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太深重,守门士兵疑惑地看过来。
铁慈伸手拉了拉鹰主的衣襟。
鹰主回头,头巾下神情平静。
铁慈安抚地拍拍他的肩,笑道:“你看这王城好高大宽阔。”
此时两人已经进入城门,鹰主看一眼前方延伸开的长路,长吁一口气,轻声道:“已经不是我的了……现在我只有你了。”
铁慈一笑,摇摇头,“不,你还有无数友朋,而我,我还有天下。”
她顿了顿,道:“还有我最在意的那个人……愿他一切都好。”
……
“啪。”
响亮的鞭声,回荡在阴暗的囚室内。
声响长长地传出去,门口看守的狱卒面无表情,心里暗暗叹了一声。
这次关进来的,可真是个硬汉。
三天了,用尽了刑罚,牢里的浸泡了盐水的牛皮鞭、带倒刺的钩鞭、乃至打下去就会骨折的铁鞭都用过,昏过去就泼盐水,醒过来继续打,牢头精于刑罚,专捡那肉厚却极痛的地儿下手,一般硬汉都挺不住的各种花样手段,那人生生熬了过来。
熬过来也罢了,一声惨叫一句求饶都听不见,审问的人从早到晚磨破了嘴皮子,都没法叫那人开口。
长而幽深的牢狱里,最里头的刑室内,沉积了无数人鲜血的刑架上一片斑驳的黑,衬得被锁在上头的人一色苍白。
“哗啦”一盆水当头泼下,慕容翊幽幽转醒。
泼了水的执刑人并没有走开,手按在刑架上,在他耳边低声而急促地道:“使主……使主……”
他凝视着慕容翊破碎的衣衫下那些狰狞翻卷的伤口,和穿过肩骨的巨钉,眼底掠过不忍之色。
慕容翊慢慢睁眼,吸一口气,道:“闭嘴。”
那绣衣使立即住嘴,却又低声道:“……别……别真打了吧……”
慕容翊道:“你方才的……冰水里……没加盐……”
绣衣使道:“不能再加盐了!您熬不住怎么办!”
慕容翊闭上眼,低声道:“别作假……作假了被发现就前功尽弃……我猜……快了……老东西快来了……”
绣衣使咬咬牙,拎着水桶退后。
使主不允许受刑作假,他也只能尽量选择非要害处下手,趁无人注意悄悄给他处理下伤口,给他喂几颗养元丹罢了。
外头的兄弟们都很着急,但是使主坚决不给他们劫狱,说路还没绝,一旦劫狱就前功尽弃了。
绣衣使不明白慕容翊的想法,做了这种事还觉得自己路没绝?大王怎么可能放过他?
但他只能服从。
只是有时候下着手,心却在颤,总怕下一鞭,就把人给打死了。
使主运气不好啊,大王这次忽然调动军队,悄悄跟在大王子车队之后,没有告诉任何人,等到绣衣使得到消息试图传递的时候,已经晚了。
前头狱卒听见里头鞭风又起,拢紧了袖子。
看着外头寒浸浸的天,想着这不见天日的日子可真难熬,不知道里头的人怎么想,或许真死了也就解脱了。
忽然看见前方忽然行来一大群人,狱卒立马站直了身体。再看清最前头中间那个身躯高大的男子,赶紧跪下口称大王。
定安王并没有理会,直接走过,面沉如水。
跟在他身后的常公公看一眼这牢狱,心想绣衣使这几年发展得着实迅猛,在这偏僻的左屯附近也有别庄,别庄底下还有这么严密的牢狱。
想到牢狱里关着的那个人,他眉头一跳。
真想不到十八王子竟然是这么个狠角色。
更狠的是绣衣使审讯本领一绝,手下号称就没有问不出来的犯人,如今却在这位王子身上铩羽而归,三天了,一句话都没有。
终于把大王逼得坐不住,不得不亲自前来。
他看一眼前方绣衣使的背影,那笼罩在黑色面罩和长袍下的身影,走得依旧不疾不徐,只是大王今日似乎对他有些不满,并没有多理会他。
常公公自然是不愿意绣衣使过于风光的,此刻见他被冷待,心情不错。随即想起牢狱里头那个,和没找到头颅不得不缝个假脑袋刚刚下葬的大王子,顿时觉得大王的糟心事儿那么多,还是不要触霉头的好。
橐橐靴声传入牢狱声响空荡,定安王一路面无表情地穿过狭窄的通道,踢开散落的带血的刑具,对墙壁上淋漓的可疑的暗黑色痕迹视而不见,直到站立在刑架前。
他目光扫过残存冰水的水桶,地上打断的带血的鞭子,零落的各种刑具,和那个破碎娃娃一样的人。
慕容翊抬头,对他一笑。
像黑夜里凝了露的玫瑰,绽开时亦浓艳如血。
定安王一瞬间竟然有惊心动魄之感。
他用全新的眼神上下打量这个以前从未正眼看过的儿子。
.
