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金霞催促了一句田蓝:“早点睡吧,明天还有事呢。”
田蓝头都不抬:“我又不赶火车,我不着急。对了,你们如果不回来的话,提前跟团部打声招呼,免得到时候临时找不到人会影响秋收。”
徐文秀无名火起,直接叫出声:“什么意思呀?我们是去见伟大领袖,聆听领袖的最高指.示,什么叫做我们不回来了?”
田蓝惊讶,居然都回过头来看她们了:“这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啊?领导就是这么说的呗。回城闹革.命,谁晓得要闹到什么时候。这革.命要是一天两天就能成功,那也不足以称之为革.命了。要是一年半载甚至三年五载呢?难不成让农场一点儿准备都没有,这不开玩笑呢。”
知青们面面相觑,回城闹革.命,这是怎么回事?
田蓝慢悠悠的,声音轻飘飘:“我也说不清楚,大概是本来把下乡当做镀金,履历表上好看点,将来好更上一层楼。结果到了乡下,条件才发现比自己想象的更艰苦,吃不消了。刚好不是闹革.命吗?那就打着这个旗号回城待着呗。”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那他们要待到什么时候?”
“一辈子呗,不想待在农村,宁可在城里吃闲饭呗。”田蓝又扭过头去画她的图纸,还是那副慢悠悠的腔调,“搞投机取巧,这些人最擅长。也不想想,就他们那点小聪明,怎么可能瞒得过国家。到时候粮食关系转不回去,他们在城里也是盲.流。哎,你们别多想,领导就是这么一问。你们是怎样的人,大家都看在眼里呢。”
呵,啥叫别多想,你不说我们还想不到,你一说我们怎么可能不想。
姑娘们集体抓狂,他们不就是想去京城亲眼看一看伟大的领袖吗。为什么就变成全是他们的错一样了?
谁把下乡当镀金了?他们知青就是打算一辈子扎根在宁甘,以后骨灰也埋在这里,绝对不会走的。
田蓝只给她们一个后脑勺,已经有些不耐烦:“好了,你们在我面前表什么忠心啊。别耽误我干活,我忙着呢。”
这一夜,女知青们都彻夜难眠。
尽管田蓝并没有熬到太晚,尽管她到点儿也熄了灯。但是黑夜并没有将美好的睡眠带给这群青春正好的姑娘们。自从下乡以后,基本上从未失过眠的她们居然辗转反侧起来。
于是屋子里,田蓝酣眠的声音就分外的振聋发聩。
真是的,搞得活像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一样。她们做错什么了啊,农场领导为什么要这样?
田蓝正在空间里大吃大喝呢,还有什么比吃吃喝喝更让人心情欢快的事?
她咬下一口烤得正好的羊排,感觉真的好绝啊。太好吃了,爆浆羊排。
咽下嘴里的肉之后,她又开始跟完全看不见的空间闲聊:“你是不是奇怪,为什么农场要配合我把他们给留下来呀?嗐,太简单了。我们是拿工资的,现在停课闹革.命,我们也进城的话,你说农场是继续给我们每个月发工资,还是算我们旷工呢?谁愿意别人干拿钱不干活呀。再说了,马上就是忙的时候,那么多棉花那么多谷子要收。正常时候,秋收也是要放假,什么叫天气陛下?你只能配合老天爷,你甭指望老天爷会配合你。误了天时,你哭都来不及哭去。”
她白絮叨了半天,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她居然也没觉得无聊。待到吃干抹净,她还主动提出打赌:“你等着看吧,到时候就见真章。”
空间同志能不能看到真章,还真不好说。毕竟推理这玩意儿很可能是一顿操作猛如虎,最后却是0:5。她关于空间的所有推断,全部都是主观臆断。看似在符合逻辑也白搭,因为生活本身就是不讲逻辑的。
不过没关系,因为知青们很快就看见真章了。
他们商量着想请农场方面给他们开介绍信和身份证明,好方便他们前往京城见领袖。
结果大家伙儿人还没走到办公房,就听见几个农场的老职工在闲聊。
一个说,你家的小子这回也跟着跑出去了。
另一个就回答:“出去就出去呗,有人管饭不好嘛,省了我的口粮。”
旁边人叹气:“这革.命的范围有点窄啊,咱们就不能闹革.命了。应该我们都去了,我还没去过京城呢。”
其他人笑:“那你亏了,谁让你已经成老白菜帮子了,人家闹革.命都不带你。”
那人就悻悻的:“扯虎皮做大旗搞啥呢?一个个就是想偷懒耍滑,大家伙儿天天忙得要死要活。他们好了,跑得比兔子还快,就是不想干活。想偷懒,什么借口他们都能找。”
原来农场中学的学生们是说走就走,已经提前一步出去闹革.命了。还有人放话说,自己要把祖国的大好河山全都看一遍。听的人真是心神摇曳啊。
知青们听了却有些不自在。这话说的,搞得好像他们去京城就是为了旅游一样。好吧,实话实说,去都去了,大家肯定要好好逛一趟京城啊。他们都没见过升国旗呢。
但是,这事儿能做不能说,被人拎出来这样讲完全本末倒置了。他们得为自己正名。
立刻有知青替中学生辩白:“他们不是出去玩,这就好比长征,新时代的长征。”
然而老职工立刻嗤笑出声:“还长征哩,你别逗啦,娃娃。长征,那都是光着脚打着草鞋走两万五千里的,翻雪山过草地,没吃没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丢了性命。长征的时候能有火车坐,能有人管饭吃,还有屋子还有床给你睡觉?你当长征是游山玩水呢!哪来这么美的事哦。”
知青本还想再辩解两句,这会儿被人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讷讷道:“他,他们是去见伟大的领袖,聆听领袖的最高.指示。”
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大爷直接呵呵了:“这报纸这广播都不发新闻?不长眼睛也没耳朵啊,看不见也听不着,非得跑过去?还见呢,哪儿来的脸见?他们是战斗英雄还是全国劳模?好意思耽误老人家的时间?我们伟大的领袖日理万机,难得有空也不休息,见这种干活的时候满世界晃荡,吃饭的时候脸埋在碗里的东西?好大的脸,不要脸!”
