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军作战中往往是在行进中最容易受到攻击,而骑兵也当然不会放弃这个良机。前时宋军依托城垒,借助山势地形坚守不出,使得上都军在付出不小的代价却未见寸功。而当下宋军终于走出了城垒,敌骑马上意识到苦等多时的战机终于到了,即便整队发起攻击,三百步的正面上向宋军冲过来,欲冲破他们单薄的阵线。
“立定!”听闻鼓声一变,领队的军官战刀一摆,下达了停止前进的口令,各个队列几乎同时止步,随后在军官连续的口令声,迅速由行进队形转换成射击横列队形。
“准备射击!”听到口令声,第一排军兵迅速由肩枪转换为举枪动作,同时打开保险,将枪口对准前方;第二列军兵则提枪在手向前跟进三步,最后一列保持肩枪动作跟进六步,缩小了两队彼此间的距离。
准备口令下达后,但是田忠并没有急于下达开火的命令,他审慎的看着奔驰而来的数百敌骑,其呼喝着,挥舞着马鞭,催着战马加快速度。他十分了解火枪的性能,为了检验燧发枪的性能,小皇帝曾经进行过实验,竖起了一面宽大的帷布,作为模拟敌军的靶标,然后令一个步兵营在不同的射程上对靶标进行设计。距离一百五十步时,命中率只有二成多,一百步时能提高到四成,在七十步时命中率便能达到六至七成。
因而每名有经验的军官都明白一个道理,交战中开火的距离越近,杀伤力才越大。对于骑兵冲击首轮射击就必须予以重击,打乱他们的进攻势头和节奏,而以骑兵的冲击速度,也就留给他们三轮释放的机会,所以必须要给予敌重创,才可在随后的近战中取得优势。
由于两军相距只有三箭之地,元军骑军必须在短时间内将速度提上来,战马经过不断提速已经由小跑转为快跑,现在两军相距已只有百步,他们必须在剩下的极短时间内把马速提到最高以增加冲击力,同时摘弓搭箭,准备首先以箭矢先将阵型打乱。而在这个距离内好射手已经能将箭矢射入敌阵,他们迫不及待的射出了第一箭。
箭借马势速度更快,杀伤力亦越大,但元军发现眼前的宋军便如木偶一般,即不举盾遮挡,也未出枪拦阻,看到不断有敌中箭到底,心中不禁狂喜,要知道无数的敌军即便竖起重重障碍和摆出枪阵都难以阻拦,因而他们坚信仅凭三道人墙无论如何也难以阻挡自己铁骑的冲击。
“开火!”敌骑进入了射程之后,虽然看到有军兵中箭到底,但是田忠依然没有下令射击,直到敌军冲入最佳射程,他才猛的挥下战刀道。作为一旅之长,他的特权就是有马骑,武器就是除了一杆火枪外,多了这把指挥刀,而他身后的旗手即刻挥动红色指挥旗将命令传达给所属各部。
‘砰、砰、砰……’几百支火枪同时打响,如蝗的弹雨倾泻到迎面而来的敌骑身上。火枪巨大的贯彻了击穿了敌骑兵的铠甲,好无阻碍的撕开他们的肌体,而余劲未消的冲击力又将他们掀下马去。而中弹的战马也好不到哪里去,被击中要害的顷刻仆倒,受伤未死的负痛之下乱蹦乱跳,将身上的兵丁掀下马去,甚至在马群中胡乱冲撞,使得整个骑兵集团为之一滞。
后续的骑兵眼见前锋纷纷中断落马,但也来不及躲避,只能硬撞上去,但为之所阻速度也慢了下来,随后又是一声轰响,弹雨再次扑面射来,悲剧再次重演。而伴随着第三次射击后,能够冲到宋军阵前的敌兵已经不足一成,他们面对的却是如林的刺刀。
连番打击下,战马的速度一降再降冲击力大减,而失去速度的骑兵就是快肉,他被涌上的宋军兵丁围住。往往不等他们的弯刀挥下,身下的战马已然先挨了一枪,接着身侧一柄刺刀已经穿透其铠甲,将其顺势挑落马下,不等挣扎,只觉身上到处漏风,几柄刺刀又捅进他的身体。后边的残骑见情况不妙调转马头斜刺里兜个圈子便回跑,身后却枪声再起,能有幸逃过攒射回到本阵的十中无一。
战鼓声再起,宋军迅速恢复进攻队形,他们只来得及将本部伤亡的军兵移至队列间的通路上,其自有辎重队和医疗队救护、收容。但严格的纪律和近乎苛刻的训练让他们不得不收起哀伤,看都不能看那些躺在路边曾朝夕相处的战友,便随着队列继续向前。因为无论是谁在战斗中左顾右盼或擅自离开队形,他身后的队友和军官就有权用刺刀将其当场击杀。