第233章 审问(一更)
上次在海右,得他相救,已经觉得这孩子只怕之前藏拙,但是也没多想,毕竟儿子多,聪明的也不少。他对儿子也如视部下,忠心了,表现好了,便给点奖励。如他所愿帮他解了婚约,之后他事多人忙,听说他得了恶病,打发人去看看也就罢了。
直到儿子们开始接二连三地失踪……
有人搬来凳子,定安王大马金刀地坐下,挥挥手,那个绣衣使便沮丧地低头退下。
他身后的绣衣使主走上来,在旁边陈放刑具的刑台上点选了一遍,最终选定了一柄极薄的小刀,满意地笑了一声,声音轻细而嗜血。
然后他开始慢条斯理卷袖子。
看样子他是要亲自上了。
定安王冷眼瞧着,没动。
一边守卫的绣衣使们沉默着。
那是剥皮的小刀。
刀尖抵在慕容翊胸口上方。
定安王缓缓道:“现在你可以说说你是怎么做,和为什么要这么做了么?”
慕容翊笑道:“说了你就既往不咎?”
定安王冷笑一声。
他笑声还没完,绣衣使主手中的小刀便飞快地一挑,寒光一闪,一块薄薄的皮被掀了开来,露出里面深红的肌肉和血管,竟然没有流太多血,绣衣使主的小刀从经脉的缝隙里精准地捅了进去,冷声道:“剥了皮,削了肉,剔了骨,你就说了。”
他作势要挑。
定安王:“行了。”
绣衣使主顿住手,不甘地拔出小刀,随手在自己的黑袍子上一擦,了无痕迹。
慕容翊低头看了看缓缓流血的胸口,啧啧一声道:“可惜了一身好肌肤。”
定安王险些想要扶额头。
以前怎么没发觉这个儿子如此无赖?
无赖又凶狠,带着些混不吝的匪气和杀气。
竟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慕容翊眯着眼看他,半晌道:“您这是一直跟着老大的?哎,我真傻,怎么就忘了您最爱跟人梢儿。”
定安王就好像没听懂他的讽刺,淡淡道:“老二老四老十一,都在海右出了事。算来算去,曾在海右出现过的只有你。如果你还要下手,下一个只能是老大,跟着老大,不就逮到你这只耗子了?”
慕容翊道:“客气客气,咱们不愧是鼠父耗子。”
众人:“……”
定安王:“……”
好半晌,他顺了顺气,才缓缓道:
“既然处心积虑谋杀了你的兄长,不就是为了王位,怎么现在胡言乱语,一脸求死之状?原来你也不过是个怂货。”
慕容翊睁大眼睛,纳罕地上下打量他,“我亲爱的父王,你是那种儿子被谁杀了就把王位给谁的蠢货吗?”
定安王又顿了一顿。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儿子有每句话都叫人想吐血的本事?
“不然你做这人神共愤的恶事,又是为了什么?为了泄愤?这种玩笑话就不必和我说了。”
“人神共愤?”慕容翊慢条斯理地道,“我觉得吧,如果我不宰了他们,那才叫人神共愤呢。”
“你这丧心病狂的恶徒,那是你的兄长。”定安王并不见怒色,语气沉沉,“我竟然生出你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杀兄弑父,你以为凭你这些恶心伎俩,就能做了这辽东的王?”
“我的兄长?”慕容翊冷笑一声,一偏头,目光投向人群中,“哎,爹,我说,你后面藏着什么对付我的伎俩呢?那就都亮出来瞧瞧啊,藏着掖着能生孩子么?”
定安王冷笑一声道:“都这样了眼神还挺好使。”摆摆头,身后便有人押着一人上来,那人腿软软地垂着,显然已经断了,押着他的人把他往刑架前一掼,溅起地上几滴血。
慕容翊垂头看了底下一眼,慢慢地道:“慕四,还没死呢。”
慕四支撑着身体爬起来,道:“当然没死,得留着要挟你呢。”
他看着慕容翊,伸手似乎想要摸头,最终停了手,搔了搔鬓角。
慕容翊道:“也挺聪明的。可是我不喜欢被要挟,要么你就……死吧。”
他齿尖忽然喷出一点寒光,直向着慕四的咽喉。
众人猝不及防。
要不是绣衣使主一直紧紧盯着两人,猛然将慕四一拉,慕四的小命就得报销了。
叮地一声,那点寒光钉入地缝中。
一堆人扑过去掐慕容翊的嘴查看,生怕还有什么暗器藏在里面。
慕容翊吐一口血水,笑道:“蠢货,白费劲儿。你们大王小心得很呢,才不会近我三尺之地,不然怎么也得招呼在他身上啊。”
忽然不知道有谁碰到了他哪里,他猛地偏头让开,动作之大扯到伤口,血如泉涌也没让他慢上一步,冷声道:“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