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贵妃美眸噙着泪花,终于露出三日以来第一个笑容。
她连忙打开匣子,取出一枚指甲大小、通体清润、没有一丝杂质的玉质小鱼,掰开岳金銮的唇齿,喂到她的后槽牙处。
岳金銮昏昏沉沉中,只觉得虫牙像被冰冻住,彻骨的凉意阵阵袭来,将疼痛压制不见。
她终于不再啼哭,枕着岳贵妃的袖子睡了过去。
岳贵妃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掉回肚子里,“总算是好了。”
姮娘与整个眉寿殿的宫人也跟着安了心。
小主子牙疼一刻不好,他们便一刻也别想休息。
岳金銮的牙疼不是没服过药,只是药汤没什么作用。
才有人说,江南某个商贾家中私藏了一块于阗国的玉鱼,清凉彻骨,祛热解燥,能止牙疼。
岳家立刻派人去寻,寻了整整三日,花了黄金万两才求来。
岳金銮是岳家的宝,又因为岳贵妃荣宠不衰,被皇帝爱屋及乌的疼着。她有个一病一痛,宫里宫外谁也别想安宁。
闹了一夜的眉寿殿逐渐平静下来。
岳贵妃不肯休息,守在岳金銮身边,见她睡的香甜,低头吻她眉心。
“阿柿乖,姑母守着你。”
岳金銮许久没做过梦了。
鬼有什么好梦的,梦里尽是些幼时记忆。
皇帝膝下五个儿子,却没有女儿,一直期盼岳贵妃能生个一子半女,可惜贵妃体弱,生育艰难。
恰逢岳金銮出生那晚,母亲梦月入怀,是为大吉兆,相士批命贵不可言,惊动了宫里。
皇帝索性收为养女。
她出生便封了宝宁郡主,赐名金銮。
七年那年,被接进宫里给岳贵妃当女儿养着。
此举惹了不少权贵不悦,主要原因,还是岳氏身份低微。
岳家外祖原是捏糖人的糖倌,岳贵妃是卖花女,至于岳金銮的父亲岳昭,是给权贵当马奴的。
后来岳贵妃遇到了微服私访的帝王,一见倾心,盛宠十余载,岳家人也跟着蒙了恩典。
岳昭参军报国,大挫蛮夷,军中威名四起,圣上封了镇北大将军,又加赐武平侯。
这般隆宠,多的是人眼红嫉妒,但他有军功在身,妹妹又是第一内宠,也没人敢说什么。
岳金銮上面还有一个年长三岁的兄长。
她出生那日,皇帝也将她兄长的名字改了,唤作金吾,足见恩荣。
岳家出了岳金銮这个女霸王,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满京的闺秀没有一个不讨厌她的,私下里称她野蛮,然而岳金銮不在乎。
她天生如此,那些人都是嫉妒。
进了宫,几位皇子想拉拢岳家,待她是如亲兄妹。
除了那个宫女生的三皇子秦恕,既不巴结,又总横眉冷对,气得岳金銮没少欺负他。
比如让她牙疼的这个糖,就是从秦恕手里抢的。
梦里岳金銮的眉头一皱——
慢着,她抢了谁的糖?
蛀牙后,岳贵妃再不许她吃糖。
前夕皇帝得了进贡的特制雪花糖,软糯弹牙,甜而不黏,只得了一匣子,通通给了岳金銮。
岳贵妃直言她蛀牙不能食甜,拒绝了,皇帝只好将糖分给皇子们。
一共六块糖,太子得了两个,其余儿子一人一个。
连秦恕这个几乎快被人忘在犄角旮旯里的皇子也分到了一个。
大前日下午,秦恕一人坐在御花园里吃糖,被岳金銮撞见了。
她一向当恶霸当惯了,想也不想的抢来吃,这才牙疼了整整三日。
岳金銮至今还记得被抢走雪花糖时秦恕的眼神,阴沉沉的,像极了还无力抵抗母豹夺食的狼崽子。
最主要的是,她吃完还踢了秦恕屁股一脚,并扬言,“再瞪,再瞪我把你眼珠子抠出来!你要是敢告诉别人,我要你好看!”
要死了,她居然踢了未来皇帝的屁股,还威胁他要抠他眼珠子——
岳金銮披头散发坐了起来。
屁股有点疼,眼睛也有点。
眉寿殿内一片安宁祥和,她却觉得身子凉了半截,仿佛黑白无常在床底下拽她裤子。
秦恕当初为了争夺皇位,做尽了阴险狠辣之事,杀了政敌不谈,还把人削成了一片片。
人家的遗孀遗孤没等到尸首,只等到了一盘子炒肉片。
美名其曰,宫里御膳房赐下的珍肴,请夫人公子尝一尝,肉鲜不鲜。
想当初她要不是死的早,估计秦恕也有可能把她眼珠子削成一片片,然后找一百个大力士轮番踢她屁股。
而不是拿着一颗糖来给她上香。
姮娘还不知道小主子已经醒了,正伺候岳贵妃梳洗,“娘娘,三皇子已在殿外跪着了,您打算怎么处置他?”
岳贵妃皱了娥眉,“他也没做错,处置什么?”
姮娘无奈一笑,“到底是他给了郡主糖。”
话虽如此,她们心里却都明白,这糖不是秦恕给的,是岳金銮抢的。
岳贵妃叹气,只听身后一阵噔噔噔,绣履踏地的声音。
她惊讶回头,看见岳金銮纤细的身影像夜色下越墙的狸猫一样敏捷,“阿柿,你去何处?”
岳金銮来不及回答了。
她跑了,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心里哭着央求——
秦恕,我来救你了,有话好说,千万别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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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工大吉!
第2章
眉寿殿中,小主子才是第一位的。这是所有人,包括岳贵妃的共识。
因此姮娘立刻丢下玉梳,跟着岳金銮跑了出去。
门口的宫人也连忙拦住小主子。
岳贵妃在身后叫着阿柿,小心摔着。
岳金銮一个走神,忘了自己回到八岁,四肢还没生的那么修长。
一下磕在了门槛上。
她头朝下摔了出去。
因着养的好,雪球儿一样骨碌碌滚了两下。
在众人的惊呼中,格外安详地趴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姮娘的心都漏了一拍,带着宫人冲上去,手忙脚乱地把岳金銮抱起来。
只见她小脸灰扑扑的。
没一会,鼻尖淌出一条流动的鲜红,灵活地沿着她的人中滑到了唇缝间。
岳金銮尝到了血气,耳边一嗡。
作为一个骨子里十五岁的人,不想哇哇大哭丢人现眼,便强装镇定,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然后众人便看见了她原本雪白整齐的门牙,豁没了。
岳金銮吸气,凉丝丝的风带着腥甜气味畅通无阻地涌入了她的口腔。
疼还是蛮疼的,她还是有点想哭。
眉寿殿又闹了起来。
昨儿是牙疼,今天索性门牙都磕没了,岳贵妃又嘤嘤嘤得哭了。
岳金銮头晕目眩地被人抬起来,还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
——救秦恕。
可让秦恕下跪这命令是皇帝下的。
要救,有些难。
皇帝一听秦恕的糖让岳金銮牙疼了,也不论对错,罚秦恕跪了三日。
每日到太阳下山才允许回去。
她左看看右看看,终于在台阶下看见了那抹清瘦笔直的修影。
少年方才十二岁,眉目比记忆中稚气的多,但还是好看的。
秦恕的样貌在前世便是诸皇子中拔尖的。
当年有个同样出身将门的闺秀,泼辣劲儿不比她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