然码头上一阵骚乱,一群士兵在一人领头之下向她们这个方向奔来,领头的人一边跑一边喊:“就是那个男人,想要我们偷偷带他上船!”
他正指着先前那个去探问的侍卫!
夏侯喝:“散开,跑!”
他抬手扔出一枚火弹子,正击中那带路人所在的船,轰然一声那船身破了一个洞,船上人受惊纷纷奔下船或者跳水,码头上的人惊惶逃窜,人群顿时乱了起来,哪怕那些士兵拼命喝止,用鞭子抽打人群大喝安静也无济于事。
铁慈和丹霜趁这阵乱,借着船身掩盖,蹿上一艘最大的商船,两人原本就做了掩饰,涂了脸,换上普通水手衣饰,在混乱的人群中倒也不显眼。
上了船两人并没有进入船舱,而是偷了挂在板壁上的船员册子,才从侧面又溜下船,铁慈取出一截师父给的牛筋制作的绳索,把两人挂在船身之下。
她原本打算混入船上,直接去找夹层躲藏的,这种商船为了少被收点税,以及防止海上盗匪,有时候会有夹层。
但刚才她听说现在港口加强管理,要按册子画像对照每个人,就有了新的想法。
哗啦啦翻遍册子,寻找轮廓比较接近自己两人的,拿出师父支援的简易却高级的易容用具,开始化妆。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打开之后里面分了无数格,每格里面各种粉,脂,膏,贴片,假痣假毛等等俱全,比起现在零散的各种盒子,实在方便了无数倍。
师父说这叫便携易容盘。
盒子的下层还有一些小瓶装的胶水,薄皮,染发用具等等。
师父教的易容,一半靠工具,一半靠化妆,也从来不用人皮面具,她说人皮面具一来恶心,二来整张别人的面具和自己的脸部轮廓难免不贴合,所以她的面具都是小块的,需要一块一块的贴合,利用人的肌肤纹路和肌肉走向,所有的贴合处都是肌肤自然生成的起伏处,因此过渡自然,而化妆术就更奇妙了,铁慈亲眼看见师父将一个丑女化成美女去相看男人,由此骗了一个金龟婿回来。这技术,简直好比换头。
所以师父经营的胭脂铺子类最是门庭若市,所有与女人相关的铺子都如火如荼,用师父的话说,女人的钱,最好赚。
铁慈一边化妆一边感叹地想,若是皇储这种高风险的职业真的干不下去,就在师父铺子里隐姓埋名做个女伙计,每日穿梭在暗香浮动中,做些挑花选缎的风雅美好事儿,这生活质量,不比皇储好上八百倍?
没多久,师姐妹两人都好了,一个是个麻子脸,一个是地包天,两人互看一眼,都被对方丑辣了眼睛。
选择丑人的好处,一来丑的多半有鲜明特色好扮演,二来人丑了,别人就不愿意多看你,不易被发现。
两人扮好,记住那册子上的内容。麻子叫二担,地包天叫三海。都挺有海民特色。
船老大是个讲究的,还认得几个字,居然在每个人名字后面标注了几个狗爬字,铁慈一开始没注意,等到扮完了才发现,二担的名字后面写的居然是“好色”,三海则是“馋,什么都敢进嘴。”
铁慈和丹霜再次对望,两人谁也不知道该同情谁。
丹霜觉得自己更倒霉一些,船上不能有女人,好色的不怕穿帮,再说皇太女自己就挺好色的。
至于自己,弄不好有可能要生吞乌贼。
但此时换个人已经来不及,码头上混乱要平息了,大船很快就要启航,两人蹿回船上,原本挂在船下的绳索还留着,一旦盘查船只来了,就溜下去。
把册子挂回原地,两人下去藏起,等到船上人员再次清点完毕,近百人喊着号子起了上千斤的巨锚,大船缓缓启航。
巨帆连天接影,沧海于船楫间横流。
铁慈和丹霜混入人群中,寻找二担和三海。听见船老大在训话:“去将夹层都敲一敲,底层仓库也查一查,莫给人混进来。这次出海,巡查船会一直跟着,有什么不对就放信号,巡查船便来了。”
当下有人摇头有人欢喜,有人道:“巡查船跟着,三天两头滋扰怎么办?”
也有人道:“巡查船跟着,鬼岛上那些土著也就不能给咱们找事啦。”
船老大喝道:“跟不跟也不是咱们说了算,都仔细点去干活!”
水手们一哄而散。
铁慈听着,心想本打算的万一被发现就劫持全船的计划,看样子要改一改了。
两人继续寻找目标,二担挺容易找,在后甲板上整理缆绳,只是周围挺多人,吃饭也是轮班,铁慈正在角落里看着,忽然身后被人一拍,有人问:“二担,怎么还不去吃饭?”
她和二担本就相隔不远,这一嗓子声音不低,眼看那边二担就要抬头,丹霜急忙移动脚步,挡住了二担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