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公文已经是傍晚了,天上又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让原本爱雪的赵昺心情又沉重起来。自己住的皇宫不一定称得上历史上最寒酸的宫殿,但也能排上倒数前三,却也挡得住风雪,屋里烧着火龙,燃着火盆,御膳房中山珍海味不缺,仓廪中堆积的粮食足以维持两年所需。
可是在宫墙之外,却有百姓在风雪中瑟瑟发抖,为了明日的生计发愁。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这场风雪冻死途中,倒毙于他人的廊檐、门洞之下。而自己作为天下之主,本应护佑天下众生,让他们衣食无忧,当下自己却无能为力,而更让他想不通的是在古代建立起一套普世的福利系统真的那么难吗?
赵昺前世就清楚做好事、办公益皆需要大量的资金支持,而现实中许多公益机构也往往因为缺乏资金难以持久,最终不得不虎头蛇尾的结束。导致一些慈善家宁愿就某事、某人进行专项捐助,而不愿意成立普善性质的机构,就是担心消耗的资金太多,难以自拔,以致把主体也拖入一个黑洞般的漩涡。
政府建立福利体系同样需要相当规模的资金支持,而今群臣对此事不热心,赵昺觉得朝廷财政紧张是主因,而地方政府没有中央的支持也无法维持正常运转。因此在财政彻底摆脱困境之前,大家对此持保留态度,嘴中叫好,行动上却是不积极。
但是赵昺觉得这不是根本原因,他清楚国家财政永远没有富裕的时候,有多少钱都能花出去,还能留下一个永远填补不上的大窟窿。满朝官员对这种能博取名声,又彰显朝廷仁义的利民利己的‘好事’,反应如此消极,肯定有不可明言的原因。
“官家,德妃、贤妃两位娘娘听闻官家抱恙,前来探视!”正当赵昺皱眉凝望窗外的飘落的雪花时,有值守的小黄门进来禀告道。
“请进来吧!”赵昺有些无奈地道。
“拜见陛下!”稍时二人进屋,齐齐施礼道。
“免礼,这么冷还出来做什么?”看着两个美人,脸蛋冻的通红,赵昺抬手让他们免礼,半是心疼,半是埋怨地道。
“我们听闻官家昨日抱恙,昨夜又熬到天明才睡,小黄门说今日没有好好用膳,我与贤妃姐姐做了些吃食!”章屏吩咐随侍的宫女将食盒送上道。
“你们有心了,朕看看做了什么好吃的!”赵昺看看他们,自己即便心里不痛快,但也不能拿老婆撒气,挤出丝笑容道。
“官家要保重身体,现在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几位刚出生的孩子考虑!”雷妍将案子上的文卷收起,又将带来的吃食摆上道。
“你们用膳了吗?”都说一顿好饭能够让人的心情变好,而二人送来了一钵馄饨及几张烙的焦黄的肉饼,还有几样小菜,只香气就让赵昺食指大动,他笑笑问道。
“只这鸡汤德妃妹妹就熬了一天,又亲手包了馄饨,煮了就赶紧给官家送来了!”雷妍说道。
“那你做了什么?”赵昺逗趣似的问道。
“这几样小菜都是我做的,就是不知道好吃不好吃!”雷妍歪着脑袋说道。
“王德再寻两套碗筷来,朕与两位娘娘一同用膳!”赵昺夹了一片炙羊肉,放在嘴里嚼了嚼,不住点头,雷妍的厨艺还真不错。
“官家,尝尝我包的馄饨!”章屏给陛下盛了一碗馄饨,放到其面前道。
“香,真香!”赵昺用汤勺舀起一个吹了吹,放入口中,咬破薄薄的皮,肉香就充满口中,他细细的嚼过咽下,才在其满是期待的目光下夸赞道。
“我就知道官家一定喜欢!”章屏兴奋的轻拍两手道。
三个人其乐融融,吃着饭,说着闲话,让赵昺感到无比的温馨,而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同样需要家庭的温暖。可惜的是自己身为帝王,却失去了普通人的乐趣,难以感受到家的温馨,每天要防着这个,小心那个,唯恐后院起火。
“官家,王大官说你今日闷闷不乐,不知为了何事?”章屏给陛下又盛了碗馄饨问道。
“一场大雪,至京畿上万人受灾,地方却束手无策,还要朝廷下拨钱粮赈灾,可仍难免游民冻死街头。朕想恢复居养院、安济坊、漏泽园,以求让百姓老幼有所养,亡者不会曝尸荒野,贫者病有所医,但是众臣声高和寡,让朕十分费解。”赵昺叹口气道。
“嗯,那臣妾给官家讲个故事吧!”章屏听罢沉吟片刻道。
“好啊!”赵昺立刻应道。
“话说我朝徽宗皇帝一日在宫中看戏,戏中伶伎分饰儒道释,他们各自赞颂本派的学问。儒者言自己的学问是仁、义、礼、智、信这五常;道者言自己的学问是金、木、水、火、土这五行;僧者言自己的学问比前两人都要深邃,是生、老、病、死、苦这五化。前两人不服,拿五化挨个质询!”章屏讲到这里,故意顿了一下,看陛下和贤妃在静听自己的下文,缓口气道。
“僧者回应说:生就是朝廷建了学院让人有地方读书,老就是朝廷建了居养院让老人有地方养老,病就是朝廷建了安济坊让人有地方看病;死就是朝廷建了漏泽园让尸体有地方掩埋。问到什么是苦,僧人却闭上眼不说话了,催促再三才皱眉答道:只是百姓一般受无量苦。台下徽宗皇帝听罢十分不开心,沉默许久,但没有责罚台上的伶伎。”
“此恐怕是乡野间的演义吧,伶伎竟然敢暗讽当朝皇帝,怕也出不得宫去。”赵昺轻笑道,“可朕也奇怪,徽宗皇帝在全国推广建设安济坊、漏泽园和居养院,乃是为民谋福之举,为何坊间却似很不满呢?”
