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很快过去,藁城街道上上元节悬挂的彩灯还未撤去,鞭炮燃放后遗留的纸屑尚未清理干净,县令董文直一早便上城巡视。他早在前几日就接到线报,大宋皇帝于正月初五发布《讨元诏书》,在高邑大营誓师北伐,河北东、西两路大军号称百万向北开进。
董文直接报后不免黯然。这些年来,南朝数次出兵与元廷大战,但是其皆未颁布诏书。江南之战,南朝皇帝以保护先祖陵寝为名出兵;第一次北伐,则是以边界纠纷,出兵惩罚为名夺取了两淮和襄樊,诈取了川蜀。
即便这次南朝大举用兵,初时依然是以蒙元淮北驻军剿匪不利,导致盗匪劫掠榷场,进而遣兵越界剿匪为名开战。随后攻取了河南和山东,占据半个河北。而按照国家交往的惯例,仍可视为两国之间的冲突,非是国家之间的战争。
如今南朝皇帝发布讨伐诏书,那就是向蒙元正式宣战,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而这不仅彻底断绝了朝廷媾和的念想,也打消了董文直心中尚存的最后一丝侥幸,毕竟万物皆有求生的本能,他也不愿战火之下家乡生灵涂炭,族人泯灭。
而南军誓师后,短短十余日便攻取了元氏、赵州、宁晋、深泽、无极、栾城、井陉、鹿泉等数县。然后中路军兵至藁城,东西两翼则绕城而过直扑真定,隔断了两地间的联系,现下藁城已经成为一座孤城。
董文直昨夜接报,**有探马窥城,城外堡寨驻守的军兵因敌情不明,没有出兵接战,只是以弓弩驱逐。而**探子也未多做纠缠,趁天黑遁走,他知道这表明敌军已经距城不远,天亮后便上城探查。
董文直登上南城城楼向远处眺望,但被晨雾所阻挡,而其中似有马蹄声遥遥传出,他侧耳倾听蹄声越来越近,从细碎变的沉重密集,不多时便有数百骑冲破雾气向城下驰来,直至城下越两里才停下脚步,而城上的警钟也骤然敲响,大批军卒立时涌上城头,紧张的望着城下的敌军。
“父亲,我领兵冲上一阵,杀杀南军的士气!”站在父亲身后的董士表言道。
“这只是南军前哨,敌大军稍后便至,不可莽撞!”董文直扭脸看看跃跃欲试的儿子沉声道。
“父亲,正可趁敌远来,冲乱其的队形,大杀一阵,让他们不敢小觑我们董氏!”董士表不甘心地道。
“混账,南军岂能无备而来!”董文直哼声怒道,“为将者最忌莽撞,当前敌情不明,也许他们正是想诱你出城!”
“是,父亲教训的是!”董士表虽然是独子,但家教甚严,他对父亲十分畏惧,见他言辞严厉,低头悻悻地道。
而事情果如董文直所料,晨雾在朝阳的照耀下逐渐散去,便见无数兵马显现出来,他们结成阵型向城池如蚁涌来,密密匝匝让人看得眼晕,脚步踏起的尘土如滚滚浓烟。将至城下行军大队向两翼张开,形如两只巨臂欲将城池抱入怀中。
此起彼伏的号声中,正面的**不断变换着队形,前军直抵城前两箭之地才停下脚步,排出一个个交错的小方阵,彼此间保持着几十步间的距离,而两翼则各有百骑游弋,隐隐对城池形成包围之势。
“圣上仁德,降者不杀!”一队**士兵站定,向城上高声喊话劝降。
“圣上仁德,降者不杀!”
“圣上仁德,降者不杀!”
......
“放箭、放箭、放箭!”董士表闻听大怒,下令放箭,又哼声道,“明明是虚伪之徒,却要惺惺作态,可恶!”
