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光耀吐出一口烟,问:“你开的那个店怎么样了?”
这时候侍应生上来送了酒,给每个人倒了一杯,冯光耀这才坐起来,喝了一口酒,指尖在玻璃杯上滑动,百无聊赖似的。
谢元龙感觉他不太在意答案,不过还是说:“这开业一周了,我们每天基本上能卖七八百块钱,一直排队呢。两个字:火爆。”
冯光耀似乎在脑海中算了一算,笑着说:“那还是要算利润啊。做生意也不能只做热闹。”
谢元龙不动声色地干笑一声:“冯老板,是不是看不上我这热闹生意了?也是,上次聊的时候已经过了那么久,估计你的钢材又倒出去不少了吧?”
冯光耀脸色严肃起来:“这些话以后不要再到处说了。等会儿来的几个老板,也不要给他们提。这生意做的是路子,要小心些。”
他年纪虽然不大,说话却很老道,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压迫感。
谢元龙心里一冷一热的,知道冯光耀这话有两层意思。一个是,暂时不会带他谢元龙玩钢材;二个是,至少他算是自己人,和其他声色犬马的朋友们有区别。
“没问题。露露,听见没,别乱说。”
谢元龙倒像是责怪起露露来了,可她明明什么也没提啊,呵,男人果然会甩锅啊,和她的好姐妹说的一样,露露心里这么想着,表面却不显。
“嗯。”露露娇俏一笑,眼尾却是翘起来看了冯光耀一眼。那目光直勾勾的,冯光耀不害怕,也回看她一眼,似乎眼底还有点笑意。
纪芬说:“露露和谢老板在一起很久了吧?”
“也不久的。当初看门面的时候认识的,说起来,露露还是我的房东。她们家拆迁得的门面。”
谢元龙倒是不避讳。
冯光耀的眼神闪了一下:“市区里的门面房啊?朱小姐家运气不错,现在拆一套门面房,吃一辈子。”
纪芬接过话茬:“确实是不错的。我们家就不一样了,都是国企职工,也没份儿能拆迁私房,只有单位分的房子。不过我们也刚买了一套共有产权房。”
朱露露瞬间读懂了纪芬的话。是在比家产吗?
看来这个纪芬也是着急把冯光耀握在手心里,这家伙很多人看好嘛。
冯光耀似乎很淡然,不太在意纪芬的话,他接着喝酒,不一会儿已经喝完了一杯。
纪芬皱眉:“少喝点,最近越喝越多。”
冯光耀不回答。过了一刻钟,又来了三四个小老板,有高的有矮的,有胖的有瘦的,有做五金的,有和冯光耀一样在国企但是业余做倒爷的,还有跑运输的,总之,各行各业的,都是时代弄潮儿。
谢元龙发现这里面应该有人比冯光耀有钱,但是他却是最有潜力的,年纪轻轻,已经和老板们谈笑风生了,会说话,会逢迎,有主见,还够狠。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乏了,有的翘着二郎腿听歌,有的下了舞池跳舞,冯光耀和谢元龙坐在一起,露露和纪芬去了卫生间。
“冯老板,你上次喝多了,不是提到了一个叫纪舒的女的吗?”
见周围无人,谢元龙轻声说。
“她?”冯光耀闭了闭眼,“怎么了?”
“我跟你讲,我开店的位置,不是在理工大旁边的楚华街吗?那个叫纪舒的,离开了国棉二厂,也在楚华街上买了个铺子,和我一样开餐馆。我现在把她们家干得死死的,过不了几天,她们家餐馆肯定要垮。”
谢元龙仿佛在讲一个很有趣的故事,期待着对方热烈的回应。
冯光耀握着酒杯的手一紧,咬了咬嘴唇,冷声说:“谢元龙,我的事情你别管。这个叫纪舒的,你也别惹。”
谢元龙不明白为什么冯光耀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
“冯老板不是说,恨她吗?”
“我恨她关你什么事?以后都不要跟我提这个人,我也不想听到她的消息。”
“可是你不是说——”
冯光耀把手里的酒杯重重砸在桌子上,半满的酒溢出来,撒在桌子上,酒香馥郁,冯光耀却觉得想呕吐,胸口一阵阵发凉。
谢元龙立即闭了嘴。
他也不是没有眼力价的人。原来如此啊,原来如此,他心里明白了一些。
恨和恨是不一样的,恨到极致,那可能就不是恨,不,那肯定就不是恨。
看来纪舒的事情,他还是少掺合了,做好自己生意就行了。
“明白,明白。”谢元龙笑起来,“冯老板,我们接着喝。”
洗手间里。
纪芬今天穿着一件翠绿色垫肩的长裙子,腰上系着腰带。
这间歌舞厅的女士卫生间模仿的外国酒吧,设了化妆台,在这个年代是非常高档的了。纪芬用起来很顺手,想当年,她没失业的时候,这些地方也没少玩。
纪芬一边补口红,一边对站在旁边照镜子的朱露露说:“我劝你不要打冯光耀的主意。”
朱露露笑着说:“纪芬小姐,你想到哪里去了。”
没想到,朱露露忽然觉得眼前黑色的影子一闪,一只手就扇了过来,她脸上觉得火辣辣地刺痛。
“你、你有毛病吗!”朱露露都结巴了,捂着脸。
“我告诉你,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纪芬把口红放进随身的小坤包里,笑着说:“你男人现在求着冯光耀做生意,我想你不会这么倒胃口,说是他女朋友打了你一巴掌吧?你掂量一下,是你对他重要,还是冯光耀对他重要?不要让男人为难。”
说完,纪芬扬长而去。
这不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对冯光耀献殷勤的女人了,却是最漂亮的一个,她不能不先下手。
这段时间,她几乎不太关注国棉二厂的事情,也不太关心上辈子的首富之妻纪舒。她每天下班就不落家,到处和冯光耀应酬,父母也管不来。
她可不是上辈子那个小白痴,嫁给一个什么厂长的儿子。上天垂青,重来一回,她怎么能不搏一搏?
