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梦炎自从与陈宜中会面后,一直等待其传回‘好消息’,但是好消息没等到,却传来益阳郡王被暂时圈禁,重新核实身份;姚良臣及魏天中两人因参与其中遭到御史台的弹劾,被停止职务,禁足府中的消息。而再想联系陈宜中,却发现其已经搬离水竹院落,消失不见了。
“外边在吵嚷什么,乱哄哄的!”这天一早,驿馆外就闹哄哄的,让本就闹心的留梦炎更加心烦,他对屋外随从吼道。
“大官人,有一群太学生要闯驿馆,被驿丁拦住了,所以在吵闹不休!”一个随从进来回禀道。
“太学生为何要到驿馆闹事?不会是冲咱们来的吧……”留梦炎听了皱皱眉,猛地跳起道。
“大官人,为何啊?”亲随看其慌慌张张的样子纳闷地道。
“快把重要的东西收拾起来,到外边躲一躲!”留梦炎一边收拾细软、印信,一边吩咐道。
“大官人,这里是大宋的馆驿,我们又是大元的使臣,他们岂敢擅闯?”随从还是不理解到底出什么事情了,竟然将其吓成这样。
“废话为何如此多,昨天的小报上都登了,宋朝小皇帝在大殿上遇刺,刺客招供称是蒙古人指使的,那些太学生是找咱们前来问罪的!”留梦炎大怒道。他怎么说也算是个政治家了,这点政治敏感性还是有的。
前天《帝国日报》上刊登了在进书仪上小皇帝遇刺的报道,昨日临安各个小报接连篇累牍的转载了此事,并称刺客是来自蒙元派遣,一时间民情汹汹。留梦炎就预感要坏事,自己是奉命出使大宋的,而偏偏在自己达到临安后才发生行刺王驾的事情。而他也倾向于是蒙古人派的刺客,不过也暗骂南必太后,这分明是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至于太学生闹事,留梦炎同样清楚在宋朝历史上已经发生了多次,而每次都会将事情闹得很大,追打朝臣的事情也并非没有发生过。打死自己这个汉奸和叛臣,只怕以小皇帝的性格,不但不会惩处,还会予以重用,所以他觉得赶紧躲一躲才是上策。
“大官人,驿丁阻挡不住,太学生已经冲进来了!”刚刚还在门外看热闹的随从,突然发现是冲自己来的,吓得他连轱辘带爬冲进自己的驿舍喊道。
“保护和议使,保护和议使……”屋里的亲随连忙对随行的护卫们大喊,要他们封堵门窗,防止有人冲进来。而这功夫他却发现大官人不见了,连刚刚收拾好的包裹都未来得及带走。
不过仅凭和议使团的几十号人,又如何挡得住越聚越多的太学生和百姓,他们很快被愤怒的人群冲乱,抓住就是一阵暴打。而躲进驿舍的也不安全,门窗很快被砸开,这下想跑都来不及了,被按住打个半死,屋子中的家具、物品尽数被砸毁。
太学生们捣毁了蒙元使团居住的驿舍,也没有发现留梦炎,而人群变得更加愤怒又冲出来,在驿馆中四处搜寻。而这时临安府的衙役得到报告赶来增援,才算是暂时控制住了局势,将人群隔离开。但是他们仍然不肯散去,继续堵在驿馆门口,声称不抓住刺杀皇帝的主谋誓不罢休。
“这可怎么办……”留梦炎扒着窗缝向外张望,虽然看不见闹事的太学生了,但还能听到人们愤怒的喊声,而这柴房之中又黑又闷不说,蚊子、跳蚤可逮着大餐了,咬的他浑身是包,可却不敢出去,担心那些暴民去而复返。不过也暗自庆幸自己见机的快,只将印信揣在怀里就从后门抢先溜了出来,躲在柴房中,他们万万想不到自己一个大国使臣会藏在这里。否则被抓住也少不了挨顿饱揍,以他的小身子骨只怕就当场一命呜呼了。
