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以沿江各军分遣小队渡江对敌进行扰乱作战的战术,众臣倒是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因为如此动用的兵力有限,也就是说可以减少钱粮的消耗,又可以使敌误以为我军是在发起大战前的侦察作战,使敌不敢轻举妄动,却要处处设防,在一定程度上打乱其部署,无法集结大军。
另一方面,我军的骚扰作战实质是破坏敌军屯粮敌和船只集结处,只要发现便会以短促有力的攻击,予以摧毁,以此挫败敌渡江作战的阴谋。此外还可以通过不断的袭扰作战,扰乱人心,破坏他们的生产设施,毁坏田地、沟渠,削弱他们的经济基础。
这种作战方式在琼州时也曾使用过,屡次挫败过阿里海牙的攻琼企图,因此军中许多军将都能熟知此种战术,便于组织实施。且作战地点皆在域外,对己方影响甚微,反而会制造一种对敌发起反攻,并取得胜利的假象,可以鼓舞人心、士气。
众臣一番讨论后,除了要求把握好作战的规模和烈度外并无异议。但是却对江钲提出的‘急攻西川,缓攻大理’的平西策略提出了质疑,他们反对攻取大理的理由与赵昺起初的想法相似,就是暂时不想卷入到俚汉之争中,徒耗人力、武力。又以为长江防线已经初具规模,攻取西川也非是那么迫切,当前的精力还是应放在休养生息,积存钱粮上来,而非为一块‘无用’之地用兵。
“没有远虑必有近忧,想来诸位爱卿比朕清楚。此前百年间,大理由段氏执政,其没有对外扩张的野心,且与我朝修好、称蕃。有词善邻自不必提防之,但如今大理已为蒙元侵占,成为其治下之地,俨然已成我朝背上之疽。”赵昺待众臣各自发表意见后,才言道。
“陛下,湘西历来不服王化,俚乱不止,若是进取大理必先收服俚人,而如此必然要动用大军。可那里山高林密,瘴气弥漫,我军进剿每每损失惨重,实在是得不偿失。”文天祥轻叹口气道,“当下大理因蒙元云南王被刺,导致内乱,各方攻杀不止,我朝又何必参与其中?”
“文相,即便我朝暂无谋取大理之意,湘西也必要收复,否则一旦大军北调,失去镇服,他们就会频频骚扰内地,侵州掠地,迫使我们不得不再行分兵平叛!”赵昺言道,“现下正是因为大理内乱不止,迫使他们避入湘西,进入汉地。而江置帅之策正可借机予以招抚,妥善安置,来日必可为我所用,成为我们阻挡蒙元进入广南的屏障。”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现下俚人正陷入危难之中,迫使他们内迁,若是我朝善待于其,即便他们蛮狠狡诈,也懂得报恩。”陆秀夫听罢点点头道,“吾以若依江置帅所想,只要假以时日,对俚人予以安抚,非不能使他们归于王化。”
“正是,我朝已有在琼州改土归流的先例,只要依策而行,非是不可。使若能成,我朝便得一助力!”应节严也附和道。
“不错,蒙元残暴,动辄毁寨灭族,且施以重税,以致民怨沸腾。朕以为正是时机,以其为前驱深入湘西,对有功者委以官职,并建州立府,以朝官治理,将他们纳入版图非无可能!”赵昺言道。
“臣以为不妨一试,成则为我朝一臂助,败也无伤国事。既是五五之分,又有何不可呢!”刘黻这时也转变了看法,但从其口气中似也并不报多大希望。
“既如此,臣也无异议!”王应麟也算是同意了,接着言道,“不过臣以为武装爨白军,助其还返故地,还需谨慎。其在江南生活多年,对我朝军政民情甚是了解,若是助其夺得大理,他们如以怨报德,便成了引狼入室!”