不过宋军没有乘胜追击,而是转换为以都为单位的纵队,按照大约每分钟七十五步、每步二尺的缓慢节奏行径,由于减少了列数缩短了间距,宋军的横队能很容易变换成行军的纵队,纵队宽度恰好是普通道路的宽窄。昔日阅兵场上不断操练的队列训练和队形变化,就是战场上实际用到的战术队形和动作。
当到达战场上再立定转向或行进间转向,队列变为射击时的横队。战场上任何人没有命令不得做任何规定外的动作,即便取得胜利的部队也必须保持队形,而不能擅自追击被击溃的敌军。否则,队形散乱的军队无法保持火力,很容易让己方陷入危境……
“保持队形!”行进在队列右侧的贾涛脸色铁青地大声呵斥着,让士兵们的脚步跟上鼓点的节奏。他是一旅二团第三指挥乙都的都头,祖籍江西赣州说起来也是个读书人,但是没有赶上好时候大宋便亡了,后来听说行朝在琼州开科便千里迢迢的跨海而来,但是仍然错过了二次补选。
当时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入府学继续学习,二是应募从军。有感于国破人亡,贾涛便弃笔从戎,由于其有文化被选入新军训练营,经过三年学习后入补御前护军,由于带兵有方次年升任都头,成为一个基层军官,但是参加实战还是头一次。
贾涛自决定从军之日起就知道自己将效命疆场,而他也渴望能在沙场之上建功立业,也想过自己可能会为国捐躯。而当他们随陛下亲征到此后,一旅从开战便一直待命,听着前方不绝的枪炮声让他渴望着能加入战斗,可当他们受命发起反攻,脚踏入真正的战场时,还是让他心中一紧。
城垒前遍布人马尸体,在这闷热的天气中早已腐败,散发着恶臭不说,还有那些死去时间不长的尸体,肚子迅速涨成了球,达到极限时‘嘭’的一声便会炸开。内脏和脓血四处飞溅,让人感到恶心,想到自己也可能会如此,还是让人觉得恶寒不止。而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前进的道路上避无可避,不时的就得踩着这些尸体行进。而刚刚与敌骑发生的短暂交火,也让贾涛体会到了生命的脆弱。
虽然乙都没有直面敌骑的冲击,不过也担任着保护侧翼的任务,当数百敌骑纵马而来,铁蹄敲打着地面,人能清晰的感觉到大地在颤动,加上山谷中的回声,让人感到心悸不已。贾涛头一次感觉到死亡离自己这样近,脑袋中不由的就生出想要逃走念头,但严苛的训练让他本能的过滤掉了这个想法,机械式的执行者上级下达的一个个命令。
“左转弯,齐步走,四路纵队变为三队!”贾涛不仅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士兵,还要注意前边指挥使的指挥旗及鼓声的变化,以随时调整队形。距敌阵还有大约二百步的距离,在行进中转换成战斗队形的命令再次下达,他高声发出口令,已让自己的士兵都能够听到。
“立正,向右转!”向左转行进了大约四十步,队形转换完毕,贾涛猛然发现自己面对的正是敌阵的中军所在,那里是敌军设防最为严密的地方。
“齐步走!”咚咚的鼓声再次响起,二团超出两翼开始向前,而他们指挥将担任主攻任务,贾涛的脸瞬间变得煞白,觉得持枪的手都是汗,而双腿像灌了铅一般的沉,但他还是机械的发出向前的口令,只是让人听着有些发飘。
“保持队形,不得慌乱!”贾涛很快发现紧张的并非是自己,乙都的士兵也是个个面目肃然,尤其是那些刚刚入伍年余的士兵更是喉头耸动,紧张不停的咽着唾沫,而脚下也乱了节奏。他意识到自己是一队之首,自己的紧张也影响到了自己士兵,立刻收拢心神大声喝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低沉的鼓声奏响的正是《秦风》,指挥使刘桐是护军中经历过崖山之战和琼州保卫战的老兵,他也发现这些初上战场兵丁的紧张,便昂首走在前列附和着鼓声吟唱起军歌,而这时营虞侯也快步向前与其并列而行,同声高歌!
