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薛羽想,与从小孤苦的玉冰机,和后遇歹人的湛灵不同,廖娘本就是被护在手心中长大的千金小姐,自是不需要他横加拯救的。
薛羽往岑殊怀里又蹭了蹭,仰头看了那人一眼。
他现在只专心致志救一救这个就行。
兵荒马乱间,薛羽趁着在场的人都不会想起他们父子俩来,便拉着岑殊从边上悄悄溜走了。
两人一口气穿过两条街来到一条鲜人来往的小巷,这才停了下来。
薛羽打量着两手空空的岑殊,问:师父去找哪个师兄要钱了?
一提到钱,面前这人仿佛瞬间从九重天阙啪地掉进了人间,把身上的仙气儿都摔散了。
我回了山。他干巴巴道。
哦,是回家取钱去了。
薛羽直勾勾盯着他,目光仿佛能穿透眼上的黑纱带:原来如此。
岑殊微抬胳膊,对薛羽露出宽大的袖口。
薛羽一愣,伸出一根细细长长的手指头点了点自己,又指了指袖口,抬头呆呆看着岑殊。
岑殊点了点头。
行吧,出门在外也不能太讲究。
薛羽将岑殊的袖口往左右一扒,将上半身探了进去。
他袖筒钻得急,一个大义凛然的折身人就没了一半,因此并没有看见岑殊眼中的错愕。
年轻人看着徒弟露在袖口外的后半截身子,俊美的脸上表情|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一道灵力打到巷口。
霎时间,巷外来往路人竟都像是没看见这条巷子般,纷纷目不斜视地路过了巷口。
薛羽有大号在外面,能感受到岑殊灵力又有波动,却没怎么在意,只是一心扑在面前物品上。
他一向知道岑殊的袖筒大概是个类似于乾坤袋的东西,却除了翻手星河以外没见他再从里面掏出些什么。
本来薛羽还指望能看见岑殊的小梳子小镜子一类的私人物品,却没想到他这一探身私人物品没看到,却像是探入了一间库房里。
岑殊竟把整个无名峰仓库搬来了!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他的仓库薛羽曾经转过的,里面什么金银玉器一概没有,功法典籍也是没有没有的。
宅男还有一屋子手办,岑殊当了八百年的病秧子,就真的只有一屋子药丸!
薛羽探出身来,指着岑殊袖口不敢置信道:师父这样厉害,这些年就没有什么不是丹丸的、值钱的,收藏品吗?
岑殊非常干脆:没有。
薛羽两眼一黑,突然想起什么,又兴冲冲问:夜明珠呢?师父不是说要赔我一个?
他暗戳戳加上一句:赔个大的!
那东西不比这乱七八糟的修士药丸,在凡间也是能典当的。
岑殊无声张合了一下嘴唇,缓慢说道:忘了。
薛羽:忘山上了?
岑殊:墙上。
薛羽:
给修仙界穿来一个爱迪生吧求求了!
薛羽痛心疾首:清冷师尊的人设是不能加入沙雕元素的啊!
岑殊看着他没有说话,目光似有些不解。
薛羽晕晕乎乎地想,清冷师尊的梗是近年才流行起来的,岑殊如果穿越得早,不明白也正常。
那沙雕这个词是什么时候流行的来着?三年?五年?
不知道《背影》也不知道沙雕,这人如果是穿越的,那得也得是民国时候穿的吧?!
哎不想了!
薛羽一个低头又钻进岑殊袖子里,从岑殊的收藏中取了几瓶最基础的药丸出来,向路人问明当铺所在地杀了过去。
凡间当铺果然是收不了这些仙丸的,薛羽本身也不抱什么希望,只是向掌柜的打听附近有没有什么仙门小派。
掌柜的将手中药瓶小心翼翼递回薛羽手中,说道:仙门是没有,但最近潜阳寨有位仙人做客,寨主正为仙人广收仙家物品呢,客官大可以去潜阳寨问问看!
潜阳寨不就是廖娘家?这可真是什么巧都赶在一起了。
薛羽摸了摸鼻子,人家家刚被他师徒俩搅得一片乱,还是不再去凑这个热闹了,两人再御盘往南飞一飞吧。
他刚想道谢告辞,却听掌柜的又道:听说那仙人是长耀门弟子!身上仙术厉害得紧!如果不是我这把老骨头动弹不了,可真想去拜师学一学呢!
长耀门?
两人离开当铺,薛羽将这名字咀嚼两遍,总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
他抬头问岑殊:师父,你有没有觉得这个长耀门听着有点耳熟?
岑殊言简意赅道:悬赏令。
悬赏啊!
是追杀普罗米修斯的长耀门!
