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是一只手,却像生出了千万幻影,封住了飞羽所有退路,飞羽似乎想翻滚出去,不知为何,浑身忽然一僵。
铁慈也发觉了,她想出手,却无法动弹,前心冰冷,后心火热,头顶却似乎有电流围绕,隐约能听见头顶噼啪作响。
甚至她的情况比飞羽还差,对方只是来抓飞羽,但是她能感觉到自己身周全是杀机。
那种浩然的威压,她只在面对太后宫中那个神秘人时有过,但现在她的感受是上次的三倍。
压得她几欲吐血,更不要说去救飞羽。
她在自己完全不能动的情形下,只做了一件事。
撕开了袖袋,手指弹出了一把银票。
嚓一声,黑暗中银票飞舞,并没有散发出属于金银的灼灼之光。
那只和飞羽脖颈只差毫厘的淡金色大手,却忽然换了方向,猛地一抄,抄起了手边的几张银票。
这还没完,那只手又左抄又抄,势必要把所有飞散的银票也抄住了。
飞羽见状,顿时明白,哗地也弹出一大片东西,叫道:“看我的漫天花雨金瓜子!”
这下对方捞得更急了。
与此同时,铁慈也感觉到前心那冰凉的压力减轻,后心的火热却还没减,但是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压迫,她已经能动了。
铮地一声,她的玉笔弹出,刺向身后,玉笔尾端却连射出无数细小珠子,那些珠子受到挤压后砰砰连炸,将前方冰雪之意驱散许多。
身后压力也一松,她顺势弹出,和伸手来拉她的飞羽滚下床。
但是此刻门上那神像正越来越清晰,从门根本出不去,而窗户极小,撞破窗户并不方便。
砰地一声,那棺材此时才落在床上,四分五裂,里头缓缓坐起一个人,左手一沓银票,右手一把瓜子。
铁慈和飞羽互相看一眼,心中骇然。
地面上和床上没有散落任何银票和瓜子,就在方才那一瞬间,两人胡乱撒的银票瓜子,被那人全部收在了掌中。
说起来简单,但是两人何等臂力,特意撒出去的东西,足够落了整座屋子。
尤其瓜子,小小一颗。
但两人连这人怎么全部兜揽回来都没看清。
屋内无灯,月色浅淡,只能隐约看出那人个子似乎挺高,但是面容和身形线条都比较柔和,有几分书生态,动作却显得有些焦躁和神经质,一只手在空中痉挛般来回抓了几次,每抓一次,空气中便生噼啪炸裂之声,地面青砖啪啪啪出现无数纵横纹路。
他似乎眼力不怎么好,举起银票,对着月光看了半晌,满意地嗯一声,塞入怀中。再去看右手金瓜子,随即皱起眉头,又拿到嘴里咬,咯嘣一声。
铁慈猛地将飞羽一推,两人滚到角落。
下一瞬那人怒极一抓,飞羽刚刚站立的地方,青砖爆成齑粉。
看得飞羽都怔了怔。
意料之外的武功绝世。
铁慈气得恨不得抓着这货搡,“为什么用假瓜子!”
“什么假瓜子。”飞羽委屈,“这不是真瓜子么。登州姚记炒货第一,我特意买了想哄你的,还没来得及送出来。一整袋呢。”
哄你妹。
要钱不要命。
“还有银票么?最好是碎银子。”飞羽道,“抛远一点,引他去拿,咱们赶紧走。”
铁慈叹气,“我原以为你脑震荡已经好了,却原来已经撞傻了。”
“什……”
飞羽话音未落,忽然一按铁慈脑袋,铁慈非常配合地和他齐齐一低头。
唰一声,冷风从两人背上掠过,像冰剑摩擦裂骨,下一瞬一柄冰斧嚓地插入前方墙壁。
砍烂了墙上挂着的一副色泽清雅的蓝布扎染。
然后碎成千万片冰晶落地。
有人在两人身后哎呀一声,轻声道:“不好,我不小心,把姐姐最喜爱的那幅扎染给弄破了,这可怎么是好,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声音十分细嫩柔和,几分怯怯几分小心,让人听着,便觉着这定然是个含泪的楚楚的少女,十分的惹人怜爱。
两人回头。
就看见一片雪色。
第177章 三妻四妾(七更)
白色锦衣满身丝罗的女子,立在门外的月光中,偏转着半边脸,调整出最好的角度,确实是含泪的,却诚然楚楚,惹人怜爱也是自然的,但却早已经不是少女了。
最起码也是少女她大妈。
棺材里那个人走出来,这人着一身麻衣,五官轮廓深,却气质文秀,颇有几分翩翩之态,但眉间皱纹浓密,眼下眼袋青黑,神情总透着三分疲倦之色。
说起话来却声音沉厚,仿若胸腔里放了三个音响,共鸣嗡嗡,听得人头晕脑胀。
不过这把雷霆般的嗓子,说出来的话却是柔和的,“琼儿,无妨,凤郦不会计较的。”
那个一把年纪的琼儿便破涕为笑,柔声道:“师兄,您真好。我知道姐姐不会计较,不过还是要向她赔不是的。不然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那男子点点她,道:“你啊……一直这么好性儿。”转头道:“凤郦,你便直接说原谅了她吧,省得她又要总放在心上,辗转难眠的。”
屋子里只有四个人,他转头,对着的是墙壁。
坚硬的墙壁忽然无声无息地软了下去,像一摊稀泥哗啦啦地便泻了,唯有墙上那一幅扎染,完整无缺地落下,落在一双雪白的手中。
墙后,端端正正坐着一个女子,红色布衣,样式简朴,衬上她端丽的眉眼,和眉间那道若隐若现的火焰纹状,却总让人想起新嫁娘。
她接住了那幅被砍破的扎染,低头看了半晌,淡淡道:“这幅扎染是当年你我定情之前,同游峒山,高价从一户人家那里买下的传家之作。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那男子微带不耐地道:“是吗?宣琼她不是故意的。”
宣琼也颤声道:“姐姐我不知道……我……”
红衣女子慢慢将扎染叠起,收进自己怀中,道:“不知者不罪。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男子便露出笑意,点头道:“你近些年越发知书达理,懂得收敛脾性。不错。想必和琼儿常在一起,也得了她的教益。”
红衣女子不说话,半晌,慢慢点了点头,道:“也是。”
宣琼便笑得羞涩。
三人虽然自顾自说话,但所处位置偏都是出口,且三人嬉笑如常,但外放的气息浓厚如铁,寻常人能被压闭气。铁慈和飞羽在这种情形下无法逃,干脆也就站那看戏。
铁慈轻声对飞羽道:“这一段情节,你瞧着有何感想?”
