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昺与两人逗弄了半天,业已看出郎如山为人油滑,可也只有如此才能在官场和道场之间吃得开,不过胆子却不大,至于学问有多深没看出来,但心眼儿是不少;至于那个邓牧,也就是所谓的狂士,在他看来就是靠说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论,再结交几个所谓的名士,通过他们一捧抬高自家身份,于是就有了卖弄清高的本钱。再玩些深沉,做出些异于常人的举动,博取人们的眼球,也就成了名士。
不过赵昺看不透的倒是那个乘船的道士,闹了这么半天,其不仅一言不发,连表情都没多大变化,木然的看着他们表演,不悲不喜倒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若非前边已经介绍过了,他一定会以为其是个二傻子,哪里有这样的伴当,主人吃了亏连声都不吭呢?这其种种表现反倒让他吃不准了。
“人生天地间,赤条条来,赤条条去,要这些个遮羞布又有何用?”那邓牧听到嬉笑声,看看身上却未像赵昺想想的那样赶紧闪人,而是索性将身上残存的纸衣三把两把扯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道。
“呵呵,说得好!”赵昺算是见识到所谓狂士的样子了,也没有躲避,拍拍手笑眯眯地打量着其道。
“你为何如此看吾?”被一个男人盯着看,让邓牧不自在了,他扭转身子不大自然地道。
“呦,哪里的狂徒,居然大庭广众之下赤身裸体,实在有伤风化,速速驱离,切勿扰了公子!”王德见状出来救场,看了一眼便急忙侧身遮住舱口道。
“驱离!”不过赵昺还真拿这种人没办法,不论是揍一顿,还是将其杀了,也只是出出气,却会惹上一身骚。而他也骤然没有与他们再啰嗦下去的兴趣,跟浑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他抬起手道。
“是!”桨手们齐声接令,从底舱舱口探出两只长篙,向那小舟戳去,欲将其拨开。
“文行,你害死贫道了!”眼见事情以此收场,郎如山看着光着身子依然洋洋得意,似乎胜利者是自己一般的邓牧,以手指点着其哆哆嗦嗦地道。
“一山,这等人又何必求他……”邓牧听了却是不解地道,可话到一半便被打断了。
“罢了、罢了,文行先生大才,我们洞霄宫供不起尊神,回转后还请另觅仙府!”郎如山见其惹下了天大的祸事,却还毫无悔意,一拍船篷道。
“道长欲与吾绝交?”邓牧愣了一下,脸色连变地反问道。
“唉,祸事已经坐下,贫道业已自身难保,文行先生好自为之吧!”郎如山叹口气道。
“船中是何人,难道就没有天理吗?若其怪罪下来,自有吾承担!”邓牧见郎如山面色黯然,言语满是悲戚之意,他却豪迈地道。
“呵呵,贫道谢过文行先生的美意了。可船中那人便是天理,怕你担不起啊!”在两只长篙的推顶下,两船渐渐拉开距离,郎如山看看大船摇头苦笑道。事已至此,他知道再难有挽回的余地,而小皇帝对自己更会是心存芥蒂,别说执掌道统,只怕洞霄宫都待不下去了。
“……”邓牧又不是真的疯了,自然听出了其中意思,不禁也呆住啦!他清楚自己私下聚会中骂骂天王老子,神仙皇帝,彰显自己不惧天地,不畏强权,标榜下个性可以。别说当着皇帝,即便是朝廷小吏面前也不敢,那些人当场就会以妄议之罪将其拿下,其才不在乎你是什么名士呢,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而现在居然当面诽谤君王,即便皇帝不会当面与他计较,回头就让他生不如死。