“会是谁刺杀小皇帝呢?”留梦炎蹲在地上,用袖子轰着蚊子喃喃道。从今天的事情看,让他反而觉的有些蹊跷了,如今大都是由南必太后主持朝政,其一力要求和议,绝不会派人刺杀;而刚刚继承汗位的真金尚在返回大都的路上,其即便不想和议也应该知道刺杀小皇帝的后果,因而不会盲目行动的。
“难道是小皇帝自导自演的?”留梦炎抬手拍死一只落在脸上的蚊子,挠了挠轻声道。小皇帝一直是主战,而前一阵陈宜中为了达到篡权的目的搞了万民书,想是已经送到杨太后手中。小皇帝为了能打动太后,能够继续开战,来个苦肉计嫁祸给蒙元也非不可能,而这只需要演场戏,成本低见效快。但想想又有些不对了,进书仪是朝廷大典,被打扰乃是不吉之兆,小皇帝绝不会选择这个时机演戏的。
“他娘的,肯定是陈与权那厮了,他真是昏了头啦!”左想右想之下,留梦炎想到了自己的合伙人。前次会面之时,自己答应其只要尽快促成和议,便帮其重回朝廷。可没几天,其两员大将姚良臣和魏天中皆被停职,逼的他不得不铤而走险欲将小皇帝杀了,好将其手中那个‘傻子’推上皇位,以达成和议。
“笨蛋,废物,害死我了!”一番思考后,留梦炎将陈宜中列为最大嫌疑人,并在心中大骂不已。成功倒也罢了,可现在失败了,把责任推到了蒙元方面,让自己险些挨顿打。而和议估计也泡汤了,自己只怕也要被扣留在江南,说不定还要当做叛贼给宰了。
“汉辅、汉辅……”
“……”留梦炎在柴房中不知道待了多长时间,蹲累了坐着,坐累了躺着,不知道是悔还是恨,唉声叹气想着如何逃过这一劫,突然听到屋外有人喊他。却不敢贸然答应,以免自投罗网。
“汉辅、汉辅,吾是徐求心,现在已经安全了,陛下命吾前来探望的!”
“求心,吾在这里,在这里!”这回留梦炎听明白了,来者是徐宗仁,其看在昔日同僚的份上不会将他如何的,想起身出去,却腿一软摔了个大马趴,边爬边回应道。
“汉辅,这是怎么了?”听到回应声,徐宗仁令人打开柴房的们,一脸急色的上前搀扶道。
“求心救我,行刺陛下之事,吾的确不知啊!”留梦炎挣扎起身,拉着徐宗仁的衣袖哀求道。
“陛下已经下旨申饬了国子监祭酒胡身之,令其严加约束太学生,并令文相劝退众百姓。还言即便两国交兵尚不斩来使,打砸敌国使臣住所不仅有失大国风范,也不合礼节,特命吾前来致歉,并赔偿损失!”徐宗仁言道。
“多谢陛下!”留梦炎再次施礼道,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自己的命看来是保住了。
当众人重回驿舍时,留梦炎是欲哭无泪,这里已有临安府的衙役看守,院子中是一片狼藉,驿丁正在清理。而驿舍前自己的护卫和亲随一个个的鼻青脸肿的坐了一地,有医药院的医士正在给他们治伤。再看房屋的门窗尽数被毁,屋中的家什尽数被捣毁,衣物、书籍扔到满地都是。
“汉辅,汝命人清点一下物品,看看丢失、损毁了什么东西,列个清单,也好作价赔偿。”徐宗仁陪着留梦炎转了一圈,叹口气道。
“这……”留梦炎脸色十分难看,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昔日蒙元使节前往他国无不是趾高气扬,被当事国待为上宾。而偏偏自己这么倒霉,前次出使琼州倍受冷遇不说,这次直接被砸个稀巴烂,随从皆被打伤。
“汉谋,吾即刻在同文馆为使团另行安排住处,稍时便可搬过去。”徐宗仁拱拱手道。
“多谢求心了!”留梦炎也回礼道。
“对不住了,吾这就令人前往安排馆舍、车马,你们先整理收拾吧!”徐宗仁再次表示歉意后退出了房间。