眼见营里的两位主官在前,贾涛仿佛立刻有了依靠,精神不自觉的一振,瞅瞅左右皆是日夜相处的袍泽们,想着能与兄弟们高歌吟唱,为国慷慨赴死何不是人生一件快事。他顿觉惧意全无,竟生出股脚踏敌尸凯歌还的豪迈之情,脚下也变轻松许多,在军官们的引领下,全营上下齐声高歌,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向敌阵逼近……
“稳住队形!”随着离敌越来越近,压迫感愈加强烈,歌声已经停止,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沉闷的脚步声和士兵们粗重的呼吸声。贾涛目测距敌阵已经不足百步了,但是统制还没有下达射击口令,各军依然保持着队形向前推进。而敌军的弓箭手似乎已经无法忍受这种压迫感开始放箭,如莹的流矢从空中坠落,砸在头盔上发出金属相击的脆响,引起队列的一阵骚动,他立刻大声喝道,各队正和伙长也马上呵斥异动的兵丁很快稳住了队形。
“继续前进!”行至九十步射击命令依然没有下达,但是敌方的箭矢更加密集,不过贾涛知道敌军除了第一排的弓箭手可以瞄准放箭外,后边的人同样看不到前边的情形,只是向空中抛射。而头盔和身上的胸甲为他们要害部位提供了良好的防护,身上虽然被箭矢撞得生疼,却无法对肉体造成伤害,不过暴露的四肢成了最为薄弱的地方。走在前边的指挥使左臂被一支箭矢洞穿,这让前排的兵丁脚步不由的一缓,但其却只是本能的抖了一下,大吼一声依然保持着行进的步调。
“行进射击准备!”行至八十步,终于传来了准备射击的口令,几声整齐干脆的声响后,军兵们脚步不停有肩枪动作换成了双手端枪,依然保持着整齐的队列向前推进。
七十步、六十步,开火的命令还没有下达,队列顶着如蝗的箭雨前行,但不时有人中箭跌倒,可却无人停下脚步,空当也即刻被后排的士兵填补。贾涛努力的维持着队形,心中不免焦急,按说现在已经进入了火枪最能发挥效力的射程,他甚至能看清敌阵前列兵丁的面目。
五十步,仅仅十步的距离,贾涛发现自己都里又有十多人中箭倒下,现在还未开枪乙都就已经损失了近三分之一的兵力,但是没有命令他也只能不断的提醒军士们绝不能擅自开枪,违者军法处置。而他也看到敌军也感受到了压迫,阵型出现松动的迹象,弓箭手也开始向阵中移动。
“开火!”在四十步内,终于等到了射击命令,三列步兵开始依次交替齐射、后退装弹、再次齐射。为了增加火力密度,军官也是皆配备火枪,贾涛当然也不例外,他开枪后迅速退后装弹,趁这机会看向敌阵,前边的敌军犹如割韭菜一般齐齐的倒下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