“太祖早有言,大理化外之地,非我朝所有,陛下又何必执意如此呢?”江璆这时言道,刚刚只因此策乃是其弟所献,他不便多加评论,此时也忍不住道。
“非是朕意在于此,而是形势所迫。只要蒙元还在,便是后患,只有将其远逐,才能保江南平安!”赵昺肃然道,心里说自己也不想捅那马蜂窝,可天天一群马蜂在头顶上盘旋,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扑下来蛰你两口。以其天天提心吊胆,就不如一把火将它烧了,即便可能会烧了自己的房角也在所不惜。
“吾以为江置帅此策非是利在当下,而是长远之计。也正是爨白军久居江南,他们已然接受王化,归返大理后,即便不能心念我朝,也不会与我们为敌,而此事也非迫切,自可缓缓图之!”陆秀夫这时接言道。
“也好,此事稍缓再议,但是朕以为收复西川是迫在眉睫。”赵昺想想道,他也清楚爨白军这些流亡者的作用,更像是带路党,指望他们这万八千人攻下大理几无可能,顶多也就是充当仆从军。既然这个问题上暂时不能达成一致,便放下争议,先捡急迫的聊吧!
“陛下,若收取西川,便得沿江溯流而上,几个峡口水流川急,险滩密布,行船艰难,调动兵力,转运辎重皆十分困难,且需投入大量兵力驻守,恐会顾此失彼。”陆秀夫皱皱眉头道,这还是今日议事以来,他头一次明确提出反对意见。
“诸位爱卿可知三国时期,吴国坐拥江南为何难以一统天下,却终被晋所灭吗?”赵昺喝了口茶,想着如何说服众人,稍缓片刻瞅瞅众人问道。
“孙吴之祸,从大局来说乃是放弃了吴蜀联合抗曹之盟,难以相互为援,以致被晋各个击破;而末帝孙皓残暴不仁,以致民心丧失!”江璆回答道。
“非也,朕以为孙吴之祸早在东吴立国之初,周瑜夺取荆、益二州,试图天下二分失败之时,便以注定其亡国之运!”赵昺摇摇头道。
“哦,还请陛下详解!”众人还都是头一次听闻此种见解,皆是一愣,文天祥稍后施礼道。
“东汉末年,皇权衰落,魏蜀吴逐鹿天下。孙吴坐拥江东,有长江之险,又有鱼米之富庶。但是其地缘形势却非看上去美妙,众位爱卿也知所谓长江之险也远非那么牢固……”赵昺看着众人侃侃而谈,阐述自己的观点。
此前的秦汉都是建都于腹地,以分化瓦解之术控驭边疆,魏蜀都继承这个特点。而东吴围绕自身国防的部署。东吴建国是在江东这片地区首次尝试国防部署,但它的问题却比中原王朝严重得多。这还要从隆中对说起。诸葛亮将荆州定义为用武之地,其中一个特点就是西通巴蜀。
其实益州的天险是针对关中地区而言的,汉中、剑阁、阴平成为阻碍魏军入蜀的要塞,但对于荆州来说,险要程度却低得多。魏蜀交战吸引了太多的注意力,让世人误以为只要守住益州北部的汉中,就等于掌握了免死金牌,晋初作为难民进入益州的李特,就曾叹息蜀汉有此天险却还亡国。
事实上,汉光武帝刘秀讨伐公孙述的战争,就已经透露出不同寻常的一面,岑彭与来歙从不同路线攻击益州,前者正是从荆州南部的长江水路,也就是后来刘备走的那条路攻入益州腹地。而从荆州进入益州的地理难度,要比直接走汉中路线低得多,反过来说,从益州东向荆州同样容易。
后来刘备因关羽之死而东伐孙权,陆逊的防御中看不出多少守险的部署,而刘备则是轻易进入东吴的荆州地界,甚至都看不到陆逊的水军发挥作用,反而吴军最终用火攻的防守反击战术击败了刘备,这一幕就像赤壁之战的重演。
