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期一过,赵昺算是解脱了禁闭。他提出自己的寝宫太小,只有十几间房无法安置自己众多随从,要求进行扩建。张世杰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这起码说明陛下已经打算在此长住没有离开的意思,且皇帝要改善下居住环境也不为过,马上调集数千军民协助,三天时间便在原来帝所的基础上建成一座拥有房屋四十多间,功能齐全,拥有三进三路的院落供皇帝居住。
赵昺转了一圈没说什么便搬了进去,而心中却苦笑不已,暗骂这张大人还真是心思缜密。他是把宫城扩建了,却把后宫分成了两部分,使自己与太后分居东西两个院子。两处虽有角门相通,可中间有一条宽三丈的甬道,若想过去就必须穿过这条毫无遮掩的通道,而其间则有张世杰派驻的岗哨和巡逻队负责警卫。
张世杰这个设计很巧妙,他如此做便能将手伸进了宫城之中,却又不会和皇帝的护军和警卫宫城的殿前军发生冲突。而赵昺要跑必定要带上太后,否则其便可以太后废帝另立。可只要他一动便会被守在甬道中的岗哨发现,立刻向部署在宫城外围的警卫部队示警,那再想带走太后便是不可能的了。赵昺吃了个暗亏也只能呵呵了,但他并不以为意,因为他现在还没有想跑的意思。
可张世杰却并不这么想,对皇帝的防范一丝也没有放松,琼州诸将在殿下继位后不仅立刻上了贺表,还要求入朝勤王,他同样想都不想便拒绝了,让帅府军入朝在他看来那纯粹是引狼入室。理由同样十分直接、简单——朝廷财政苦难,粮饷供应不足,养活不起这么多人。帅府一班人却不死心,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既然不让他们入朝那便请朝廷入琼,现在他们虽然也不宽裕,但日子还能过得去。张世杰更加不肯,去琼州那就是羊入虎口,当下便请旨驳回了。
琼州一班人三番五次的胡搅蛮缠,加上这些时日陛下平庸、怯懦的表现,让张世杰断定陛下并非外界传言那般的神勇和睿智,而是后边有人操纵将陛下打造成了一个神,以便为篡位另立做准备,却没想到前帝这么快就死了,过去的殿下名正言顺的成了陛下。因此让琼州这帮人很不甘心,仍然想控制陛下谋权。
张世杰知道若是再硬生生的拒绝,这班处心积虑很久的人说不定就会狗急跳墙强行入朝挟持陛下。想想他们当初欲拥卫王为帝,不过是为了荣华富贵,如今自己给他们便是了。于是几个宰执商议一番,以为琼州诸将护佑陛下有功应与封赏:应节严应居首功,封为宝谟阁大学士,领兵部尚书衔,仍为广南西路安抚使,统管琼州军政;江璆封龙图阁学士,领户部侍郎衔;其下高应松、蔡完义等人皆有封赏。而帅府军授殿前侍卫亲军军号,赵孟锦为马步军都统,刘洙为水军都统,同授护国将军。
圣旨一下,果然琼州一班人不再吵嚷着入朝了。可他们上了谢表后便推说从琼州到涠洲岛的水道浪大滩险、船只转运粮食困难,便不肯再给朝廷供应粮饷了,连他们曾经的主子都不顾了。这让张世杰愤恨不已,可又无可奈何,只能在堂上大骂他们不忠不义。小皇帝却不以为杵,反而笑了,让其心中好生烦闷,直到陛下下旨将他们申饬一番心中才好受了些……
转眼进入六月,赵昺当皇帝二十多天了,觉的唯一的好处就是吃的比在琼州好多了,其它的就只剩下烦闷。别说在琼州时一呼百应的威风了,他现在说话不出东宫,却还要担心新拨来的那帮内侍、宫女会打自己的小报告。