那这个热闹他们还必须得去凑一凑了。
薛羽拿着廖娘给的铁牌,从城中的米面粮铺开道,向城外潜阳寨而去。
一路上粮店伙计给两人介绍,潜阳寨原来只是一个小小的山匪帮,做些打家劫舍的普通恶事,由老寨主接手后才金盆洗手不做山匪了,改经商。
这样经了几十年,竟真做得家大业大,周围几个城镇的米粮盐糖几乎都被潜阳寨垄断了。
虽然寨中人常去城中转悠,但他们还是在城外扎根的。
马车骨碌骨碌走了许久,这才来到潜阳寨外。
寨子远远看去与影视剧中的土匪寨很相像,粗木做围挡,门口有站岗瞭望台,又背山靠林,明显是个易守难攻的地形。
薛羽让伙计提前停车,又谢绝其想帮忙引荐的好意,待伙计一走,两人立马从角落潜进寨子里。
当然主要是岑殊潜,薛羽抱在大腿上跟着潜。
祖宗风风光光了这么多年,大概是第一次做这种爬人房顶的丢人事,虽然爬墙的动作依旧仙气飘飘,看向薛羽的表情却着实有点一言难尽。
薛羽赶忙解释,人家家里刚出了这么大的事,万一正在家法伺候,那到处血呼啦的,他们这一来岂不是很尴尬?不如两人先偷偷摸进来看一看情况再做其他打算。
然而看着岑殊不以为然的表情,薛羽猜测,一向嚣张惯了的祖宗大概是并不觉得看人家家法伺候有什么可尴尬的。
潜阳寨占地面积很大,几乎相当于一座小公园。
出乎薛羽意料,寨子里并没有什么喊打喊杀声,众人围在寨中空地上,人群中甚至传来阵阵叫好声。
两人几个腾挪落在近处的屋顶上,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站在人群中央,他背手而立,一派神气,面前几大捆近人高的干柴。
那人傲然一哼,抬手向柴禾捆轰出一掌,只听几道令人牙酸的噼啪断裂声,合抱粗的干柴捆立马四散断裂。
仙人真厉害!
再轰一个!再轰一个!
众人鼓掌起哄,几个只到大人腿根的小孩哄闹着捡柴禾。
男人抬手又是一轰,几个小孩笑着呼呼啦啦倒了一大片。
再一个再一个!
薛羽:
这几个来回已让他看出来,这长耀门弟子也就是个练气期,顶多比他高了几个小境界,他吹雪,那人能吹柴而已。
大家都是练气期,搁这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薛羽拍了拍身上的茅草:走吧师父咱们打正门进去。
岑殊观他气势汹汹的模样,很是谨慎地问了一句:作何?
薛羽:打脸。
岑殊:?
哦,打脸也听不懂是吗?
薛羽绞尽脑汁想了想:就是在这人耀武扬威之后,师父过去更加耀武扬威一下。
岑殊:
从之前殷二的经历来看,薛羽已经明白了他们作为爽文主人公的这个剧情。
不过就是出现一个炮灰嚣张十分钟,然后他师父出场以一种更嚣张的方式一分钟把炮灰解决了。
非常简单,非常套路,他带着师父出来最主要用途就是要来当打手,啊不是,是打脸的。
两人拿着潜阳寨铁牌入寨,一路被恭敬着往里请。
走到一半时,听到消息的廖娘已经向他们迎了过来。
晌午分开时我还在想你俩去了哪儿,没想到这么快就来寻我了!红衣少女跟几个小时前相比仿佛换了一个人,已是一副兴高采烈的表情。
薛羽:嗯我跟爹爹
莫急说那些!廖娘拉着薛羽快步朝里走,欢快道,我引你见一见我家仙人!
许是想到中午他们发生那事,廖娘又认真补充道:这仙人跟殷二不一样,可不是哄一哄我!
薛羽怜悯看她一眼,装作好奇附和几声。
众人来到之前仙人才艺表演的空地,此时剧情已经进行到向其求师。
仙人依旧背着手,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廖娘三步并做两步冲将上去,大声唤道:仙人!
那人听到声响本来没有动作,却在几人快要走近时猛然转头向这边看来。
就像薛羽能一眼看出那人境界一样,薛羽的境界也是瞒不住的,但岑殊的境界对方定是看不出来。
薛羽一路上都在想,根据套路那人应该先看不起自己,一通嘲讽之后,再由岑殊开大震慑全场以达到最佳打脸效果。
果然,那人看到同样身怀修为的薛羽后,狠狠愣了一愣,目光又转到岑殊身上。
廖娘招呼:仙人快来露上两手给我这位小朋友瞧一瞧!
