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百九十九层的石阶, 此刻摆满了尸体。
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往高台上的褚泱抓去,血色一点点蔓延上来, 早晚会攀到高台之上, 到时候褚泱便再无活路了。
一旁的大臣是这么想的,秦淮是这么想的。
褚泱站在高台上, 不知是吓傻了还是如何,眺望着远处,半点视线也没有分给祭台下的厮杀。
司礼监的人朝着祭台上涌去,眼看着就要抓到褚泱的衣角了。
但就在所有人以为一切就要尘埃落定的时候,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 震人心魄,众人齐齐转头, 就见褚亦为首, 带着一万兵马涌了过来。
这些将士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刚刚一出现便将此处的肃杀之感推到了极致。
秦淮看着走来的褚泱,心中明白。
自己这次输了。
而褚泱看着终于出现的褚亦, 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出来, 褚亦出现在大邺城,那就证明现在沈安合已经平安到了冀州。
——
孟极被人接到了皇后宫中,但皇后出身将门,是个眼中容不得一根刺的主儿,给别人养儿子的事情, 她没兴趣。
心中厌烦却又赶不得,便躲来了东宫。
太子孟姜旻年少时遭到刺杀, 被废掉了双腿,现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之上。
皇后娘娘从殿外走进来的时候,孟姜旻从内殿中坐着轮椅被人推出来出来。
或许是年岁比起孟成昱大的原因,两人相貌相似,但是孟姜旻比起孟成昱少了几分凌厉,坐着轮椅,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全然不像帝王之子。
腿伤早就好了,孟姜旻的脸色并不苍白,看起来比起皇后的脸色还要好上一些,他抬眸看着从殿外走来的皇后,弯了弯了眼睛,轻唤了一句。
“母后。”
皇后是当今陛下的发妻,在陛下还是王爷的时候便跟着了,此刻这么多年过去了,时光并未对这个骄傲的将门之女手软,细纹攀上了眼尾,衰老之姿已经尽显了。
她随着陛下从王爷一步步走到现在,本应该享受无尽恩宠,可是自从孟姜旻变成残废之后,陛下便对他们母子二人冷淡了不少,反而去宠爱那个从南诏来的妖女。
这次沈家上交的兵权,甚至还给了那个贱种。
那点不虞全被挂到了脸上,但是意识到有外人在,孟姜旻转头对着内殿中说道:“你先走吧。”
从内殿传出轻轻柔柔的女子声,应了一声之后。
便见从内殿中走出一身着湖色裙衫的女子,身姿娉婷地走了出来,在路过皇后的时候,微微弯腰,柔声对着皇后行礼之后便快步离开了。
因为那女子一直低着头,所以皇后并未看清楚那女子的相貌,只不过看了几眼便收回了视线,孟姜旻如今也二十有七了,身边有人伺候也是应该的,没什么好疑惑的。
他将所有人都屏退了之后,这才看着皇后。
“母后现在有什么话就说吧。”
皇后看着自己乖巧却不慎残疾的儿子,心中愤恨咬牙说道:“也不知道那个妖女给你父皇灌了什么迷魂汤,都死了这么久了,你父皇还没有回过神来!”
“这次的兵符不管是给谁,都不该给那个贱种!”
更何况,孟姜旻才是东宫之主,这次兵符最应该给自己的儿子。
但自从孟姜旻残废之后,陛下已经很久没有召见过他们母子了。
听着母后语气中的不满,孟姜旻垂下眼睛,看起来有些逆来顺受,倒是没什么不满的:“这是父皇的旨意,母后今后还是克制一下自己的脾气,不要让旁人抓住把柄了。”
皇后冷哼一声,眼神张扬满是不屑。
“本宫都三年没见过你父皇了,谁知道那勤政殿中住着的是你父皇还是苏安那个阉人!”
此话乃是天下大不韪,若是让人听见了诛九族都够了,但是孟姜旻低垂着的眸子暗了暗,并未阻止母后的话。
不论是嫡庶,还是母族的势力,他都是最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选。
可是……
他放在膝上的腿微微用力,抓着自己没有知觉的腿。
可是为什么他是个残废!