飞羽瞧得挺有意思模样,忽然听她这一句,不禁一怔,道:“什么?”
铁慈凝视着他,面上喜怒不显,缓缓点头,“哦,不觉得啊。”
飞羽一时茫然,但福至心灵,心头电光一闪,道:“啊,不是,我觉得,这三人之间相处奇异,男子不公且无情,穿白衣的女人虚伪造作,两人合起来欺负那个穿红的。”
铁慈凝视他半晌,心想很明显并不觉得,也是时代特色沙猪一枚,但好在够聪明,还能挽救。
要知道她看这三人相处,看得拳头都硬了,要不是明白了对方身份,不敢轻举妄动,恨不得上去敲那两人的脑袋。
不过受害人自己好像也没那个意愿呢。
她轻声道:“不知你听说过三狂五帝没有。”
飞羽嗯了一声道:“知道。雷狂归海生、医狂景绪、毒狂景绝;帝……那几个不清楚,但我知道其中有个女宗师,人称帝炎,名字叫什么不知道。”
“叫池凤郦。五帝里的唯一女性。和雷狂归海生是结发夫妻。”
飞羽目光调往场中。
“像是她,但是传说中,池凤郦练赤阳功,受功法影响,性烈如火。如今瞧着,倒像那火已经灭了似的。这就奇怪了,赤阳功如火之灼,行动者时时燥热,若不发散出来,必将内戕。所以只要赤阳功还在,那性子就好不了,她是怎么能做到功法和性格相悖的?”
“也许年纪大了,琢磨多了,脾气就端稳了。瞧她现在,菩萨似的。”
“归海生出身名门,不过师门最有出息的就是他,另外他有一个师妹也挺有名的,倒不是武功,而是这位师妹一直在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为他主持内外事务,哪怕在他和池凤郦成亲后也未曾离开。她修炼极寒法门,喜爱梅花,以冰清玉洁,端庄自持闻名江湖,号称梅魄芳主。”
“媒婆坊主?”
铁慈险些笑出来。
飞羽又道:“就这三位?倒对得上。冰清玉洁?端庄自持?怎么,天真的江湖人还真以为这位师妹在师兄身边跟了多年,两人都守身如玉毫无苟且?归海生明明很有艳福……”一转眼看见铁慈眼光,立即正色道,“什么玩意,左拥右抱,暧昧不清!”
“你们男人,不是觉得三妻四妾是寻常么?何必伪作愤慨呢?”
“是寻常事儿,最起码我爹我哥们都这样。”飞羽笑道,“那么,你肯么?”
“我?”铁慈笑着拍拍他的肩,“你可是问了个好问题,我本来还纠结着要不要三妻四妾,你这么一说,我倒安心了,回去就安排上。”
飞羽凝视着她,嗤笑:“宝贝儿,你面具已经自己扒了,还当自己是盛都豪门公子哥儿呢。”
铁慈意味深长地道:“这就不劳阁下操心了。”
她偏过头,不再说话,飞羽隐约察觉到她情绪有变化,瞟了她一眼,又一眼,凑过去道:“你先前救了我两次呢……归海生出手那么快,你是怎么察觉棺材中的人是他的?”
“棺材中的人不是他。”铁慈淡淡道,“先前那里响过一声,那一声就是他扔了棺材里的尸首,自己坐了进去。我隔着屋顶看见了。”
“说到这个,我一直都想问你,寻常人也有能拥有天赋之能的,但是顶多一项,你却好像有好几项,你该是什么出身?入朝的世外仙门?”
“你怎么不猜我是皇族?”铁慈一笑,“铁氏皇族,不也能拥有多项天赋之能么?”
“说真的,我猜过不止一次,我连你是皇太女都想过。”
铁慈心中一跳,下意识“哦?”了一声。
飞羽将她这反应看成惊讶,笑道:“奇怪吗?你的出身行事,以及很多事,很难让人不想到皇室。”
“那为什么又否了?”
“铁氏皇天赋异能顶多不超过两项,而且多是鸡肋。毕竟享有了人间至高权柄再享有强大天赋这事儿不符合天道平衡。而且谁不知道铁氏皇族天赋之能必定在十二岁之前开启。我初见你时,你哪有天赋之能,不然当初李尧炸狱,你也不至于为了救他女儿伤成那样了。”
“或许会有例外呢?”
“没有例外。”飞羽斩钉截铁地道,“我遇见过一个绝对可靠的人,他曾经亲自查看过铁氏皇族的体质。说铁氏皇族的天赋之能比常人纯正,生来就有,随时日增长显露,就好比孩子到时候便会长牙,便会吃饭喝水一般。十几年还没出现,那就是血脉未带,绝无希望。”
“你就这么信他?”
“如果你知道他是谁你也会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