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慈日常并不和官员亲近,身边护卫们都是精中选精,经过严格调教,如今她的喜好习惯身边诸事,什么都传不到外头去,这官员急于讨好,将那邀请手谈的话儿又彬彬有礼说了一遍。
铁慈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看一眼这位俊秀官员,大抵也就明白了这位打的是什么心思,只是她作为皇储,臣子们的一点心思还是要容得下的,当下就对上头摆摆手,示意可以停了,自己把盆交给赤雪,又接过丹霜递来的手巾擦手。
她意态亲切,官员心中狂喜,人一喜不免有些飘,一抬头正看见上头的人似乎有些生气,树叶翻动之间,忽然一枚青果向铁慈砸了下来。
铁慈哎哟一声,伸手抓住青果,发髻却已经被砸歪了。
官员震惊,现今居然还有如此骄狂人物!
急忙呵斥:“何处狂奴!胆敢如此怠慢贵人!”
树上簌簌有声,半晌探下半张脸,仅只半张,便看得这位自幼美名的官员心中一震,忽然觉得自己这“以色邀宠”的想法是不是太过轻狂了些。
铁慈笑道:“无妨无妨。”忽然头顶又一枚青果砸了下来。
这回铁慈抬手接住,在袖子上一擦,顺嘴啃了一口,想了想,才对官员道:“孤于黑白子之道并不见长,这手谈便免了,倒是方才摘了许多紫英花,厨房里打算做点香糕,你且在此处等等,稍后带些回去尝尝。”
官员大喜,急忙谢恩。想着这花殿下亲手所摘,所制糕点亲赐,这等荣宠,却又比做区区棋臣强得多了,当下深深一揖到地,却见皇太女抬头对树上看,笑道:“花摘好了,等你的糕呢。”
树上人懒懒道:“你先去把花洗了。”
官员更加震惊地看见皇太女真的颠颠地端着盆去洗花了。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树上,就见一人跃了下来,身姿轻闲,似那树上花随风卷落般,忽然就到了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只这么一眼,他便觉得仿佛被刀子从里到外剖过一层般,竟被看出十分的寒意和十分的自惭形秽来。
那人立在满地雪白淡紫的紫英落花中,一袭薄裳穿得随意,却连褶皱都似脉脉,连衣角都似揽风,微微敞开的胸口衣襟露一抹玉也似的肌肤,眼眸却如天水洗透的黑琉璃。
既妖又清。
官员这样场面上见惯美人的人,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隐约想起之前远远见过太女身边跟着一位戴面具的高挑人士,一向和太女形影不离,想来便是这位了。
这般姿容,叫人忍不住多想,官员便探问此人身份,美人靠在树上,漫不经心地道:“我啊,我是殿下的面首。”
官员:“……”
一时真不知道是该震惊这位面首的坦荡,还是震惊于殿下的好色。
之前一直听说这位英明神武,看似温和实则风格铁血,一路行来这位的行事确实也颇能佐证,却未曾想这样一位爱惜羽毛,注重名声的皇储,于男色上头竟然如此把持不住。
美人面首斜睨着他,一脸无知地道:“这样看着我干嘛?咱大哥别笑二哥,你这半夜三更,涂脂抹粉地寻殿下下棋,难道不是想下着下着下到殿下床上去吗?”
官员心中一动,笑道:“兄弟你取笑了,在下一介五品官员,何敢向殿下自荐枕席?”
