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蓝抓着鸡蛋,这场景本来应该挺尴尬的,毕竟当初她举报的时候可没顾及涂政委的处境。
但作为21世纪过来的人,她秉着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愣是厚着脸皮吃了人家的鸡蛋。
涂政委叹了口气,倒是怪同情这姑娘的。因为的确是无妄之灾呀。
前天晚上的那些人究竟怎么回事?那就是场乌龙。
现在全国都在搞斗争,各个派系之间的矛盾非常剧烈。
陶军长下去安排派部队进驻各个单位实行军管的时候,两派人马为了争取他的支持,其中一派居然直接挟持了他。
另一派见状,这样不行,自己岂不是落了下风。于是他们就决定曲线救国,绑了陶军长的家人,好让对方就范。
可偏偏陶军长的老娘在老家,老太太自己到今天还下田干活。他老婆则去京城开会。至于他家孩子,人在西藏当兵呢。个个都隔了千山万水,让人没办法去抓。
也不知道哪个神经病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说田蓝是陶军长故人之女,也是他没过门的儿媳妇,算是目前陶军长最亲近的人了。
于是这帮家伙就决定绑了田蓝,然后作为人质,好胁迫陶军长就范。
田蓝听的目瞪口呆,第一反应就是现在的文娱生活的确太单调了,以至于广大人民群众没事就爱瞎琢磨。
这都哪跟哪啊?陶军长有儿子吗?她根本就不知道这茬好不好。
涂政委苦笑:“其实也不算完全的胡说八道,那个时候经常会许娃娃亲的,都说将来有了孩子就要结亲家。”
就是这个事情闹的吧,不成样子了。
田蓝沉默:“陶军长现在怎么样?”
涂政委又忍不住生气:“你别管这些了,你啊你,你可把自己坑惨了。你爸爸现在这个情况,你能落得了好吗?”
田蓝一本正经:“我有一说一,我不搞污蔑陷害。”
涂政委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毕竟一口咬定田大富是台湾特务的人可是龚念慈。
田蓝好歹还记得刚吃了人家的鸡蛋,没让人继续难堪下去,而是主动转移了话题:“既然是个误会,那我现在能回去了吗?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涂政委皱紧的眉毛就没能松开,他挥了挥手,招呼田蓝:“你先吃饭,等情况稳定下来再说。”
田蓝没逞强,这时代魔幻现实主义,军垦农场的一把手,枪.林弹.雨里走出来的革命老军人陶军长都能被挟持了,何况是她这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白斩鸡。
哦,没有防晒霜,也没空做物理防晒,晒黑了,应该算是酱油鸡。
涂政委走了,女知青们又回来了。
大家都双眼发直,陆双双说出了大家的心声:“田蓝,你们家到底给你许了多少门亲事?”
妈呀,这个娃娃亲结的,放眼都是未婚夫。
田蓝呵呵,姐也不知道姐拿的居然是玛丽苏剧本。倘若她穿书的话,那这本小说的名字肯定叫《我那n个天凉王破的大佬未婚夫》。
可去她的吧。
姐走的是事业线。
她瞪眼睛:“好了,别废话,都给我干活。”
她要编写实用农学小册子。
她发誓即使期末考试自己做提纲复习的时候要是能有现在的劲头,她的奖学金绝对能够年年都能拿最高档。
到了晚上,涂政委又来了。然而此时此刻他却连教训田蓝的心情都没有了,而是一张脸无比严肃。
田蓝本能觉得不妙,赶紧追问:“怎么了?”
涂政委一张脸缩成了核桃,在屋里走来走去,过了老半天似乎都没拿定主意要如何开口。
女知青们面面相觑,不晓得这人又想干嘛。
一位年轻的士兵,大概是他的警卫员跑了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涂政委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士兵还在等候他的指示,一直没走。
涂政委骂了一句:“妈了个巴子,真tm造反了。”
他伸手指田蓝,拿出了职业军人的杀伐果断,“走,立刻走,我安排你马上走。”
田蓝满头雾水:“我可以回去了吗?”
女知青们都高兴的很,回去回去,早点回去早点好,自己的地盘最自在。
哪知道涂政委火冒三丈:“回去什么?陶军长都已经去京城避难了!”
女知青们目瞪口呆,当场傻掉。妈呀,这算什么?陶军长已经被打倒了吗?
田蓝却半点儿不惊讶。
此事听着简直像天外奇谭,然而在这个时代却是常规现象。地方大员或者受到领袖肯定的军队高官,也不能拒绝群众的批.斗。但是为了防止他们被斗死,高层也会发令将他们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地方,来避开锋芒。
这也算是这场运动当中领袖赋予他们的特.权吧。
毕竟批.斗还是要批.斗的。他们留在原单位不接受批.斗就影响了运动的正常进行。
只是陶军长这么一走,田蓝的处境就艰难了。
因为那天晚上要抓她的人翻了车,吉普车被烧毁了,还死了好几个人。
这是重大的国有资产损失,主持这场劫持行动的人已经被抓了起来。他们这一派矢口否定绑架之说,咬死了田蓝是特务,一定要把她抓回去好好审判。
眼下乱七八糟,所有的运动组织都能到处抓人,而且被抓对象还不能积极反抗,否则就是在破坏运动,是现行反革.命。
田蓝能说什么呢?这艹蛋的世界。
她咬咬牙,没有再肉肉叽叽,只问了一句话:“我去哪里?我要做什么准备?”
