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刚过,文天祥便组织驻鄂州的军政官员对威胜军窝案展开审讯,此次赵昺没有参与,也严禁事务局及护军人员介入此案,每日只是由御前办将审讯结果整理上报,使他能够了解案件的进展,但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一者免得干扰审讯,毕竟自己是皇帝,他一个眼神,甚至一个手势都会让臣属们琢磨半天,从而做出错误的判断;二则也是为了避嫌,说起操纵断案,排出异己。
这些日子赵昺在探寻治国之道时,也在琢磨随着形势的变化自己将何去何从,担当什么样的角色。说心里话,他有时候真觉得当皇帝可能是最辛苦的职业,而他们也是最不幸的人,辛苦劳累不说,弄不好小命就丢了。不过真要让他不当了,他还真舍不得,说的冠冕堂皇一些是心系万民,旧土未复;而不能道的心里话那就是对权力的贪恋,舍不得啊!
但是赵昺也早想明白了,皇帝是天下最自由的人,因为他的权力没有任何限制;皇帝又是天下最不自由的人,同样因为他的权力没有边界。也正是由于权力过于巨大,才是造成中国皇帝们不幸的根本原因,而他们同样十分清楚他的一切都是来源于自己的权力。为了保持自己的至高尊荣,皇帝必须牢牢把握住权力,一丝一毫也不能放手。
而利益的焦点必然是力量的焦点。普天之下有多少精英人物在日夜垂涎、掂量、窥测、谋划着大位。为了让天下人成为自己的奴隶,皇帝自己反倒先成了权力的奴隶。他必须像爱护眼睛一样地爱护自己的权力,一分一秒也不能松懈。被剥夺权力的恐惧使皇帝们神经常年高度紧张,甚至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呈现某种精神病态,甚至怀疑每一个人都可能是自己的假想敌。
当年赵昺看过朱元璋在写给自己继承人的《皇明祖训》,里边除了家法和叮嘱外,还将自己的‘保命’之道传授给子孙们。他说:
凡帝王居安之时,应该常怀警备之心,日夜时刻不可松懈,这样才不至于被人所窥测,国必不失;每天都要当成是在战场上一样,白天注意观察周围人的言语举动,晚上要严密巡查,搞好宫内安全保障;即使是朝夕相见的心腹之人,也要提高警惕,所谓有备无患也。如果有机密之事要与亲信商量,需要屏退旁人,那么也不能令护卫们退得过远。最多十丈,不可再远!器、甲胄,不离左右,更要选择数匹良马,置于宫门及各处城门,鞍鞯俱全,以防意外。
那会儿赵昺觉得还很好笑,谁会没事儿老琢磨你。但是当他拥有了权力的时候,心态立刻发生了改变,他做任何事情的初衷可以说都与保命有关,但这也要与保证权力在手为前提,所以时时都保持着戒备心理,以保证自己的意志绝对畅通,自己对权力的独占,一再地粉碎对皇权的任何威胁和挑战。但同时也不得不把自己变成牛马,担负起沉重的工作负荷。
而也真是“天下之事无小大皆决于上”,即便那些雄才大略的皇帝也不得不成为工作狂。秦始皇每天规定自己必须看完一百二十斤的竹简文件,才能休息。朱元璋曾在八天之内,阅读奏折一千六百六十件,处理国事三千三百九十一件,平均每天要阅读奏折二百多件,处理国事四百多件;累死在案前的雍正皇帝在位期间,自诩“以勤先天下”,不巡幸,不游猎,日理政事,终年不息。在位十三年,写出了一千多万字的朱批。
一直想再活五百年的康熙皇帝对历代帝王短寿有自己的解释,他在遗诏中吐露心声说:自古帝王多享年不永,书生们每每因此多有讥评。他们怎么知道,皇帝面对的政务之烦,使人不胜其劳。做大臣的,想做官就做官,不想做就不做,回家抱抱孙子,优游度日。皇帝们就没有这样幸福,重任不可以托付给旁人,当了皇帝也就没有退路,不敢再奢想安逸!
