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宝儿虽停下步子,却也没有转身,只直挺挺的杵在原地。
“你这小儿又要做什么乱呐?”
常胜知元宝儿这小儿不是个省心的,何况屋子里的那位更令人惶恐,可不想院子里日日闹腾不休,故而下了台阶朝着门口方向走了来。
却见那长寅立马禀道:“胜哥,宝儿……宝儿生病了,想告两日假。”
“哼,这才刚来便想告假,怎么,告假是假,不想在这凌霄阁待下去怕才是真的罢,元宝儿,我可告诉你,这凌霄阁可不是你想来便能来想走便能走的地方,你可给我省点心罢!”
说着,常胜朝着那正房方向看了一眼,又道:“趁着今儿个爷心情不错,快些进去伺候着!”
“怎么,连我也使唤不动你是吧!”
常胜难得好心提点这小儿一番,却见对方一动不动,毫不领情,当即双眼一瞪,便要发作。
却见那元宝儿闷声道:“我……我今儿个不能近身伺候,免得……免得吓着了爷去。”
元宝儿这话一落,瞬间叫常胜啼笑皆非道:“吓着爷?嘿,还吓着爷,元宝儿你口气倒不小啊,我入府这么久了,还没见这世界上有能吓着爷的事儿,我说你这小子,又在打什么鬼主子了,别想墨迹偷懒,赶紧的过去伺候着,爷一会儿发起火来,咱们谁也别想好过。”
常胜只当这小儿年纪小,只想着偷懒耍滑罢了。
不想,话一落便将元宝儿猛地将脸转了过来,然后将蒙在脸上的袖子一扯,便又将自己那张鼻青脸肿的脸朝着常胜跟前一怼,便见那常胜顿时瞪大了双眼吓得直往身后一跳,只捂着心口大声喊了一声:“我去,啥玩意儿啊!”
常胜吓得直接往后跳了半步。
长寅瞬间眼瞪大似铜铃。
只见眼前冷不丁怼过来一张人头猪脸,吓得二人险些落了半口气去。
两人看着眼前这张猪头脸,纷纷被吓得老半晌没缓过神来。
直到不知多久,待反应过来后,只见那常胜与长寅二人对视了一眼,随即冷不丁噗哧一声,笑得前仰后翻,笑得直不起腰来。
“怎么了,这是,这……这这是元宝儿么,我的个老天爷啊,吓得我两只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哎,元宝儿,来,过来,过来再让咱们瞅瞅,你这脸怎么了,怎么成这样呐,我的个乖乖,怎么肿得跟个大猪头似的了,若非这会儿在院子里知道是你小儿,这若在外头,保管认不出你这张脸来了。”
话说,常胜乐得直不起腰来。
长寅亦是笑断了气,笑着笑着直打起了嗝来,结结巴巴道:“宝儿,你……你是不是被人揍了啊,哪个欺负你了,欺负成这样,这下手也太狠了些。”
两人笑着笑着,便见那元宝儿忽而板着猪脸,复又咬牙转过了身去,闷头便要朝着后头下人房冲着,冲了两步便忽又见那元宝儿重新返了回来,忽而朝着长寅走近,朝着长寅将脸一怼,凑到他眼前一字一句道:“我咬掉了那人渣一块大腿肉。”
话落,元宝儿便再次转身往里冲,跟头小牛犊似的。
这话一落,长寅身子一颤,脸上的笑瞬间僵在了原地,是如何都笑不出来了。
咬了人一块肉?
这……这还是人么?
那……那还是你更狠!
心里这般想着,手却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大腿处,没由来感觉一阵阵抽痛。
却说那头常胜听到这里,也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见那小儿闷不吭声往里怼着,便赶紧撵了过去,难得好言相劝道:“哎,元宝儿,你便是要告假,也得在主子跟前露个脸再说,今儿个爷可是指着名让你过去伺候的,你若不去,爷的脾气你可是知道的,倒时候要遭的罪可不不是你如今这长小脸上这些鼻青脸肿能够够得上的,我是见你这小儿伶俐,换作旁人才懒得提点,你自个儿掂量掂量罢。”
话说常胜说了这番话后,便要不再搭理元宝儿,转身进了屋。
元宝儿听了常胜这话后,杵在原地,一时将牙齿磕的嘎嘣响,一时想起了方才在厨房遭受的拳打脚踢,一时又想起了师父的点化,一时便又低头看了看手中沉甸甸的包袱,最终,将包袱朝着长寅身上一扔,吩咐了句:“给我送屋去。”
话一落,咬牙转身跟着常胜上了台阶进了正屋。
院子口的长寅挠了挠脑门,嘴里念叨了一声“我资历可比你老了,该是我吩咐你才是,什么时候轮到你吩咐我了”,嘴里这般吐槽着,行动却先一步朝着后头下人房去了。
却说元宝儿跟着常胜进了正房后,只见屋子里正在上早膳,人来人往的,里头好几个丫头伺候着。
元宝儿进了屋子后,便一直缩在门口,背对着,没敢用脸世人。
常胜朝着那伍天覃跟前凑了过去,哈腰禀告道:“爷,那小儿来了。”
说着,似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忍不住笑得双肩乱颤,面色发胀了起来。
此时的伍天覃正在洗漱,将巾子捧着敷在了脸上一寸一寸清洗着,末了,将巾子从脸上取了下来,扫了常胜一眼,淡淡道:“一大早的,神神叨叨,有话便说,有屁快放!”