薛羽立马原地立正,装作一副懵懂乖巧的样子坐等表演。
只见那人上前两步,猛然一矮身扑向岑殊大腿,撕心裂肺叫道:仙人!
薛羽:???
作者有话要说: dbq我又晚了【。
第36章 036
那仙人弯腰屈膝的动作极其迅猛,简直像是凭空生出一把大砍刀,从地面半米高的位置横砍了一下子,霎时间人就矮了一截。
薛羽根本反应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往自己的尊席上挂。
然而岑殊怎可能让人平白近身?
那人还没沾到岑殊的袍角,便被他护体灵体直直震飞出去,落在远处的碎木柴上。
众人瞪大眼睛看着中间摔得四脚朝天的仙人,又看了看被廖娘领着的薛羽两人,全场鸦雀无声。
反而是之前几个捡木柴的小孩呼啦冲了上去,七手八脚将仙人扶了起来。
仙人的脸上沾着泥土,发髻都被柴禾戳乱了,却也没顾得重新擦拭打理一通。
他借着稚童们的胳膊从地上狼狈爬起来,还没站稳便又往岑殊面前扑。
这回他吸取教训不抱大腿了,而是膝盖一屈,啪地跪伏在岑殊面前:仙人救命!
朱色木门紧紧闭合,窗户早早关上了,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房间中只有薛羽师徒俩、廖娘和两个守卫,以及刘瘦田也就是之前那砍大柴的仙人。
除了一向淡然的岑殊以外,其余人皆是面色古怪,看着房间当中那个不停抹泪的人。四周安静得相当诡异,只余男人抽抽噎噎的低低哭声。
在过去的小半个钟头里,刘瘦田一边哭一边给几人讲述了他的来历。
原来刘瘦田根本不是长耀门的弟子,甚至于根本不是什么仙门修士,是个普通的庄稼汉子,只是偶然受人教导,这才成功引气入体。
半只脚踏入仙门,刘瘦田整个人仿佛升华了一般,觉得种那两亩破天实在不该是一个修士该干的活计,是修士就该闯荡天下。
可还没等他迈出门,一队陌生人就闯入了他家。
那群凶神恶煞的歹人二话不提先将刘瘦田揍了个半死,后才拎着烂泥一样的刘瘦田恶狠狠问他引气入体的法门是跟谁学的。
这时刘瘦田才知道,原来教导他们仙法的私塾先生,是从一个叫长耀门的修仙门派偷偷跑回来,并将长耀门引气入体的修仙法门擅自教授给了他人,这才引得长耀门派出弟子前来清理门户。
刘瘦田早被吓了个半死,面对长耀门弟子的讯问,他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那私塾先生的事情对那些人抖了个底儿掉。
他们问完了话,本是想一刀将刘瘦田杀了,可这人的腰杆本身就软,当即带着一身透骨的伤趴在地上啪啪磕头求饶。
修士本就看不起凡人,见人像条狗似的匍匐在他们脚边,倒也真失了补刀的兴趣,将刘瘦田戏耍侮辱一番后便扬长而去。
刘瘦田的家宅和田地在城外,等长耀门人进城寻人之后,刘瘦田便急忙弃家逃跑了。
那群人是提着刀来的,手里刀刃又腥又臭,一闻就是见过血的。城里的私塾先生看起来连只鸡都抓不住,若被歹人抓住,定是活不了的,还请仙人救一救他!
薛羽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既然是长耀门人想杀你,你为什么还说自己是长耀门的?
刘瘦田哭声一顿,嗫嚅道:除了长耀门,我也不知其他修仙门派的名字。
他解释,自己引气入体以后本就会点灵气外放的本事,挂了个仙门弟子的派头,耍起威风来确实十分令人畅快。
薛羽简直不知说些什么好。
说这人贪生怕死吧,竟能想着叫帮手回去救人;说这人勇敢无畏吧,跟没膝盖骨似的说跪就跪。
但不管合不合理,于薛羽来说这人是一定要救的,如果不出意外,这位私塾先生定是普罗米修斯,庄尤。
他转头装模作样为难道:师父,你说呢?
岑殊淡淡看向刘瘦田:你说他们何时他们提刀入城?
刘瘦田战战兢兢道:怕怕是月余前。
月余。
薛羽心中一沉,修士杀凡人跟砍瓜切菜差不许多,别说月余,一周便足够屠空一座城了。
刘瘦田也明白岑殊话中深意,立马又开始磕头:这一个月来,我每每想起那先生可能因我一席话送了命,便整天担惊受怕睡不着觉,一闭眼就是他们举起的刀。无论来不来得及,都请仙人去看一看!
岑殊语气微嘲:因此你不是想我去救人,只是图求自己心安罢了。
刘瘦田听罢岑殊的话并不反驳,只是继续磕头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