知青们个个面皮发烧,羞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因为发话的大爷又开始感慨:“哎呀,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娃娃。看看你们,跟我们一样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一门心思的干活。他们好哦,没吃过苦,就一点不知道好赖。大家都忙得了,他们却不晓得要下田干活。”
知青们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这哪里是表扬,分明就是大耳刮子往他们脸上刷呀。
冯祥生都吃不消了,期期艾艾地冒出一句:“现,现在不是不忙吗?”
“不忙?”大爷惊诧莫名,“娃娃,你怎么能说这种怪话呢?咋不忙了?不得堆肥呀。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这会儿不把肥料准备好了,到时候秋收过后秋种怎么办?地不肥是长不出来庄稼的。”
其他老职工笑出了声,带着点调侃的意味:“种地可是大学问,能娃娃也得好好学哦。”
田蓝刚好带着今年新到的军垦战士过来,见状给新人介绍情况:“这就是去年来农场的,他们马上有事出去。对了,大家临走前把自己的屋子收拾一下。农场暂时排不出这么多空房间,66年的知青就住咱们新兵营。”
她是轻描淡写,老知青们直接炸窝了。
什么意思呀?这是要赶他们走吗?连他们的屋子都被人给占了。
田蓝莫名其妙:“你们激动什么呀?你们不是要去京城吗?那屋子空着白空着啊,当然得拿出来用。”
戴金霞都皱起了眉毛:“他们住我们的屋,我们回来后住哪里呀?”
田蓝声音轻飘飘的:“就是暂时过渡一下,他们休整结束以后就要跟我去戈壁滩种菜的,给解放军种菜。”
新知青们一开始听说要种菜,还有些失望。军垦战士对自己的定义是战士两个字,军垦倒是被放在了后面。结果听说是给解放军种菜,他们又感觉好受些了。
嗯,部队也有司务兵,养猪种菜少不了。
还有好奇的知青询问:“戈壁摊上也能种菜呀?”
“能。”田蓝微笑,“我们在沙漠里种了上万棵树,都活了。”
哇!农场新人们发出了惊呼:“真的啊,太厉害了,我们能不能看看啊?”
田蓝笑眯眯的:“当然可以,我们去戈壁滩的路上就经过那片沙漠,到时候你们就能看到了。上次那边的师傅过来还说呢,下了雨,树长得更好了。”
新知青们的好奇心达到了顶点:“沙漠里也会下雨吗?”
“会,但是少。”田蓝解释道,“沙漠环境下有效降雨很少。但我估计,树木之所以能够长得好,可能也与我们种树的器皿有关系。我们在竹筒上端周围包裹的油纸还有树叶。虽然当时我们的目的是防止沙子进入竹筒,将里面的营养液全都给挤出来,但实际上它们起到了一个类似于搜集器的作用。它们的存在聚集了雨水,使得上端开口周围的沙子维持一种湿润的状态,这有利于侧根的萌发。树木长出了侧根,才算是真正的活了。”
男知青们还没有感受到微妙的差别,女知青们却个个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眼前的田蓝,才是她们熟悉的田蓝啊。永远不厌其烦地传授她所了解的农学知识,永远热心又积极。而不是那样的礼貌又生疏。
他们难道就不是她的同志了吗?
姑娘们酸溜溜的,感觉都不想再理会田蓝了。
杜忠江却冒出一句:“那个戈壁滩种菜,我想去看看行吗?”