除了劳累之外,皇帝的生活还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刻板,赵昺也是为此深为烦恼。本来世俗权力的巨大,已经令他精疲力竭,可传统文化对皇帝的要求还不止于此。中国是一个礼治社会,既然皇帝是天生圣人,万民师表,那么一举一动更应该体察天道,遵守礼仪,有章有法,以达到“一人正而天下正”的大好局面。因此,历代相积建立了一套建立在礼法之上的完整的帝王守则,使帝王的生活每一分钟无不处于被规定之中……
若只是累点赵昺还能忍受,但是循规蹈矩的生活却让他难以忍受,在琼州时自己的叛逆就已经饱受争议,那时自己‘还小’,又有太后垂帘,自己可以靠卖萌装傻混过去。但是当下就要入驻临安君临天下,再想逃避、偷懒就不容易了。不过他觉得只要想就会有办法,这让他想起前世当小高管时,手下有一个负责维修设备的修理工,每日除了早晨例行巡视主管的设备外,就是躲在一边玩手机、睡懒觉。而其他人却是忙忙碌碌,少有空闲。
看其十分懒散,赵昺当然不能客气将他叫过来想很尅一顿,但其一番话让他立刻打消了念头,以后即便发现其‘偷懒’,也再没有理睬过。其是如此说的:维修工的任务就是维持设备的运转,我要是忙了就说明设备坏了,生产就被迫停下来。而我若是闲着,表明设备运转正常,生产也当然正常了。那你是希望维修工们是忙,还是闲呢?
赵昺听罢立刻哑火了,想想确是如此,而其老板儿也常说什么是企业管理的最高境界,那就是无论领导在不在,企业都能正常运作。若是老板忙得昏天黑地才能维持,只能说明企业管理制度上有问题,责权不明,或是领导干涉过多导致的。现在想来管理国家与维修工还是有相似之处的,当皇帝的就像维修工也不能过多地、随意地人为干预国家机器的运转,而是要有所为,有所不为,让国家机器在既定的规则下自发地良性运转。
当下赵昺觉得自己就要做个维修工,巡查设备的运转情况,拆除出问题的零件,修理不能正常设备。当然在这之前要编制好程序,制定好工艺,并经过不断的调整和磨合,从而找出最佳的方案,排选出合理的工艺,使设备的每个部分都能正常运转,生产出合格的产品。
而此时赵昺的闻而不言就是在观察国家机器的运作,看看其中哪一部分容易出现问题,又如何改进。从公文中他发现没有自己参与的情况下,审讯工作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这说明文天祥这个‘经理人’是十分称职的,工作也是有成效的。也就是说自己这个老板下达生产任务后就可以偷闲了,而再多聘几个这样的员工,又何必天天上朝呢!
