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情愿相信,是太太,是老爷,是他们误解了大鳖怪,一如当年,大公子扬言是被他推到大树下的那般。
定是那样的!
绝对是那样的!
话说元宝儿熬得眼下一片乌青。
大半夜他翻身起来喝了口水,又将屋子里的炭火灭了,磨磨蹭蹭等待了许久这才重新躺了回去。
那晚的元宝儿头疼欲裂,越想,脑袋越疼,越发难以入睡。
那晚的元宝儿满心满眼都是盼着快快睡着。
只觉得除此以外,其他任何事情都不重要。
浑然不知,太过安静的雪夜,会发生怎样的惊天动地的浩劫。
也就是那晚过后,元宝儿仿佛一夕之间长大了,成长了,他懂得了人生的无奈,和命运的无常。
也懂得了,每个人与人之间的相识相遇都是那样的来之不易。
这个世界上不止只有天灾,还有人祸。
一样的毫无征兆,也一样的祸不单行。
后来时时想起来,就跟做了一场噩梦似的,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
甚至比当年洪水入境,一夕之间冲毁数万座村屋,吞噬数万条人命还要来得迅猛和突然。
那晚,翻来覆去,一直熬到后半夜的元宝儿终于困意来袭。
然而不想他才刚刚阖上眼睡着,就被一阵沸沸扬扬,惊天动地的噪杂喧闹声给吵醒了。
大半夜的,似火光闪动。
外头明明灭灭。
似喧嚣不断。
元宝儿迷迷糊糊的从床榻上爬了起来,似听到外头有敲门声,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勾着鞋子下床,迷迷糊糊的走到门口,将门打开一瞧,赫然只见远处火把冲天,院里有人四处奔走逃窜。
有那么一瞬间,元宝儿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只以为梦到了当年逃难的日子,下一刻,他立马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瞅,发现不是在做梦,半明半灭的黑暗中,有人抱着包袱,收拾金银细软正在逃窜。
元宝儿一瞬间瞌睡惊走。
连衣裳都来不及披了,飞快跑了出去,随手抓起一个跌倒的丫鬟急急忙忙问道:“跑什么跑,发生了何事了?大公子人呢?”
丫鬟一边挣一边哭哭啼啼道:“来了……来了好多官兵,将府邸给包围了,老爷被他们拿下了,他们……他们还杀了好多护卫,大公子……大公子去了前院,你……你快跑罢,那姓卫的在府中四处拿人!”
丫鬟说着,便一把挣脱的了元宝儿跌跌撞撞的朝着院子外头跑了去。
这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一番话,令元宝儿顿时大惊,整个人如梦初醒,却一瞬间整个人呆呆地定在了原地如何都反应不过来,整个人呆滞了似的,双脚麻木发抖了起来,不多时,又觉得一股凉透的血液从脚底直窜脑门。
下一刻,连鞋都没穿稳,他便立马朝着院子外头冲了去。
第183章
话说大半夜的,整个太守府火光冲天,乱作一团。
火把将大半个府邸照亮得宛若白昼。
一出玉晖轩,隐隐可见四处人影窜动,逃跑的逃跑,乱窜的乱窜,场景比当年逃难时还要匆忙和混乱,而远处更是尖叫声和哭喊声混作一团,隐隐夹杂着一声声厉呵声:“给我搜,活捉伍天覃者,公子有重赏!”
噪杂纷乱中,似有好几拨队伍举着火把朝着后院袭来。
这样的场面,元宝儿还是头一回见着,就连当年逃难,有官兵过来驱赶他们这些难民时,也未见这样的凶恶和吓人。
一瞬间,就跟画本子里头描述的两军对垒,兵临城下了似的。
兵败是什么下场?
屠城?
元宝儿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更不知这对伍家意味着什么,但是他知道,伍家定是遭难了。
外头洁白的雪地被凌乱的步伐踩踏得像是一座座淤泥滩。
元宝儿浑身只穿戴了一身中衣,压根顾不上身上的寒冷与脚底浸水的严寒,只浑身哆嗦着朝着后头凌霄阁的方向跑了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往那个方向跑?
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
容不得元宝儿多想。
府里的路径他还算熟,不想,通往凌霄阁的几条路径都被人占领着,躲在暗处,元宝儿见四处都是人,一个个举着火把,腰配着大刀,关键是各个身着统一的官兵服饰,领头的更是穿戴着坚固又威风的铠甲,像是军营里的士兵队伍,与太守府府衙的衙役有着明显的区别,且一个个看着凶神恶煞,来者不善。
既是官兵,那就意味着不是恶匪,那就意味着势必是比老爷更高的高官。
可是伍家家门显赫,二老爷虽不过区区四品太守,可大老爷可是官拜吏部尚书,伍家更是出了位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还有位深得陛下宠爱的三皇子。
这般显赫又如日中天的家世,岂是区区寻常大官能够随随便便闯入的。
便是卫家,也不敢无缘无故动到伍家头上来罢。
要知道,瞧着这架势,隐隐有种抄家的架势。
元宝儿顾及不得许多,趁着队伍远去时,操着一条小径立马猫着身子便要闯入对面的林子里头,不想,正要闯入时,忽而不知打哪儿伸来一只手死死将他的嘴巴捂住,紧接着他的胳膊被人从身后一扯,再然后,整个身子被人往后架住了。
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幕,瞬间吓得元宝儿瞪大双眼,浑身警钟大作,他只下意识地踢脚挣扎,只以为自己不小心露了马脚,被那些来拿人的士兵给逮住了。
正拼命挣扎之际,这时,骤然耳边响起了低低一声:“是我。”
这道声音混合着温热的气流齐齐钻入了元宝儿的耳朵里时,叫元宝儿整个人一愣的同时,立马停止了挣扎。
这道声音低沉又威严。
纵使将声音压得极低极低,纵使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听到过了,可是,骤然响起时,元宝儿仍然立马就听了出来,纵使只有短促的两个字,元宝儿依然很快的辨认了出来。
混着那抹若有似无的淡淡熏香,一股子独属于伍天覃的味道。
是大鳖怪!