这皇上当的如此窝囊怎么能不让赵昺上火,不过好在早有思想准备没有憋出病来。他知道这其中有自己年幼不能亲政的原因,而现行制度下他即便亲政也难以‘恣意妄为’,什么事情都能说了算,让他不禁大骂古装电视剧的脑残导演误人子弟……
我们看古装影视作品,往往会觉得以前的君主金口玉言,口出为敕,口含天宪,是吧?皇帝如果心血来潮,或者想办某一件事,就会喝一声:“传———拟旨!”然后口授一道圣旨。圣旨写出来,马上就是效力至高无上的法律,谁敢有异议,就是“抗旨”的大罪,不死也让他脱层皮。假如你相信这是真的,那你就被狗血电视剧带进阴沟里了。
事实上,君主的诏书从草拟到生效,通常都需要经过非常严密的程序。赵昺知道起码宋朝是这样的。正常情况下,所谓“圣旨”的出台都是以皇帝的名义发布,皇帝也当然有权力直接授意拟旨,但更为常见的情况,是宰执们经过廷议先将意见写成札子进呈皇帝,获的认可后,再由皇帝授意草诏。
不管这旨意是来自皇帝本人,还是出自宰执们之手。按照宋朝的制度,当它进入草诏的程序,一般都归中书省的中书舍人起草,并不是说皇帝指定哪个亲信太监大笔一挥就成。而中书舍人的权力职责有二,一为制词,即根据皇帝的旨意(词头)起草诏书。但宋代的中书舍人又有一项特权:如果他觉得词头不合法度,无论这词头出自皇帝的意思,还是宰相的意思,他都可以拒绝草诏,这叫做封还词头。
中书舍人若封还词头,而皇帝又固执地非要下诏不可,那么可以由次舍人草诏,但次舍人同样可以封还词头。理论上,只要中书舍人达成拒不草诏的一致意见,便可以将一道不适宜的诏书扼杀于萌芽状态。而这帮人在现代只是相当于领导的秘书班子,问问谁敢不安领导的意思写,错一个字都能让你停职反省去。
如果负责草诏的中书舍人认为词头并无什么失当,或者他懒得多事,总之将诏书起草好了,也写得很漂亮,便可以进呈皇帝御画(签署画押),录黄(抄在黄纸上)行下。但这不代表诏书就能够顺利地颁发下去,还要经中书舍人宣行,这就涉及到宋代中书舍人的另一项职权:“授所宣奉诏旨而行之。”
由于是轮流值班,草诏的中书舍人与宣行的中书舍人未必是同一个人,如果宣行的中书舍人认为诏书不当,他还有权拒绝署敕行下,实际上就是驳回诏书。如果负责宣行的中书舍人并无异议,便可签名表示通过,这叫做书行,然后再由宰相署名,发至门下省审核。
负责审核录黄的门下省机构是给事中。而宋代给事中封驳诏书的权力也是法定的,如果他认为诏书不当,也有权力封驳,不予通过。给事中如对录黄没啥意见,便签署下自己名字,表示审核通过,这叫做书读。给事中若未书读,宰相先签名则为违制。
一道圣旨出炉就先要经过秘书们连番折腾,而六个人若有一个不是自己人就可能导致夭折。所以说赵昺即便亲政,以他在朝中的实力根本连几个中书舍人都搞不定,天天跟他捣捣乱非的气的他得脑中风。因此历代的儿皇帝总结的经验就是要想亲政首先就得建立一个可靠的秘书班子才能起事,否则没人给你出主意,写诏书啊!
一道诏书经过中书舍人制词、书行与给事中的书读等三道关卡之后,如果都没有发现问题,就可以成为正式的政令,交给尚书省执行了。但作为正式政令的诏书,还必须有右相副署,如果其不肯不副署诏书也无法生效。因而这左、右相也得是自己人,否则跟你唱对台戏,同样没招儿,总不能一天到晚的调班子吧!