——
等到褚亦带人赶到的时候,这场宫变已经结束了,褚泱一步步从高高的祭台上走了下来,和上去时候的不同,此刻台阶上聚满了鲜血。
踩上去粘腻湿滑,一不小心就会从高台上摔下来。
一如褚泱登上皇位的一路一样,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会毙命,但是这一切,今日就会结束了。
秦淮抬眸看着从高台上一步步走下来的褚泱,恍惚间仿佛看见了那年他和谢鸢一同扶持褚泱上位的模样,那个时候褚泱只知道睁着一双澄澈干净的眸子。
拽着他的袖子,稚声稚气地说。
“掌印陪我一起上去吧,我一个人有些害怕。”
那时,他将褚泱的手从自己袖子上拂掉,轻声说:“陛下自己一个人上去吧,咱家就不陪着了。”
当初他和谢鸢将褚泱一点点捧上那个高位,现如今看着褚泱一步步从那个高台上走下来,要他的命,秦淮突然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从袖中将早就准备好的匕首拿了出来,毫不犹豫地刺进自己的心口之中。
这匕首他早就准备了,因为一早就知道自己会死于非命,但是没想到直到今日才用上。
他看着秦淮突然掏出匕首,又看着秦淮将匕首送进心口之中。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快了,褚泱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
等到秦淮的身子往地上倒去的时候,褚泱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但只能抓住秦淮的袖口,而且也只是抓住了一瞬,那袖子便从手心滑落了。
雨滴一点点朝着自己脸上砸去,那一直不染雨水的袍子现如今终究还是湿了,或许是他真的惹了天怒吧,上苍降下雨滴来,要将他给捶成烂泥。
可是他太坏了,一点也不觉得疼。
看着面前如碧洗的天空,没有那些老臣,也没有褚氏让人恨的嘴脸,只有干净空旷的天空,他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呢,在他闭上眼睛的瞬间。
有一点温热砸在了脸上,那似乎不是雨水,带着人才有的温度。
他勾起唇角,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没有睁开眼睛去看褚泱,就这么闭着眼睛说:“陛下,咱家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陛下。”
说完这句话之后,秦淮便断了气息。
他故意的,故意不将说完。
若是褚泱想要知道,那就等死了下了地狱再去问他吧。
——
孟杲卿身上的毒还未完全解掉,这几日,江月令每日都会从太医院去孟杲卿殿中给孟杲卿把脉施针,今日也不例外,他抬步朝着孟杲卿的宫殿走去。
但是这宫中的路实在是太多了,一个不小心便走了岔路。
有女子低头快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而江月令正低头出神,两人谁都没看前路,撞在了一起,和纤瘦的女子相比,反倒是病弱的江月令更加孱弱一些。
自己摔在地上,药箱也摔在了地上。
不等他抬眸朝着那女子看过去,只听见一句极小声的抱歉,随后就快步离开了,竟是扶他都没有扶一把。
他转头看着那女子快步离开的背影。
无奈摇头,只得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将衣服上的尘土给掸掉,把一旁的药箱重新捡起来,挂在肩上,再次朝着孟杲卿的宫殿走去。
问了好几个宫人,这才找回了原本熟悉的路。
但等他历经千辛万苦走到宫殿的时候,得到的却是。
“殿下去宁王府参加喜宴了,恐怕还要晚一会才回来。”
江月令被人带到了偏殿,端坐一旁等着孟杲卿回来。北魏雨水极少,但是今日却罕见地下起了雨,而且看着外面连绵的雨滴,竟没有要断的意思。
左右等得无聊,江月令偏过头来看着窗外的景色,想起迟迟未归的孟杲卿。
现在孟杲卿会在哪呢?
——
秦淮虽然已经死了,但是这祭祀大典还未结束,褚泱下去了,这高台之上只剩下孟汝杳一人。
她转过头来想起褚泱的嘱托,从一旁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线香。
剩下的祭神礼需要她一个人完成。
不知道是不是众人的错觉,秦淮死后,这雨水小了很多。
在孟汝杳将线香给点燃的瞬间,祭祀大典这才正式开始,早在一旁准备多时的铜锣大鼓被敲响,一时间众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
抬头看向高台之上。
孟汝杳将腰间的火折子拿了出来,被雨水浸湿的线香本来不会被点燃的,但是此刻却奇异地点燃了,袅袅青烟随着点燃的线香一点点往上飘去。
孟汝杳跪在在地,认真祈祷。
“信女孟汝杳,今日为南诏百姓祈福,乞求天神降福断了这连绵数日的阴雨。”
孟汝杳的声音不大,从高台上传下来的时候,甚至有些模糊不清了,但是此刻台下无一人说话,安静极了。
孟汝杳的声音清晰地飘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众人心中都明白这次的祭祀不过就是为了求一个安心,至于会不会起作用,心中都清楚。
孟汝杳不知道台下人心中在想什么,但她知道今日的雨一定会停,抬步上前,将手中的线香插进香炉之中。
就在孟汝杳将线香插进香炉的瞬间,那凝在大邺城上空的乌云散开了,许久未见的天光透过云层撒了下来。
第105章 负春苑
第一缕阳光就撒在了孟汝杳的身上, 那高台很高。
众人根本就看不清楚孟汝杳脸上的表情,只看得见身材纤瘦的女子站在天地之间,仿佛上苍派来的圣女, 又像是在用单薄之躯对抗天地。
看见雨停了,孟汝杳也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看着台下的众人, 脸上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在众人看着高台上的孟汝杳怔愣的时候,褚泱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丹凤眼在众人脸上一一划过,朗声而言。
“此次诛杀秦淮,也是瑶妃助力,是瑶妃做梦预见了冯为民会克扣赈灾粮, 她在梦中看见了民不聊生的众生, 心中悲悯,便将梦中的事情告诉给朕, 嘱咐朕一定要调查清楚冯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