美人笑道:“睡觉便是睡觉,还看你官职几品?就好比我,不也是寒苦出身?我瞧你颇为俊美,应该是殿下喜欢的那一型呢。”
官员笑容更加和煦:“我自一见殿下,便心向往之,渴慕能得殿下垂顾。我也不敢想着长伴殿下身边,只是想着殿下那般神仙似的人物,我若能得亲近一二,此生便也无憾。还望小兄弟有以教我。”说着大袖垂下,袖底递过一块品质上好的玉佩。
美人也便毫不客气地笑纳,对着内院指指点点,道:“这年头啊,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瞧着殿下对你其实甚有好感,不然何必邀你在这里等候吃糕?这分明就是暗示,暗示啊,你品,你细品。”
官员目光发亮,“那……”
第393章 臣妾不敢啊
他细细品,也觉得皇太女确实对他有好感,只是太女扈从无数,遍布内外院,这万一哪里招呼不到,说他窥伺王驾就麻烦了。
美人对此却不以为然,招手示意他跟自己来,官员上下打量一下自己,他今晚本就有备而来,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砸了重金,就为了卯足劲儿找到亲近皇储的机会,如今看机会难得,一咬牙,也便跟着这美人走了。。。
跟着他穿廊过院,一路扈从见着两人,都不曾多管多问,显然这美人在太女身边很得信任,美人一直将他带到一个不起眼的院子里,院子里无人看守,看布置也寻常,美人带着他直入内室,让他在外间坐了,指着碧纱橱里头笑道:“殿下今日便在此歇宿,接下来看你自己的了。”
说完美人便走了,说是得去给殿下打糕。
官员在这屋子里转了几转,心中半信半疑,这外间布置成书房模样,也不过寻常案几,笔墨纸砚倒还算讲究,又堆着许多文书,官员凑过去看了,发现竟然是黄州查账账目明细,以及黔州行刺皇储案的审问案卷,不禁心中一跳,知道这真的便是皇太女住处了。
官员心跳如鼓,想要好好翻翻那些案卷,却又想说不定这是试探,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博得太女欢心,得了欢心,要说什么做什么都便宜,可莫要现在因小失大。
书案旁博山香炉里烟气袅袅,那美人临走时随手换了香炉里的香。官员坐了一会,便觉困倦,脑子也混沌起来,转头看见碧纱橱内影影绰绰,不知怎地便走了过去,往那榻上一躺,嗅见淡淡香气,醇厚馥郁沁人心脾,心中一荡,浑然忘记了今夕何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又嗅见一阵香气,带着紫英花和人间烟火的芬芳,随即又听见足音,不急不缓,令人感觉稳重从容,却又风一般轻,那足音步入房中,即将走向碧纱橱内时,忽然一停,随即“咦?”了一声。
官员心中模模糊糊觉得是殿下回来了,有点慌,奇怪自己怎么会大胆地躺在这里,身子却懒,心也懒,觉得躺这里便躺这里罢,殿下仁慈,总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怪罪下来,再说殿下先前对自己那般和颜悦色,说不定还会很欢喜在这里看见自己。
于是不仅不起,还稍稍调了调姿势,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倜傥诱人一些。
铁慈站在外间书房里,目光掠过书案,她的书案一向不会有任何人不得吩咐而靠近,而她也会在书案上布置一些小机关,现在那一根头发已经动过了位置。
而碧纱橱内有浅淡的呼吸声。
铁慈笑意中多了几分无可奈何。
慕容翊先前做完点心就说烟熏火燎地要去洗澡,现在这是洗白白又想侍寝了?
自从那日万青山里她逗了慕容翊一把,那家伙便似生了心病,总觉得自己错过了天大的好事,一心要在这路上加倍找补回来。
铁慈却已经没了心思,之前月明花香山深人静,也算是有情调有气氛,出了大山,公开露面南巡,身边跟着护卫和随从官员,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实在不是什么洞房花烛的好时机。
这毕竟是她人生大事嘛。
碧纱橱后的榻上,荧荧光影朦胧里,薄被半展,一人背对她支枕侧卧,乌黑的长发流水般泻了半榻。
铁慈心情柔软,泛起笑意,心想若要把人赶走,难免要看几天脸色,让出半张床也无妨。
她懒洋洋解了外衣,往床上一歪,扳着对方的肩,低声笑道:“往里睡睡。”
手掌下肩头微微一颤。
铁慈的手已经僵住。
这手感……不对!
忽然外头砰一声声响脆裂,铁慈回头,就看见慕容翊站在碧纱橱外,“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脚下是打翻的铜盆。
铁慈扶额。
这一幕着实叫人惊喜。
声响惊动了赤雪丹霜,人影连闪两人已经出现,看见这幕目瞪口呆。
慕容翊显然比她们还入戏,颤抖着手指着铁慈,颤声道:“殿下,你竟然背着我开野荤!你你你……你这样如何对得起我!”
铁慈默了默,实在看不下这可得金扫帚奖的演技,干脆手下用力,将那背对自己有点发抖的家伙给翻了过来,果然看见一张刚还见过的脸,那张俊美的小脸儿很有点苍白,看见她便颤声道:“殿下,是这位……”
铁慈嘘了一声。官员不敢再说话,看铁慈神情平静,心中狂喜。
那面首不怀好意,贼喊捉贼,但瞧殿下神情,倒对自己真有几分意思?