说着,便用巾子将十根手指一根一根地擦拭着,竟是个十分爱洁的。
完了,将毛巾朝着银盆里一扔,立马有丫头眼明手快的将银盆撤走了,那头伍天覃朝着八仙桌上一落座,又立马有人殷切的将漱口的茶端了过来。
伍天覃便端着茶朝着屋子里扫了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到了门口的那道鬼鬼祟祟,忸忸怩怩的身影上。
伍天覃眉头一皱。
常胜立马招呼道:“元宝儿,还不快过来给爷布菜。”
话一落,便见那元宝儿用袖子遮着脸,小心翼翼地闷头朝里摸了来,走了两步,撞了个小丫头,元宝儿立马道了声“对不住”,又走了两步撞了椅子腿,元宝儿疼得直抽抽。
伍天覃冷眼瞅着。
常胜见状只一把拽着元宝儿到了伍天覃跟前。
伍天覃眯着眼,盯着眼前遮住脸面,不敢露脸的小儿道:“元宝儿,你又欠打了是不,怎么,一日不挨打一日便消停不下来么?”
说着,便端起那杯漱口水刮了刮杯盖道:“既闲的慌,那便去外头跪着罢,跟昨儿个一样,什么时候跪晕了过去便什么时候了事!”
伍天覃悠悠说着。
这时,常胜献宝似的将元宝儿遮在眼前的胳膊袖子用力一扯,瞬间,便将袖子后头那张猪头脸展示在了伍天覃眼前。
此时,伍天覃正在垂目饮茶漱口,正欲将漱口水吐回杯子里头,不想,正欲吐出时,眼淡淡朝着眼前一扫,这一扫,目光好巧不巧正好落到了眼前那张猪头脸上,瞬间,“噗”地一下,伍天覃嘴里的漱口水一滴不落的全部喷到了对面元宝儿脸上。
伍天覃:“……”
元宝儿:“……”
第39章
屋子里静悄悄的,死一般的寂静。
只听到伍天覃的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
他好似被漱口水给呛到了。
而对面,元宝儿闭着眼睛,憋着一口气咬着牙关一脸嫌弃的将满脸口水一下一下擦拭着。
常胜本特特想给主子一个“惊喜”,不曾想,惊喜成了惊吓,见伍天覃被呛到了,常胜面上一慌,立马伏身抬手欲去给伍天覃拍背,不想,那伍天覃却抬手一摆。
只见那伍天覃单手握着拳头置于唇边连咳了五六下后,常胜赶紧又倒了杯茶来,那伍天覃吃了茶漱了口,整个人这才稍稍得以恢复平静,适才正襟危坐着重新抬着眼朝着眼前的小儿脸上瞅去。
这一瞅,伍天覃便又觉得喉咙有些发痒,忍不住想要再度咳嗽了起来——
伍天覃复又低咳了两声,而后抬眼一瞅,只见眼前骤然出现的是一张……猪头脸,以及落汤鸡脸?
伍天覃似乎愣了愣,随即正襟危坐了起来,只一时摸了摸鼻子,看着眼前那被他的漱口水淋了个满怀的狼狈模样,伍天覃嘴角微微一抽,而后低低咳了一声,只若无其事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张猪头脸细细研究了起来。
当然,他自动将落汤鸡这部分给忽略了。
无怪乎伍天覃一口茶直接被当场喷了出来,试问,一头猪头脸冷不丁的凑到跟前,是个人都会被惊到罢,何况,伍天覃从来没有看到过有人的脸能够肿成这个样子的,怎么说了,他打小在市井中混迹长大,吃酒作乐,惹事生非,几乎无恶不作,自然少不了与人打架,却也从来没有成功的将一张人脸揍成猪脸过。
怎么说呢。
只见眼前的这张小脸,哦,不,是这张肿脸已经肿到完完全全看不出具体面相了,肿到双眼眯成了一条细缝,嘴巴也被脸颊两侧的肿胀挤压得合不拢了,只能被迫微微张开着,许是他脸虽小,却本就圆润,在圆润的基础上再鼓胀了起来,瞬间只觉得一整张脸肿得如同发了面的馒头似的,颇有些像个猪头脑袋。
唯有细细分辨,方能在那猪头脑袋上窥探出一丝那小儿往日里的音容相貌。
“嘶——”
伍天覃端坐在椅子上,不由摸了摸下巴,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张猪头脸瞅着,瞅着瞅着,忽而嗖地一下将脸凑到元宝儿跟前盯着那肿脸看了又看,良久,方微微勾唇指着这猪头脸朝着常胜问道:“怎么了这是,跪了一日,是用脑袋跪的么,怎么还伤到脸上来了?”