一颗紧绷的心脏骤然松弛了下来。
死死捂在元宝儿嘴巴上的大掌缓缓松开了。
元宝儿僵硬着身躯,正要转身看去,不想,这时,刚刚松开的手又再次重新捂住了他的嘴巴,元宝儿不明就里,这时,握着他胳膊的那只手骤然一松,继而箍着他的腰将他整个人往身后一带,捂住他嘴巴的那只手缓缓松开,却是竖成了一根手指头抵在了他的唇边,而后,耳边响起了一声低低的:“嘘!”
元宝儿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只见又一队举着火把的人冷不丁从游廊尽头踏了来,打从四五步开外的小径上经过,一队七八人队伍气势汹汹,领头者高举着火把道:“姓伍的还没找到,给我仔仔细细的搜,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整个院子里已布下了天罗地网,我不信他还能变出翅膀飞了不成!”
一行队伍从眼前吭哧吭哧呼啸而过。
距离他们极近极近,近得发生任何一丝声响都能被发现了。
元宝儿大气不敢出一下。
不过好在天黑,前方又有灌木遮挡,并无人发觉。
一行队伍沿着凌霄阁的方向搜了去。
队伍走远后。
元宝儿终于反应了过来,抓着抵在他嘴上的那根手指头嗖地一下转身,他一脸担心,似有许多话要问要说,然而此刻牙齿打颤着,还压根来不及开口,忽见身上一暖,只见漆黑的黑暗里,有人将衣裳往他身上披着,还压根没有待他搞清楚任何状况,便见眼前的人忽而低低开口命令道:“别出声,听我说!”
说着,只见对方一边警惕的观察着四周的动向,一边飞快替元宝儿披着衣裳,他动作很急,给元宝儿穿戴衣裳的动作生疏又杂乱,漆黑的夜色下,元宝儿只看得清楚他模糊的五官和一截坚硬挺翘的下巴,四周混合着冷冽的清香,是他身上独有的味道。
匆忙间,只见对方匆匆开口道:“这是女装,你穿了后伪装成女子,可暂时躲人视线,再寻个时机逃出去,爷知道凭你的本事,可以逃得出去的,对不对?”
“出去后,去石喃巷,还记得上回爷带你去的那处别怨么,收拾姓卫的那次,就是那条街,一直往南走,走到巷子最深处最后一户人家,是一处一进院落,你的爹娘就安置在里头!”
伍天覃语气湍急说着,说话间,已经替元宝儿将身上的衣裳穿好了。
也就是经他提醒,元宝儿这才发现披在他身上的是一件女装,一件寻常的丫鬟服饰,被他歪歪扭扭的套在了自己身上。
还不待元宝儿缓过神来,便见伍天覃匆匆从衣襟里摸出了什么东西,塞到了他的衣襟里,而后,伍天覃忽而单手捧着起了元宝儿脸,黑夜里,他似在定定的凝视着他,而后,一手握着他的后脖子,粗粝的大拇指指腹一下一下轻轻的摩挲着元宝儿的脸,而后抿着唇,匆匆道:“莫要让姓卫的抓住你了,他不会放过你,跟你爹娘团聚后,待风波消停下来后便领着他们一道离开元陵城,别回你们那个草庙村,走远点儿,走得远远地,越远越好,然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伍天覃一字一句说着。
声音低沉而暗哑。
黑暗中,元宝儿看不清他的五官,看不清他具体的神色。
可他却能感受到他目光的专注和情绪的克制。
伍天覃紧紧握着元宝儿的后脖颈,托着他的脸。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见外头火把越来多,终于大掌一松,松开了元宝儿,转身便要往外走。
不想,袖子却被人一把紧紧攥住了。
伍天覃似愣了一下,转身,便见元宝儿死死揪着他的袖子,带着哭腔道:“一起……一起走。”
伍天覃闻言,定定的看着元宝儿,而后嘴角微微一勾。
他似笑了一下。
而后,抬手捂住了他的小手,然而一下一下,掰开了他的手指。
掰开元宝儿最后一根手指头时,伍天覃抿着唇,忽而抑制不住似的嗖地一下转身,只单手捧着元宝儿的脸,将他的脸高高捧起,他骤然靠近,脸凑了过去,紧紧贴着元宝儿的脸。
黑暗中,纷乱中。
他似轻轻往他眉心浅啄了一下,而后,满心压制的低低冲着元宝儿道:“别恨爷!”
话一落,伍天覃极力的压制住内心的情绪,似乎恋恋不舍却又一脸果断地放开了元宝儿,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人。
然而,才刚踏出几步,忽而在不远处闻有人高呵得一声:“谁在那边?”
伍天覃脚步嗖地一顿。
似有人举着火把朝着花丛中照了过来。
几乎没有片刻的思考,只见踏出几步地伍天覃飞快转身,将呆呆愣在那儿地元宝儿朝着灌木丛里紧紧一塞,而后,在元宝儿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便见他纵身一跃,朝着反方向跳出了丛林。
“来人呐!有人,这里有人!”
“是伍天覃!”
瞬间,丛林外头火把冲天,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