“唉……”赵昺看着两船渐渐分开也叹了口气,觉得他们即可怜又可恨,转身欲走。
“陛下慢行,小道稽首了!”就在这时,小舟之上撑船的沈多福突然跪下叩首道。
“道长何意,这里并无陛下!”赵昺愣了下,转眼又恢复常态言道。
“陛下又何必推脱,贫道与师兄前来并无恶意,又何必神隐真龙之身呢!”沈多福再度施礼道。
“哦,道长又如何认定吾既是皇帝,难道吾身上也是紫气冲天吗?”赵昺回礼笑道。
“禀陛下,小道法术低微,自然无法窥破天机。但陛下刚刚一声长叹,却饱含悲天悯地之意,小道才斗胆妄言!”沈多福回答道。
“呵呵,你确是老实,起身回话吧!”赵昺点点头道,算是默认了其的猜测。
“谢陛下!”沈多福再次施礼道。
“朕问你,汝等屡次三番搅扰朕游湖,是何用意?”既然已经叫破,也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了,王德赶紧命人搬过宝座放到舱门口,赵昺坐下问道。
“回陛下,小道确实不知,还请容师兄禀告!”沈多福回道。
“贫道有眼无珠冲撞了陛下,还请赎罪!”郎如山此刻肠子都悔青了,明明小皇帝就站在自己面前,却还要坚持面见‘贵人’,这真是瞎了眼了。
“汝的眼力的确不怎么样,罪过且记下,寻机急于见朕有何事?”赵昺冷哼声道。
“陛下,当下江南已复,太后与陛下归京,贫道欲开道场为大宋祈福,保佑太后和陛下福寿不绝,国泰民安,亦谢上苍庇护;再者,洞霄宫在淳祐年失火尽焚,贫道竭十年之功仍为能修葺如昔,想请陛下施些功德!”郎如山想了想言道,不过他也清楚自己没有‘懵住’小皇帝,又错认真神,让自己陷入极为被动之中,想说的话也不敢说了。可若是无故拦截圣驾,罪名同样不小,只能硬着头皮说出两事。
“仅此而已吗?似还有它事不便明言吧!”赵昺接过递上的茶水,喝了一口道。
“陛下……”
“不好说是吧,那么朕来说,看是否对汝的心意!”赵昺笑笑道,“一者当下朝廷初归,道众人心散乱,道长是欲为朕分忧,想住持江南道务;二者是借机将道家发扬光大,最好是崇道灭法,独树道家;三者你可名扬四海,得以载入史册,也算功德圆满了。对否?”
“陛下圣明,贫道愿为陛下分忧,教化众生,至于名垂青史万万不敢!”郎如山听了心中一惊,不禁想到这小皇帝得到仙人指点业已修成了读心之术,一下便看明白了自己所想,但此刻也只能谦虚地道。
“呵呵,这等小事好办。”赵昺笑道,“天下皆知道长精通道法,身负神通,只要略施法术让朕信服便可!”
“陛下,这在湖上又无法器,贫道难以施展,还请移步洞霄宫,焚香祷告以便请仙作法!”郎如山听了心中大喜,施礼道。
“何必如此麻烦,刚刚众人眼见道长施展平地飞升之术,惊叹不已,皆以为天仙降临。朕也觉神奇,就此小术即可!”赵昺摆摆手道。而看其居然面露喜色,心中暗叹功名利禄连方外之人都不能免俗,其真是不知死活。
“这……也好,贫道便献丑了!”郎如山也是作死,想想居然同意了。
“师兄,如此不好吧!”郎如山令沈多福过来协助做法,可其却犹豫地道。
“遵命便是!”郎如山瞪了他一眼道。
“唉!”沈多福叹口气,先将身上的道袍解下给邓牧披上,遮住了其的身体,然后进舱拿出些香烛、符纸之类的东西分别点燃。而郎如山也手持法杖盘坐于船头,口中念念有词,但见其突然拈起几张符纸在烛火上点燃,然后抛出,立时间烟雾缭绕将船头皆笼罩其中。稍顷烟雾散去,郎如山已然扶杖漂浮于空中,离地足有三尺。
“真是好神通!”船上众人立刻惊呼不已,要知道道教在大宋流传甚广,对于他们点石成金、羽化升仙、预测凶吉之事也多有耳闻,当下亲眼看到自然兴奋异常。
“你过船去……”眼见众人情绪狂热,立马将其当成了神仙,赵昺叫过陈墩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