“官家猜的不错,当年徽宗皇帝是否看过此戏,又作何态,皆无从考据。而此说出自彼时洪迈的笔记,其肯定是看过的,而以其的记述当时许多士人皆喜欢看此戏,且多是批评之意。”章屏言道。
“我也听族中长者议过此事,但他们所持的观点皆以为此非仁政,而当时陆稼轩也曾记述言:崇宁间……置居养院、安济坊、漏泽园,所费尤大。朝廷课以为殿最,往往竭州郡之力,仅能枝梧。谚曰:不养健儿,却养乞儿;不管活人,只管死尸。盖军粮乏、民力穷,皆不问,若安济等有不及,则被罪也。”
“哦!”赵昺有些惊异,他知道陆游所说的大意是:宋徽宗崇宁年间,在全国范围内设置居养院、安济坊与漏泽园,花了很多钱。朝廷对这件事的执行考核得非常严格,许多州郡耗尽了人力财力,才得以勉强过关。所以民间有俗语讽刺说:不养健儿,却养乞丐;不管活人,只管死尸。军粮不够吃,民力已耗尽,这些事地方官府都可以不管不问,但安济坊等事,如果做得不到位,上面不满意,地方官府可就要获罪了。
听着两个老婆你一言、我一语的评论此事,赵昺陷入沉思,他明白自己的老婆个个家学渊源,祖上也有入相的,父兄也多有入仕的经历,对此肯定有自己的看法。他们虽然不能代表所有人,但是肯定能代表一部分士大夫的意见。
而赵昺也渐渐明白居养院、安济坊与漏泽园,明明都是很好的福利政策。何以到了这些士大夫眼中,却成了恶政?对此也有了初步的了解,关键仍在陆游所说的“朝廷课以为殿最”这几个字。
按宋徽宗的规定,开封城内由“提点刑狱司”负责检查这些福利机构的具体执行情况,御史台也有弹劾的权力;京城之外由“提举长平司”负责监督,其他部门也可以举报。这些情报网,让宋徽宗了解到了许多营私舞弊的情况。
比如,他发现有些州县刻意控制安济坊、漏泽园的救助人数,还用无病之人和已下葬之人填在表册里充数,来应付考核,他随即下诏对这些人“杖一百”。同期,他还发现有些州郡的漏泽园为节省人力选择浅埋尸体,导致其很快就裸露在外,又下令制定了必须至少深埋三尺的标准,命各级机构严加审查。
为了刺激地方官府的积极性,宋徽宗还将居养院、安济院办得好不好,搞成地方官员能否越级升迁的捷径。比如溧阳县知县仅仅因为将居养所的屋子分成男女两个版块,就得到了“转两官升迁”、“进官三等”的超额奖励。另一位“左班殿值”蒋迪,则因为办理安济院不力,被徽宗下诏降官一级——诏书未提及蒋的具体劣迹,可知他的办理不力乃是一种笼统的印象。
如此这般引导之下,地方官府为了竞争出位,自然会绞尽脑汁,将提供基本救助搞成提供华服美屋与乳母女仆这类荒唐事。如此这般做得太过了,国家的常平仓利息根本负担不起。天下的穷人吃饱穿暖还有剩,军队里的士兵却吃不上饭纷纷逃跑,而这样搞肯定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