女知青们都急了,全都围着她:“你去哪儿啊?外面这么乱,多危险啊。”
情急之下,涂政委也拿不定主意。把人送走,如果没有一个妥善的安排,那就是将人往火坑里送。
他伸手招呼士兵:“你去一趟知青连,把她的行李都拿过来。”
然后他又吩咐田蓝,“你先睡一觉,要动身的时候再喊你。”
他一走,屋里就炸开了锅。
大家分成两派,一派认为现在必须得走,另一派却觉得现在情况错综复杂,以不变应万变是最稳妥的做法。
田蓝挥手,下了决心:“走,我必须得走,我不能跟他们硬碰硬。”
戴金霞点头:“没错,你玉碰石头肯定吃亏。先找个地方避一避,等情况稳定下来再说。”
田蓝直接往榻上一躺,招呼众人:“好了,不要再说了,都睡觉吧。”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大家终于关了灯。
田蓝知道自己应该养精蓄锐,迎接命运小船的颠沛流离。既然已经决定走了,那就必须得做好最充足的准备。可即便她神经再粗,这种情况下她也不可能睡得着啊。
她躺在榻板上,身上披着军绿色的毯子,很温暖,却没办法带给她安宁的睡眠。
夜色越来越深,外面阒寂无声,是最适合睡眠的环境,她却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安眠。
果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就像莫泊桑写的那样,一件小事可以成全你,也可以败坏你。
屋里的知青也一样,平常睡眠最好的人这会儿都睡不着。
薛秀琴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那我们以后要怎么办?”
他们辛辛苦苦在戈壁滩搞建设,他们认认真真地做每一件事。结果却是这样。那他们要如何做才是对的呢?
“干活。”田蓝不假思索,“永远不要停下步伐,永远做有意义的事。我们的价值,我们的人生,不是靠一个两个人张嘴定义的,而是由我们做的事来体现。踏实做事,埋头苦干,生活永远不会辜负我们的努力,我们的奋斗,这就是我们的人生。”
说完这些话之后,田蓝诡异地平静下来。她甚至迷迷糊糊地有了困意,就要陷入睡眠。
就在她以为再睁开眼又要进入空间的时候,她的肩膀被人大力晃动着,陈立恒急促地低喊:“田蓝,快起来,走,马上走。”
田蓝睁开眼,赶紧起身,小声询问:“现在走吗?”
女知青们都瞪着眼睛,集体看他,这是怎么回事?
陈立恒已经帮她拿起了行李,一个挎包和一个小小的箱子。箱子里装着的只有几件换洗衣服。因为书太重,也因为时间仓促,那些借给知青们看的书来不及收回头。他只能放弃。
陈立恒的手碰到这两件行李的时候,突然间生出一股心酸。
他从未见过女生的行李会如此单薄。他姐姐每次离家的时候都是大包小包。就是田蓝她自己,出发来大西北时,也是好几个行李箱啊。
在这里生活了快两年的时间,她没有为自己添置任何个人用品,反而将自己带来的东西都分给了同伴。
这样的人,居然要被迫匆匆逃离。真荒谬,为什么世界跟黑夜一样荒谬?
好在时间紧迫,陈立恒没空多想。他一手一个行李,叮嘱田蓝:“跟着我走,不要出声。”
田蓝有些懵,到底怎么了?涂政委呢?对方都行了99步,没理由最后一步还不露脸啊。涂政委可没理由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还施恩不图报。
陈立恒静默瞬间,说了一句话:“政委被带走调查了,田大富的特.务案。”
艹,田蓝一时间脑袋里头就这么一个字音。
涂政委包庇田紫云等人,直接放跑了杀人凶手,也不过被口头训诫一番。
现在因为一个子虚乌有的特务案,他居然被直接带走了。这算是滑稽剧还是魔幻剧啊?
女知青们直接炸开了窝,搞什么呀?不是说部队最安全吗?现在连政委都被抓着了。
陈立恒其实很想问问田蓝:你后悔吗?你做了这些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却让自己也陷入了危险。你后不后悔呢?
然而他没有开口,因为他清楚的明白她是不会后悔的。
他感觉自己重新认识了这个姑娘,他没见过比她更倔强更有原则又更坚定的姑娘。
对,站在人民这一边,永远无所畏惧。
陈立恒低声吼道:“不要吵,你们想把人都招来吗?”
外面已经有隐隐约约地响动,不知道那些人在干什么?
戴金霞咬牙,立刻下定决心:“咱们分几路走,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其他知青纷纷点头:“对,咱们兵分几路,把他们引开。”
田蓝都没有来得及跟小伙伴们说什么,大家就分成了五组,吵吵嚷嚷地往外走,嘴里都喊着:“田蓝你去哪儿了?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你才不是特务呢。”
别说这招虽然老土,毫无新意可言,但在慌乱的时候却相当管用。女知青们打扮都差不多,每个人都晒得脸上黑黑。一打眼看过去,不是熟悉的人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
外面同样穿着军装的人到处追,嘴里喊着:“不要跑,站住!”
陈立恒趁机领着田蓝从小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