“还好,没有被他们翻走,这是命啊!”待徐宗仁退出了房间后,留梦炎立刻几步抢入自己的寝室,这里同样被捣毁,地上散落着未能带走的金银及衣物,但他根本无心去清点捡拾,而是直扑摆在床下,从角落中拽出一只小箱子,哆哆嗦嗦的打开后长舒口气道。
砸成这样确实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了,而留梦炎作为一国使节纠缠于这些琐碎事务也过于小气,便令手下人去清点,并开列了清单交给了徐宗仁,其却看也没看便交给手下前去置办,丢失的财物照单全部给付,并将他们转移到同文馆。
宋朝设有鸿胪寺专司接待和对外联络及掌管贡献、朝拜等,其下属亭驿、都亭西驿、怀远驿、同文馆分别接待四方少数民族与外国使者,合称四方馆。但是同文馆的条件是其中最好的,把留梦炎安置在这里也算是略表歉意,使他心情稍好,起码安全有了保证。
“求心,吾已到临安城月余,却仍未得以觐见,那边催告甚急,不知陛下到底是何意思?”蒙元使团被安置在同文馆中最宽敞的戊字院,徐宗仁并未召集立刻,而是摆酒为其压惊。经此变,留梦炎发现宋廷的态度大有转变,远以超过了表达歉意的范围,他试探着问道。
“对于是否与贵国举行和议,陛下尚未作出最后的定议,想待太后赴京后再做定夺。汉谋安心再等几日,太后圣驾就要进京了。”徐宗仁为其斟上酒后,抬手相邀道。
“那陛下也会有所表示吧!”同饮一杯后,留梦炎拿过酒壶先为徐宗仁斟上酒,进一步打听道。
“说实话,陛下自芜湖返京之初,并非对和议一力反对,吾听其口风还是希望达成和议的。本欲在召开集议后再行决定。但你也知初回京中陛下事情甚多,先是姚尚书和魏尚书两人妄认宗亲被禁足,接着下诏编撰宗谱,又在进书仪上出现了刺杀之事。而刺客招供乃是你方派遣的,因而和议之事就不好说了。”徐宗仁吃口菜,轻叹口气道。
“求心之意是陛下曾想与我朝进行和议?”留梦炎又给徐宗仁布菜道。而心中却是暗骂陈宜中等人,他们说小皇帝根本就没有和议的意思,却是大规模扩军要收复江北。
“那是自然,汉谋应该清楚琼州乃是海中一隅之地,人力、财力及物资都极为匮乏,此役收复江南可以说竭尽十年之积累,哪里有能力再度攻取江北,否则又怎么会止步于江陵!”徐宗仁叹口气道,“当下大军虽然屯于大江南岸,也是处于守势,其实并无过江之意。汉谋也知当初蒙宋交战时,可是有百万大军驻扎与两淮地区的。若非此次刺杀和太后未至,只怕已经展开和议了!”
“那又为何出兵泰兴呢?,其实只是预防之举,并无渡江之意啊!”留梦炎举杯要徐宗仁再饮一杯道。
“汉谋,枉你也曾官拜右相之职。”徐宗仁轻咂了口酒放下杯子笑道,“江南刚刚收复,人心未稳,百姓更加担心朝廷能否守住长江放心,挡住蒙古铁骑。而偏偏在这个时候,你们增兵泰兴,摆出渡江的架势,我们心中明了,可百姓人心惶惶,那就只有打上一仗以安民心了。若是汉谋执掌朝政,只怕也会这么做吧!”
“唉,吾怎么如此愚钝,竟未想通此关节呢!”留梦炎愣了片刻,以手连连捶案道。
想想自己受命和议之后,挖空心思的找这个,联络那个,钱花了不少,得到的信息反不如与此公席间几句话来的实在。更让留梦炎恼火的是陈宜中竟然欺瞒自己,蛊惑他出兵配合,说什么以民意来逼小皇帝同意和议。现在竟徐宗仁一说顿觉如梦方醒,在此形势下,即便困难再大自己也要出兵稳定人心的。
“汉谋这是何必,难道还有什么内情吗?”徐宗仁见其气急败坏的样子心中暗乐,看来小皇帝说的不错,这老小子就欠忽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