不过诏书生效之后,还有最后一道关卡——台谏,其也拥有论列政令得失、审查诏书乃至追改诏书的法定权力。所以认为皇帝就是金口玉言说一不二的,那纯粹是狗血电视剧与封建****历史叙事塑造出来的想象而已。
当然,宋代的君主也可以绕过中书舍人草诏、给事中审核等法定程序,也不用宰相副署,直接下诏,这叫做手诏、内降、内批。历史上也不鲜见。然而,这类私旨在法理上并不具备合法性,政府也完全可以拒不执行。这也就是小皇帝在亲手给赵昺写了一封密诏后,为何在重病的时候还念念不忘的让陆秀夫再行写一封诏书,因为他知道自己那封除非是非常时期否则是没有效力的。
所以宋朝时一道诏书的出台要经过多道程序:皇帝授意词头、中书舍人起草、录黄行下、中书舍人宣行、给事中审核、宰相副署、台谏弹劾。在整个流程中,各个环节都对君主的权力构成制度性的监督与制衡。而这个制度的设计是针对皇帝的,以防他******,但是赵昺知道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
如果在君弱臣强的情况下,这个制度就有空子可钻,自己只要控制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就有可能让一道不利于自己的政令无法形成,双方形成对峙,只能相互调和让步,便可以获得一定的权力。不过现在也就是想想,自己在亲政之前只能做这个当家不做主的皇帝……
赵昺心中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因而也打定了嘛事不理的主意,每逢朝会、廷议就像天宫守门的‘哼哈’一样,除了哼,就是哈,但面对眼前的事情依然免不了上火。涠洲岛面积不过百里方圆,原住户很少民不过千,根本供养不起如此庞大的队伍,一切全靠外界援助。
在岛上一住两个月了,日子越发艰难,但这位与陈“惶恐”与陈“不协”的张太傅,也着实有点儿不好共事,尤其在有关生死存亡的重大问题上,更惯于独断专行,何尝又愿与新进位的陆左丞相“共秉朝政”?如今形势岌岌可危,行朝何处去?陆丞相向杨太后建议南移琼州。张世杰却固执已见欲往雷州发展,为此数次发兵攻打。
今天刚刚传来消息,三打雷州的大将张应科屡战屡败,战死城下,另一名大将王用见事不可为,但慑于严令不敢回去便投降了蒙古人。这下惹得张世杰大怒,要亲领大军前去征讨,众人苦谏不住,今日清晨点起两万兵马,战船五百艘前往雷州。
“笨蛋、莽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与送死何异!”赵昺说话也不管用,只能回到自己的窝里发脾气。
“陛下息怒,千万别伤了身子!”王德一看就知道陛下心情不佳,连忙挥手让殿中的闲杂人等尽数退出,只剩下主仆二人,他上前劝道。
“息怒、息怒?!还会说别的吗?”赵昺转而向王德吼道。
“陛下,张太傅能打下雷州岂不更好!”王德那汗巾给陛下擦擦脸上的汗珠,陪着笑道。
“狗屁,雷州驻扎敌军虽然不多,但整个广西驻有鞑子五个万户,他大举去犯,敌军不需旬日便可到来。不仅难以取胜,还会暴露行朝的所在,只怕连这里也难以落脚了。”赵昺依旧怒气不减地道。
“陛下,他愿意作就作去吧,与咱们又有何相干,大不了咱们还回琼州。”王德又递给陛下杯水说道。王德以为殿下一朝变成了陛下,自己也胜任内侍省都知,起码在后宫自己是说了算的大头领,可事实上并非如此,太后宫中的窦兴虽是副的却依然压他一头,其不仅统管着西宫,还要插手东宫之事。可现在陛下都得听太后的,自己也无可奈何。究其缘由还不是在人家的地盘上的过,若是回了琼州谁敢跟自己瞪眼,因此他倒是希望张世杰还是失败。
“哼,一个莽夫死不足惜,可那些兵士又有何辜?只因为其意气用事便白白的丢了性命!”赵昺看看王德冷哼一声道。
“陛下说的对,可太后都同意了,咱们又有什么法子呢!”王德也叹口气道。
“是啊,我这个皇帝说了不算啊……”赵昺听了这句话一下就泄了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