他转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冯祥生,“你们去吧,我想去种菜。”
他不想去什么京城,虽然现在他是团员,他在宁甘农场获得了政治上的认可。但是多年的遭遇已经让他变成了惊弓之鸟,他对政治有本能的恐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太可怕了。
还是种菜好,如果在戈壁摊上能种出菜来,那就实在太棒了。
田蓝痛快地答应:“好吧,你是团员,正好可以带带大家。去戈壁滩种菜非常辛苦,但是我们就是要去最艰苦的地方搞建设,这就是我们干革命的证明。”
她指着自己跟杜忠江道,“我们都是在农场加入的团组织。在这里只要你积极表现好好学习,努力向团组织靠拢,组织一定会给你们机会的。”
她又伸手点了几位新团员,“他她他,我们都是今年入的团。”
新知青们又发出了惊叹的嗡嗡声,居然这么快,农场是真的不把他们当外人哦。
被点名的几位知青顿时脸上火辣辣的,感觉自己这时候一走了之,好像总有哪里不得劲似的。
邵明犹犹豫豫的,冒出了一句:“要不我也跟你们一块种菜吧,这活肯定不简单。”
田蓝笑着表示欢迎:“好啊,你也是我们一块入团的同志,一起来呗。”
妈呀,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怎么听都怎么让人觉得这里面话中有话。
虽然大家来了农场以后,领导一直强调不看家庭出身,就看个人的表现。但实际上没有谁会真正不在意这些事。这个年代的人,对于家庭成分都无比敏锐。
其中田蓝是他们当中出身最好的人,因为她父亲是革命老干部,打过鬼子也杀过反动派的老军人,是市委的领导呢。
她如此积极地留下来去戈壁滩种菜,又表示欢迎团员。那是不是就证明,这其实也是农场对大家的一次考验。
去京城见领袖是革.命,在农场搞建设也是革.命。他们安身立命的地方就是农场,农场更欢迎什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犹豫不决。
冯祥生清了清嗓子,追问田蓝:“你在戈壁滩怎么种菜呀?那里是不毛之地,全是石头。”
“就是用石头种菜呀。”田蓝笑眯眯的,“只要种田讲科学,石头上也能开出花。”
新知青们个个都好奇的不行,追着她问:“石头种菜,那要怎么种啊?”
田蓝转过头,直接走到办公房门口挂着的小黑板前。这块黑板通常是用来发布通知用的,没有重要通知的时候,就会写上当天的天气预报。
她毫不犹豫地擦掉了黑板上的字,然后就着昏暗的灯光,开始在上面画大棚的示意图。
这不是普通的大棚,这是要在戈壁滩里种出菜的种大棚。
普通的蔬菜大棚不需要扛猛烈的风,只要做好保温措施就行。但在戈壁滩上,风吹石头跑,何况是一般的塑料大棚,直接能给你掀翻了。
要扛住风,就必须得有硬功夫。塑料膜不能跟飞沙,走时直接硬扛,那么正面派出的角色就必须得是砖石垒砌成的墙。
砖头不要想了,在大西北乃至全国,眼下,或者说今后十几年砖头都是紧俏物资。像那个《大江大河》,里面主角他们村之所以能发起来,一开始靠的也是小砖窑。
田蓝可不打算要开砖窑,先烧砖头,然后盖房子。
开什么玩笑,她是技术的传播者。现在全国各县都有自己的砖头厂,她有必要教人烧砖头吗?况且她也不会呀。
她会的是她知道用石头也可以盖大棚。戈壁滩上遍地都是石块,取材极为方便,这就省了一大笔开销。
“石头有什么好处呢?”田蓝画好了图,就现场授课,“石头的好处在于一个坚固,盖好的石头屋子,风要吹垮它不容易。另一个就是石头升温极快。戈壁滩之所以成为不毛之地,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它冷的时候太冷了,植物会被冻死。但是戈壁滩的光照条件又非常的好,太阳晒一晒,石头就滚烫了。石头可以将热量传导到大棚内。”
“可是……”有新知青举起手来,认真道,“我看过《社会主义新青年》,上面介绍西北地区的昼夜温差极大。而且石头它散热很快,白天有多热,它晚上肯定就有多冷。那屋子里头的菜怎么办?菜会不会被冻死呢?”
田蓝夸奖道:“你问到了点子上。”她伸手指了下戴金霞,“她就是《社会主义新青年》的主编。这些同志都是编辑。”
被点到的人瞬间头皮发麻,因为这些新知青们看他们的眼神实在太过于热切了。还有人现场表白:“谢谢你们,我就是看了杂志,才决定扎根大西北的。这里有最伟大的事业等待着我们。”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倒不是这本自印的杂志传播范围已经广到全国了。而是火车将他们从全国各地带了过来,在火车上大家已经互通了有无啊。
既然是来西北搞农业建设,那介绍了诸多新农具以及种田新办法的《社会主义新青年》,自然就成了他们的指南。
新人们热力四射,戴金霞等人都要扛不住了。这些人的问题层出不穷,什么大棚啊,他们也不知道大棚到底是个什么玩意,究竟要如何跟新人解释呢?
好在田蓝还记得自己是65届知青的身份,没让自己的同届丢脸丢到太平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