他知道,冯光耀现在手里的钱正在指数增长,他注册了一个皮包公司,低价买入钢铁厂的钢材,转手把订单卖给其他人,获利不可想象。
果然是后来的武市首富,这么快就打入了钢铁厂的核心倒卖圈子,上上下下都打点得服帖。
纪芬好不容易上位,从普通朋友成为了女朋友,她的下一步,就是妻子。
露露站在原地,眼眶一会儿就噙满了泪水。
这女人是疯子吧?疯子吧?
她真想冲出去告诉冯光耀,纪芬打了她一巴掌,可是她不敢。
“她说得对。谢元龙也只会打圆场,他那么巴结姓冯的。而且,万一,谢元龙反而不要我了怎么办……”
露露小声嘀咕着,掏出包里刚买的进口香粉,就往脸上补了补,盖住微微发红的左脸。
回到包间,纪芬依偎着冯光耀,刮了她一眼。
露露不敢讲话,而谢元龙还是谈笑风生,根本没注意到她脸上不自然的微红色。
她好想回去找好姐妹哭一场:攀高枝好难啊!
……
“家乡小炒”开始价格战后,又一周结束了。
赶上春雨菲菲,“妈妈的菜”的生意又下降了20%,上座率仅仅维持在50%左右。
饶是自家的门面,成本开支还是不少。
周六,天已经全黑,下了英语课的纪舒赶到店里,发现客人已经走光了。
刘彩娟坐在靠门的位置,拿着一个本子写写画画,她的字歪歪扭扭,十分有趣。
“舒舒,咱们开业半个月,一共收入了2100块钱,菜钱花了900块钱左右,人工费算20块钱……”
刘彩娟越算,心情越是焦虑。
“咱们这是不花租金的,是花了你的积蓄才没什么压力。装修的钱还差800块钱没结算给老柯,你看我们付了装修钱800块、300块给原来业主的钱,不是等于没挣钱吗?”
纪舒接过账本来,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开始计算。
“妈,你看,正常情况下,我们的成本费用只占销售额的35%左右。关键是我们刚开业做了送汽水的活动,还有因为营业额下滑,造成了不少原材料的浪费。”
“没错,我就说,林林总总,怎么花了900块钱买材料呢?妈妈算得都脑壳痛了。”
“还有,你看,你买的花椒、辣椒、八角这些东西,都还没用完,虽然你钱花掉了,但是你的存货还在啊,也不能算是成本。”
“嗯嗯。”刘彩娟连连点头,她觉得女儿脑瓜子真是好。
“我们在纺织学院,也学过一点点财务知识的,这个我还是会算。”
纪舒又说:“所以这么看,餐饮真的是太赚钱了!这个年代,房屋租金便宜到不行,干什么不赚钱呢?不过未来租金大涨,以后一家餐厅,租金成本至少要占30%-35%。我们是自己的门面,以后就不担心这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未来租金会大涨?”
刘彩娟不解地问。
“呃呃,估计,估计。”
纪舒吐吐舌头,杏仁般的眼睛睁大了,安抚刘彩娟:“所以你看,妈,你别着急。这半个月赚的钱,都够付装修的钱了,已经很成功,我们的压力比较小的。”
刘彩娟半信半疑,未来真的会更赚钱吗?以后房子租金真的会大涨吗?
她纪舒的笃定不同,她还是担心:“妈就是怕拖累你啊。”
纪舒见刘彩娟心情不是太好,便说:“妈,这周末我们一家人去逛街买衣服吧?你看看,现在手头上的钱……2100减去900再减去800块,再减去300块,不是刚好还剩下100块钱吗?”
刘彩娟侧着身子,望着窗外的雨点砸在人行道上。
“买什么衣服。这雨下得,路上都没人……”
“所以啊,天气预报说周日早上有大暴雨,估计也没什么人来逛街的,生意不会好,我们索性休假半天,去逛百货店。开业半个月了,妈你一天都没休息。我们是做生意,不是卖命。”
刘彩娟知道女儿心疼自己,可是还是不忍心放弃半天的生意:“要不还是你们去,我看店——”
“妈!徐阿姨和叶春芝都调休过了,就你一个人没休息。你不去我生气了啊!”
刘彩娟想了想:“行吧。我不在,徐阿姨也不会做那些菜,那么,我们就歇业半天吧……”
晚上,纪舒拿了毛笔和红纸,写了周日早上歇业的通告,贴好了,便和刘彩娟一起回了家。
她也不是没有担心过生意,不过毕竟知道未来这商铺的价值,她心情依旧愉快:这是全家来到武市半年后,第一次集体出游。
……
第二天一大早,果然如天气预报所说的那样,暴雨骤然而至。
还躺在床上的纪舒,听到打雷,心情放松下来:刘彩娟不会担心店里的生意了,这能有生意吗?
纪舒刚穿好衣服,门上传来咚咚咚的闷响。她打开门,纪畅笑嘻嘻地说:“姐姐,今天真的下雨。我们可以去逛街啦~~”
纪舒低头看弟弟,他已经穿好了一件棕色毛衣,大眼睛里都是笑意,乖乖巧巧地站在门口,也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