“是!”陈墩听了笑着点点头,本来他对小皇帝演戏未等自己出场便草草剧终十分不满,可这回不仅怨色皆无,还兴高采烈,就像一个孩子突然找到一件十分有趣的玩具一般。他令人搭上跳板,过船之后围着郎如山转了两圈,众人皆不知其要做什么,但都目不转睛的盯着,想知道其玩儿什么花样儿。
“破!”陈墩转到郎如山身后,突然大喝一声,两手抓住其双肩向两边一分,将他的道袍撕成两半,但见悬浮在空中的郎如山哪里是飘着,分明是坐在一块木板之上,且通过一根支架与插入船板的法杖相连,在道袍的遮盖下人就如同无依无靠的浮在空中一般。
“好戏法儿啊!”赵昺率先鼓掌道。其实起初他也被唬了一家伙,可细想之后便明白了。要知道这个戏法虽然已经被拔的体无完肤了,可当初却也将国人唬的一愣一愣的。
他记的当年还是八十年代某个知名刊物发表了一篇印度游记,称三哥儿地盘上有瑜伽大师可以平地飞升,浮在空中,飞悬在墙壁上,甚至能挂在汽车上,那时还引发了轰动,推动了国内的气功热。但是随着国人走出去的机会越来越多,人们渐渐明白了那不过是街头戏法,乞丐们玩儿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什么练瑜伽练的。
“骗子!”
“该死!”众人立刻也从惊愕中清醒过来,纷纷指着道,若非小皇帝在场,恐怕要过船去将其痛打一顿了。
“陛下赎罪,贫道一时鬼迷心窍,不该欺瞒陛下,还请绕过!”郎如山见骗局被揭穿,立刻跪倒连连叩首求饶道。
“你也配称作道士吗?”赵昺指着跪伏在地的郎如山道,“老子开创道家,其宗意是追求自然和谐、天下太平、社会安定、家庭和睦,相信修道积德者能够幸福快乐、长生久视。信仰的是尊道贵德,天人合一。敬天法祖,寻仙访道;修炼之秘诀是性命双修,返朴归真;为人品质要上善若水,柔弱不争;处世之道恪守清静寡欲,自然无为;遵循忠孝节义,仁爱诚信的伦理道德。你又做到了哪样?”
“陛下开恩,陛下饶命!”面对小皇帝的叱问,郎如山难以回答,只是不住的乞求。
“你提点洞霄宫做了什么?住的是雕梁画栋的宽敞道观,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四方珍馐,结交的是达官贵人,关心的是田宅财货。可曾想过孤苦百姓,流离失所,三餐无着,你这件道袍镶金挂玉只怕十户中产之家的全部家资也不够吧!”
“洞霄宫那是重修吗?不仅规模更为宏大,还重建了璇玑殿、佑圣殿、张帝祠、龙王仙官祠、元清宫、冲天观、云阳观、冲真观、元洞观、明星官,还增修了凝真道院、通明道院、益清道院等。可谓金碧瑰丽,照映林谷,花费何止千万,但大宋国破家亡之际,又有那位神仙下界庇护。”赵昺却仍然怒气不减,指指不远处的岳飞坟道,“而岳武穆父子当年浴血奋战,抵御外辱,功勋卓著,有功于国,有恩于民。可如今神祠被毁,你们却不肯花费一文整修,却还要朕修那无用之物,道义何在!”
“你也曾食大宋俸禄,受朝廷敕封。可大宋刚刚沦陷于敌手,你不思报国恩,却转而接受蒙元的敕封,接受伪职,忠孝节义何在?还妄想再食君禄,你可有廉耻之心,可否记的老子的教诲!”
“陛下,道家寻的仙道,教化万民向道。又是方外之人,何来效忠君王之说,又何必拘泥于国!”这时眼看自己的饭碗要砸了,邓牧向小皇帝拱拱手道。
“呵呵,三教外人,你算什么东西?即不信奉道家,又何必寄居于道观,白吃白住,还要摘指人家的不是,毫无感恩之心,有何颜面谈论他人是非……”赵昺早看这货不顺眼了,见其插嘴,立刻将矛头指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