‘咻、咻、咻......’城上军兵得令,立刻向喊话的**开弓放箭,尽管他们居高临下,但依然难以射到城下**,仅有稀疏的箭矢飘到阵前,只是惹来阵阵嘲笑。
“哈哈......”城下的哄笑声刺激的董士表更加恼火,拿过一张弓搭箭亲射,在空中飘忽了一阵,但力有不逮,‘啪嗒’掉在**脚下,倒是把他们下了一跳,随后却是惹来更大的笑声。
“再射!”见城上弓弩难及,董士表暗叹临时打造的弓弩性能差强人意,远不如官造的步弓。但他也知‘输人不输阵’的道理,当下绝不能输了士气,便挥动令旗指挥城前堡寨中的弓手放箭,以打压**气势。
城前的堡寨修在城壕之外,用于守卫入城通路,并遮护城门,以防止敌军沿大路直驱城下,也算是城防的第一道防线。过去藁城的城前堡寨不大,更多的作用是防止盗匪侵袭,守护入城的桥梁,收取关税,更像是个税卡。
在**北侵后才开始重修加固,现在寨墙皆以石块垒砌,又以夯土加固,高丈许,厚三尺,长宽各约五十步,其内建有哨楼,寨前布置了拒马。堡寨内驻扎的军兵得到命令后,立刻依托垛口向**放箭。
当下两军相距较近,但弓力不足仍难以伤到**,可他们的行为却似乎激怒了**,其立刻展开队形与他们对射。*****射速快,威力大,齐射之下仅三轮便将堡寨内的弓箭手压的抬不起头,只能龟缩在墙后躲避。
即便如此,**仍不肯干休,前排步军稍退,炮军上前,十余门威远炮简单的构筑阵地后,便开始发射。炸雷般的炮声让城上的董士表身体不由的一震,脸色巨变,他虽号称参加了淮北之战,但并未有与**交过手,早在他们到来之前就‘退’入河南。
“镇定!”董文直虽也是第一次见到**火器之威,心中也深感震惊,但比之儿子要镇定,哼声道。
“是!”董士表也马上意识到自己的事态,当下全城上下可以说都在看着他们父子,若是自己惊慌失措,定然会引发满城百姓的恐慌,强自镇定地正正头盔道。
董士表向城下看去,他自以为能挡住敌军第一轮冲击的堡寨,在火炮的轰击下,寨墙已然轰然倒塌。而随之**的炮火在短暂的停歇后又再次发射,弹丸坠入惊慌躲避的军卒中轰然炸开,顿时死伤一片,惨嚎声四起。
此情此景下,城上观战的军卒们一个个的目瞪口呆,有的人甚至手脚颤抖,握不住手中的武器,显然他们并没有料到**火器竟如此犀利,仅仅片刻功夫堡寨便被肆虐的炮火吞没。而他们却只能看着袍泽们在爆炸的火光和硝烟中挣扎,自己束手无策。
“将军,开城放他们入城吧!”南城守将见有从寨中逃出的军卒向城上呼救,哭喊着请求放下吊桥放他们入城,略带哀求的向董士表道。
“不可,堡寨不守,此时开城敌军便会乘势追击杀入城中!”董士表见那些逃离的军卒人人带伤,心中虽有不忍,但还是断然拒绝了。
“主公,再不救,他们便要尽数折损在城下了!”守将见提议被拒,转而向董文直求告道。
“董顺,慈不掌兵。他们不做抵抗,弃寨而逃,按律当斩。而你开城救护,为敌所乘,导致城破,亦是同罪!”董文直冷冷的看向其沉声道。
“卑职明白了!”主公待下向来宽厚,从不苛责,董顺以为其必不会见死不救,可事实出乎意料,他只能躬身应道。
“吾知你心中不满,以为吾见死不救。但汝要明白,此乃非常之时,若对逃军不做惩戒,只是一味纵容,又如何领军!”董文直见其言语中似有不满,再出言道。
“卑职不敢!”董顺听罢只感到骨子中都泛起凉气,转身下了城楼下令道,“不战而退,按律当斩,将他们即刻射杀,以儆效尤!”
董顺言毕,抽弓搭箭将城下为首者射杀,而其后的亲兵也纷纷开弓放箭,好不容易挣扎逃出的军卒毫无防备,皆被乱箭射倒在城壕边上,城上众军见此无不凛然,堡寨中奔逃的军卒纷纷止步,不敢再退。
**的炮击来的快,去的也快,但两刻钟的功夫就将整座堡寨变成了一片废墟。而他们也没有久留,留下一句‘明日卯时若仍不投降,便会发起攻城’的最后通牒,然后便交替掩护缓缓后撤两里扎营。
“开城救人!”直到断后的**骑兵远去,董士表才下令开城门,放下吊桥救护残兵。
“让其它堡寨也撤回城中吧!”董文直想想言道。
“父亲,若是将城外堡寨尽数撤走,敌军便可直攻城下了!”董士表言道。
“**炮火犀利,城外堡寨在其之下毫无用处,只是徒增伤亡而已!”董文直言道,“但那些逃兵的尸体不要收敛,就摆在那里!”
“这又是为何?会不会有损士气!”董士表知道父亲做事向来仁义,即便是死于途中的流民,也会遣人置办棺木埋葬,而今‘战死’的军卒却要曝尸城外,实在有违其过去的作风,因而不解地问道。
“南军炮击堡寨,既是想我们示威,也是震慑,欲以此迫降。而我们不收敛逃兵的尸体,不仅仅是在警告御敌不坚者,也是再告知南军我们守城的决心!”董文直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