这进一步说明,不仅曹操占了荆州就与东吴共有长江之险,即便东吴占有了荆州,但如果没有取得对益州的控制权,长江天险也只能与蜀汉共有了。夷陵之战实质就是刘备站到了曹操当年的位置上,再给东吴带来一次顺江东下的紧张感。但刘备也并不是唯一利用荆州这个隐患之人,八十多年之后,晋军凭借占据益州的有利地势,直接从上游向荆州发动进攻,拉开灭吴战争的序幕,实现了当年刘备的宿愿。
所以说东吴能统一天下的机会只有一次,就是周瑜“据楚关以渐规巴蜀”战略核心,其的设计并不以荆州为尽头,他劝孙权攻下江陵地区之后,越过荆州西取巴蜀,兼并汉中的张鲁,再北向结援马超,完成这一切之后,周瑜再回军与孙权据荆州以逼曹操。而楚关就在荆州地区。只有在掌控了巴蜀也就是益州之后,荆州才是安全的。而荆州只有临来自北方的威胁,周瑜才可以据襄阳全力应付中原之敌,实现天下二分之计。
周瑜曾向孙权建议,将刘备置于三吴地区,同时将关张二将分散,能够让他们随吴军征战就够了,绝对不能让刘关张三人聚在一起,孙夫人嫁给刘备也只是周瑜“多其美女玩好以娱其志”的一部分。周瑜希望孙权对待刘备的态度,就像刘备对待刘璋那样,别搞华而不实的联盟,直接置于麾下听指挥才是正道。
孙权没有听从周瑜的良言,除了自己认为的“以曹操在北,方当广揽英雄”之外,另一重要原因是此时刘备已经占据了部分荆州地区。曹操败退之际,刘备与周瑜合军追击,随后各自抢占地盘,荆州南部被刘备趁势攻占,这个时侯再软禁刘备,势必引发两军的直接冲突,那时曹操还没走远,万一趁势杀回那问题就大了。
既然无法抑制刘备,索性就先这样搁置着,但周瑜这个时候死亡,却让鲁肃代替了自己的位置。而鲁肃之前给孙权设计的战略中,就只是“剿除黄祖,进伐刘表,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他对攻取益州的态度比较模糊,据江东跨荆州就是鲁肃版隆中对。在他前往荆州吊丧之时,就已经表示出如果荆州方面愿意,就与之和解,让江东与荆州联盟共抗曹操。
当曹操威胁尚在,刘备占据荆州要地之时,鲁肃的战略再次影响孙权,这才有了后来导致吴蜀翻脸的“借荆州”之事,鲁肃将刘备当作了之前的刘表,落实了他早期的战略安排。“借荆州”严重打乱了东吴的早期战略,益州已经不可能攻取了,因为刘备不让吴军从他的地盘上越过去,而且刘备早有跨荆据益的打算,这块肥肉说什么也不肯让给孙权。
“可叹周公瑾虽然对形势洞若观火,却命运不济。赤壁之战取胜之后,曹军败退之时,周瑜与程普率军急速西进,于江陵逼走曹仁之后,随即打算向西进入益州,即便是在刘备袭占荆州要地之后,其仍然想越过刘备的势力范围直取益州,然而不幸病死在出征益州的路上,而东吴则只能在与刘备的和战中纠结,直至最终败亡。”赵昺叹口气颇为感慨地言道。
“陛下之论大异于前人,让臣受益不浅!”陆秀夫听了沉思片刻道,他对于小皇帝分析深信不疑,要知道在崖山之时,他曾亲见小皇帝给众侍卫讲三国,从用兵到用计都是说的甚是明白,可见其理解之深,而非是鹦鹉学舌般的照搬。
“陆相拗赞了,朕只是对前人之鉴有所感悟而已。晋灭东吴,隋统江南,皆是先取川蜀,再下江南。我朝南渡之时,岳武穆也是在川蜀在手的情况下自襄阳北伐中原,予敌重创。而蒙哥亲率精兵攻打川蜀,未尝不是想借用晋隋两代的经验,只要四川失守,襄樊就面临着与东吴荆州同样的困境。”赵昺谦逊地道
“嗯,陛下言之有理,若是蒙元渡江不成,未尝不会故技重施,自川蜀沿江而下,其即便不能重现晋隋之威,也定然会使江南震动!”文天祥言道,他有些理解小皇帝支持江钲急攻重庆战略意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