慕容翊“惊怒”:“殿下!阿慈!你竟然还和他拉拉扯扯!”
铁慈一伸手,砰地将官员给按倒在榻上,这下慕容翊倒真的怔住了。
他最近心急火燎的,想趁热吃了铁慈,今晚一看见这倒霉官儿,便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干脆便送了他一程。一来整整人,好叫那些整天动歪心思的官儿从此老实些,以免有人在这方面做文章,给铁慈带来麻烦;二来正好可以将计就计做场戏,想来届时铁慈必然要安抚安慰他,这一来而去的,顺势不就安抚到床上去了?
毕竟以铁慈的身份和她宽容的性格,想玩点争风吃醋吵嘴打架的情趣都难,好不容易有人撞上来,怎么能不抓住做文章?
只是这文章起了个头,情节却不顺着他的想法走,铁慈被“捉奸在床”,不仅没有急着澄清,还一脸顺势准备成就好事的模样?
赤雪丹霜站在门口,看着某人的汹汹气势一瞬间就歇火了。
赤雪忍笑拉丹霜示意走人,丹霜抱臂靠门,抿着唇,还有点不想走,被赤雪硬拉走了。
那边铁慈回头冲慕容翊笑道:“我的屋子寻常人可进不来,想必是你亲自带路,既然你这么大方,我怎么好意思不笑纳。好走,不送。”
手一挥,屋子里灯灭了。
再一挥,屏风倒下,慕容翊向后一跳,正好跳出了门口,砰一声,门关上了,险些撞了慕容翊一鼻子。
屋子里桌椅移动之声,慕容翊再去推门,门已经推不开了。
慕容翊嗤笑一声,摇摇头,转身上了屋顶。
底下万纪走过,看他睡在屋顶上,好奇地问:“你不进屋,在殿下屋顶做甚?”
旁便慕四走过,一把揽过他脖子,道:“还能怎样?欲求不满呗,走走,怨夫不要多看,免得沾染了晦气。”
屋内,铁慈坐在床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官员。
窗纸透星月之光,半明半暗,勾勒皇太女增添一分都不能的精致轮廓。
官员缓缓坐起,却不敢多看皇太女,面对着这个比他小的女子,那点献媚邀宠之心此刻都化成了心中没底的忐忑,只是想着毕竟自己是男子,对方还年轻,某些事总该自己主动,使出些成年男人的手段来,说不定还真能讨几分欢心。
“下官给殿下宽衣……”手指抖抖索索地伸出去。
铁慈没动,在他手指将要触及自己领口之前,笑道:“谁教你来邀宠的?”
手指一顿,半晌,官员涩声道:“下官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铁慈坐起身,拿过一本书,就着月色开始看书,道:“桌上有茶,榻上有被,冷困自取,天明自己出去,不送。”
官员木在了榻上,不知道这位是打的什么主意。
是有人给了他邀宠的建议,精心打扮他,还再三保证了他的安全,但是对方的建议只是徐图渐进,从陪着下棋开始,先增进熟悉,获取好感,再看看有无缝隙可钻。
但自从他制造偶遇遇见皇太女开始,所有的走向都变得奇怪起来,本该吃醋的太女身边人坦然将他送上了床,送上了床又来捉奸,被捉奸的皇太女毫不心虚,干脆将他留了下来,留下来却又不接触他,现在更是一口叫破了他的意图。
明摆着要拿他当个幌子。
铁慈却已经专心看书,一张面容无喜无怒,城府深藏,官员不敢再多说一句,也不敢当真吃喝睡觉,只得悄悄下了榻,坐在榻尾,垂头不语,连嘘寒问暖都不敢。
久经官场,他有种直觉,皇太女看起来仁慈温和,但其实看他如土牛木马,如果他真的敢越雷池一步,一定死得很惨。
屋顶上,慕容翊翻个身,耳朵贴着屋瓦,听着底下的动静。
自然是没有动静的,但也未见得多么快活。
毕竟阿慈不肯陪他演戏,他的花招就用不上。
这女人啊,铁石心肠。
慕容翊躺在屋瓦上,手指敲着瓦片,夺夺声响,断续传入铁慈耳中。
铁慈一开始没注意,听着听着停住,拿出一本自己编写的码本对照,末了笑了笑。
忍不住自言自语地道:“睡我?睡我!”
官员:“……”
在邀请我吗?
可臣妾不敢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