不过赵昺也知道,世界上并非都是文天祥这样任劳任怨,毫无私心的臣僚。还有那些靠揣摩上意,媚言惑主的虚伪家伙表现的‘更好’,从而篡取权力,成为权臣将皇帝架空。所以他知道要想完全过舒心的日子是不可能的,但还是希望自己穿越的日子能轻松一些,最好是鱼与熊掌兼得,而怕的是黄粱梦一场……
经过十来天的审讯,秦林锋的罪行基本查清,文天祥与众人正在审核、量刑。而琼州由刘黻亲自率队前往闽广,昨日也有消息反馈回来,仅从其家中抄出的财物价值达四十万贯之多,其它罪行正在调查与核实中。赵昺下旨让刘黻暂驻漳州,整顿闽广吏治,将涉案人犯悉数羁押,审讯完毕后报之朝廷决断。
不过如此一来上元节也泡了汤,人家都忙的脚不沾地,他自然也不便大肆操办,于是便以与民同乐为名前往江陵慰军,视察了江陵城建设工地,凭吊了当年吴蜀的战场,接见了伍隆起、张霸、黄之杰几位师长,并对各军有功之人进行了褒奖,然后一起共度佳节。
次日,赵昺又深入各军视察,了解基层官兵的情况。说起来这几个师并非自己的嫡系,而是当年行朝殿前禁军改变而来,其中的成分也极为复杂,既有江家的子弟兵,也有张世杰的淮军,及收编的各路义军。经过整编后,张世杰一系的高级军官基本皆被罢职,他又借整训之机安插进不少自己人充任基层军官,提拔了一批义军出身的军官。
此后赵昺利用培训新军的机会,将军官做了‘交流’,起用了一批本地军官,从而削弱了江氏的影响力,彻底完成了整编,变为行朝武装的基干力量。且在此次北征中从琼州一路打到江陵,接下来他们将承担长江中游及西部防御的主要力量,完成了当前的战略布局。
接下来几天,赵昺在江钲及众将的陪同下乘船沿江航行,勘察了荆州地形,重新选定要地设置军寨,修筑炮台,建立烽燧,进一步完善长江南岸的防御体系。并要求众人一定要尽快完成新兵征募,并抓紧时间整训,尽快成军。而大家也要以秦林锋为戒,切记不可触犯国法军纪,否则军法无情,谁也救不了他。
正月十八日,文天祥遣人来报,陆相遣使来请陛下早日归京,如今朝廷积案如山,都在等待陛下决断。且闽广一案已经结案,除统制以上十余个高级军官需回京复审后,其余百余人罪行皆已查清,各人也皆认罪,待陛下御批后便可执行。
二十日,赵昺回到鄂州审阅后批准执行,并明发旨意任命谢枋得为江西安抚使、韩振为江西兵马总管,以隆兴为治所,怀恩军和威胜军编成三个独立师六个独立旅,分驻要地;六师移驻鄂州,以统制潘念为镇抚使,虞侯谢福为知州;任命董义成为荆湖水师都统,负责江陵至江州段的水上防务,主力驻扎鄂州。
任命江钲为湖广制置使总管军政,以静州为治所;第七师屯驻江陵,以统制伍隆起为镇抚使;第八师驻沅江路,以师长张霸为镇抚使;第九师驻南宁路,以师长黄之杰为镇抚使;第十师大部移驻钦州路,以师长张达为镇抚使。令任命蒋科为琼州制置使,统管军政。待各师扩编完毕后,再行调整,各地方官员待朝廷勘定后,另行任命或确认。
赵昺仍希望许夫人坐镇江西,但其归意已决,便赏赐其田地五十顷准其归乡晋江,准其子袭建安侯。原怀恩军都统宋濂则受命整编被俘的北军,待改编后开赴江浙进一步接受整训。在二十二日,威胜军案被判处死刑的统制以下官员五十余人被押赴武昌门外公开枪决,其余罪不至死的人等编入苦役营服刑。
诸事已毕,赵昺不想再做耽搁,他准备次日便行,却未能如意。选择黄道吉日动身,避开不宜出行的日子,这是历代相沿的习俗,宋代也是这样。除了特定的日子,还有每个月的月祭即初一、十五不出门,因为这两天应该在家里祭祖拜神,离开家是对祖宗和神灵的不恭敬,所以也不吉利。选择出行吉日还有一些繁琐的计算方法,他不相信,但也要照顾众人的情绪,只能重新选定在两日后起驾回京。
但这也不算完,接下来是要提前“祖道”,也就是祭路神,以保求平安。路神也称行神,分为陆地上和水上两个系列,陆地上的行神有梓潼君、五通神、紫姑神,水上行神有天妃等。这些神灵都是宋代新“封”的,赵昺过去出门多半是行军打仗,一般也不会在意这些,但是由于经常乘船,要是出远门水军们也会举行些简单的仪式祭水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