伍天覃到底算是见过世面,不像方才常胜和长寅那般,对着眼前这张脸笑得前仰后翻,乐得快要直不起腰来,却也有些像是看戏,如同看了一回新花样似的,有些忍俊不禁,不由有些好奇的问着。
话落,便见那常胜笑哈哈道:“哪知道,准不会是被主子罚了痛彻心扉,用脸跪了一日呗。”
常胜笑着打趣着,末了,口一改,语气正经了几分,哈腰朝着那伍天覃小声道:“爷,准是这小儿混账,遭人恨了呗。”
伍天覃听了觉得有理,末了,双眼不错眼的盯在了元宝儿那猪头脸上,忽又嗖地一笑,指着元宝儿道:“你来说,给爷好生说道说道,说说看这一身伤怎么来的?”
伍天覃仿佛极有兴致,可神色却又分明懒洋洋的,好像在说:快说些不高兴的好让爷高兴高兴。
不想,他话一落,却见眼前的小儿梗着脖子,咬着嘴巴,就是不张嘴,不说话。
一旁的常胜拼命朝他使眼色。
却见那小儿归然不动。
伍天覃本兴致不错,见状,眉头一挑,耐心将要消耗完了,正欲吩咐喊打,这时,却见对面那张猪头脸上忽而有两滴亮晶晶的泪花窜了出来,啪嗒一声,滚落到了地毯上。
伍天覃一怔,还以为瞧错了,再定睛看去,果然便又见两串泪花嗖地一下从那肿胀得成了一条细缝的眯眯眼里给钻了出来,只见元宝儿那小儿也不回话,也不说话,只杵在那里只顾默默淌起了泪来。
这是个什么情况?
伍天覃与常胜对视了一眼。
半晌,只见那常胜提高了声音喝斥一声道:“哎,元宝儿,你说你这小儿几个意思啊,主子又没罚你呐,你哭什么哭?一个大男人跟个娘们似的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爷素来不喜人哭哭啼啼,赶紧的,将眼泪擦干了好好回话。”
常胜瞪着眼睛训斥着。
不想,这话一落,只见那猪头脸上的眼泪劈里啪啦落得更畅快了。
也不出声,就杵光在那里默默淌着泪。
起先还是一滴一滴的,渐渐的,越说,那泪花反倒是越多了,成了一串一串地,慢慢的就跟河道决了堤似的,哗啦啦的直往下淌了,直瞅得常胜目瞪口呆,大吃一惊。
不为别的,就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要知道,在常胜的印象中,元宝儿这小子可是个不轻易服软的倔骨头,哪怕在主子跟前。
瞧着年纪小小的,身子骨也轻飘飘的,可那眼中的倔性却叫人印象深刻,让罚跪,便梗着脖子一言不发的跪上一整日,一句求饶都不带求的,让跟在马车后头撵着,便一声不吭地跟在后头追着,从太守府一路撵到了城门口,眼看着人都快要撵断气了,却依然咬着牙关不带停歇地,要知道,其他那些随从可是跟了主子马车后头跑了整整两年,这才渐渐稳健起来的,他一个刚来的,且弱鸡似的弱成那个样子,竟也咬着牙关一路跟了上来。
最要紧的便是,往日里一个个地到了主子跟前都是被主子的威严吓得屁股尿流,唯独这小儿,卯足了劲儿在跟主子较着劲儿似的,常胜只以为这小儿不得消停,还得折腾上许久了。
然而,常胜眼中的硬骨头元宝儿,这会儿却冷不丁地一下子就转了性,滑跪了似的,竟然还淌着眼泪哭的似个小儿,如何不叫常胜不目瞪口呆。
且眼瞅着越哭越利害,慢慢地只见杵在那里打起嗝来了,双肩也开始一抽一抽了起来,却就是紧紧抿着牙关憋着如何都不发出声儿来。
这模样落在了伍天覃眼中,只让他眉头皱了几皱。
伍天覃素来讨厌人哭哭啼啼,美人哭啼几句那叫调情,那叫韵味,可一个大男人哭啼起来平白叫人腻歪厌恶,然而眼前这小儿哭着哭着,见他渐渐要哭背过去气了似的,却偏偏咬牙忍着不发出一丝声响,又配着那样一张猪头脸,和什么,落汤鸡似的狼狈模样,只莫名觉得可怜又可恨,可恨又滑稽。
伍天覃只目不转睛的将远处那张默默淌泪的猪头脸打量着,平心而论,眼前这小儿生得还算讨喜,往日里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睁,滴溜溜地乱转着,远远的看上去圆头圆脑的,瞧得还算讨喜伶俐,哪怕那张小脸如今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了,依然眼瞅着有些滑稽可爱,脸鼓鼓胀胀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像是戏台上咿咿呀呀唱大戏的小童似的。
不过,不能细看,细看,便不知是脸上抹了药膏还是什么,被他嘴里的茶水一冲,又被眼里的眼泪一洗,远远的看去只觉得花花绿绿的,像是糊了一脸的屎似的。
这样一想,伍天覃嘴角便微微一抽。
一抬眼,见那眼泪淌得没完没了了,一大早的,伍天覃只觉得约莫被吵得渐渐有些脑瓜子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