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啦!看到宁甘农场自己印的信封,她的心就开始欢呼雀跃。
她的小伙伴们实在太可爱了,在信里一个劲儿地叮嘱她,要是缺什么就打电话发电报回来讲,千万不要舍不得花钱。大家专门攒了一笔资金,就是给她花的。
他们宁甘农场出去的人凡事都不会扣扣索索,一定大大方方。
“这是我们种出来的第一批蜜瓜和南瓜,大家都说好吃。我们给你寄过去,你让三江农场的人也尝尝,好叫他们知道,我们宁甘好的很,什么都不比他们差。”
田蓝贪婪地看着信纸,恨不得将一个个字都吞到肚子里。那一个个方块字就是一张张鲜活的脸啊,这是她的小伙伴们,她最亲爱的小伙伴。
他们真是棒极了!
高卫东吃的好说的好,主动招呼田蓝:“既然这个蜜瓜这么甜,这个南瓜这么好吃。咱们也种点儿吧。”
其他人纷纷点头,蜜瓜他们搞不清楚,没种过。但是南瓜这东西大家却都知道,那真是疯长,你撒下一颗种子就能收获好几个大南瓜。
南瓜这东西还比较好保存,你只要存放得当,一直吃到冬天都没问题。
田蓝头都没抬,只提醒他们:“在这边种可吃不出这个味,只有大西北的环境才能长出这样的瓜。”
其实这话本身没什么,但是她阴阳怪气的时间久了就犯了众怒。
高卫东瞬间火冒三丈:“大西北,大西北,你的大西北可真是好。你既然什么都看不上咱们三江平原,那你回你的大西北去啊?谁留着你不成!”
没想到田蓝却抬起了头,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你以为我想待在这儿吗?你以为我想来吗?我本来,现在这个时候,我本来应该跟我的同伴们坐在一起,在戈壁滩上开篝火晚会。
我们的南瓜丰收了,我们的蜜瓜丰收了,我们的油莎豆长出了这么高的草,我们的菌草也活了。我们养了羊,以后可以自己挤羊奶喝。我们还要养鸡,以后就有自己的鸡蛋吃。
我们的钢材来了,我们正在盖新的大棚。等到这些大棚都盖好以后,不仅我们西大滩的驻军,还有周围的牧民,我们就每天都能吃上新鲜的蔬菜了。
你们在书上看说牧民喝茶,不吃蔬菜,那是因为以前条件限制,他们吃不上,他们也喜欢吃蔬菜的。我们种了生菜,用生菜叶子裹着烤好的肉吃,就放一点盐巴一点胡椒粉还有孜然,特别香,特别好吃,他们很喜欢。
他们很喜欢我们,周围的群众都喜欢我们。我们的大棚成功了,我们的无土栽培成功了,我们的小拱棚也成功了。好多生产队都过来请我们过去做技术指导,他们也要盖大棚,他们也要盖小拱棚,他们要自力更生,以后都能吃上自己种上的菜种上的瓜,他们还要自己做牧场。
我本来应该跟他们坐在一起,我本来应该和他们一起享受这样的光荣时刻。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我甚至连瓜都是他们给我寄过来我才能吃上的。
我委屈吗?我当然委屈。我开心吗?我开心又伤心。凭什么?你们告诉我凭什么,凭什么,这些我都享受不到?我不是参与建设这一切的人吗?为什么到了成果的时候,就跟我没关系了?你告诉我呀?”
田蓝说到后面,喉咙里像塞了棉絮,声音已经哽咽,眼泪簌簌往下掉。
她没有来得及跟小伙伴们道别时没哭,她惊惶不安地抱着行李独自上火车时没哭,她独自一人来到人生地不熟的三江平原时没哭。因为她知道哭也没用,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对,她懂事她明理她积极向上,她凡事都往好的方面看。
但她是个人,她不是ai。是人就有情绪,是人就会鸣不平。
现在,她的小伙伴们给她写信了,她也是背后有人的人了,她终于敢哭了。
小礼堂里的人惊呆了。
大师傅收拾的东西原先都准备走了,这会儿瞧见她哭,顿时茫然:“这好端端的,咋还掉金豆子了呢?来,不哭不哭,放假了你再回家探亲就是了,又不是永远都不能回家了。”
周围的大学生们也沉默,高卫东悻悻地冒出了一句:“又不是我们把你弄来的,也不是我们强迫你不走的,你对我们撒什么气?”
田蓝看着这群风华正茂的大学生,半晌都没说话。
对,他们是罪魁祸首,他们又全然无辜。他们参与推动了这场运动,可他们却甚至都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他们又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吗?
田蓝勉强点点头,声音沙哑:“对,我不应该迁怒你们。”
是三江农场收留了她,如果没有三江农场伸出援手,她在宁甘根本就没有落脚之处。他们会抓住他,未经审判,便给她安上特务的罪名,然后不知道会不会关押到天荒地暗。
她应该感激三江农场,是山清水秀的中部平原收留了她。只是这并非她所愿,所以她憋屈。
她的怨气从来没有消失过,只是一直压抑着。当周围的环境不如她意时,她就就爆发了,她看什么都不顺眼,尤其是眼前这群人。
田蓝突然间明白下乡知青多年后回想自己在乡间生活时为什么那样怨声载道了。因为下乡并非他们所愿,所以无论乡下好与坏,他们都不高兴。
况且,也没那么好呢。
眼前这群人,哪有她的小伙伴们一半可爱。
田蓝勉强调节心情,决定以对待陆双双他们的耐心来看这些大学生。她调整面部表情,正色道:“是我心情不好,与你们无关。以后我会注意自己的态度。”
大师傅看她不哭了,赶紧打圆场:“对对对,我们来自五湖四海,都是为着同一个目标才到这里。大家是同志,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
他生怕田蓝后面还会哭,又不晓得要如何应对,赶紧收拾了东西就溜之大吉。
田蓝伸手搓了搓脸,招呼大学生们:“趁着时间还早,我跟大家说说要如何调整冷浸田的微生物群。冷浸田温度低,微生物的活性受到了抑制,无法有效地分解有机质,为庄稼生长提供足够的营养。为了改善这种情况,我们可以添加相应的菌肥,来改善土壤肥力,帮助庄稼获得高产。”
结果屋里的学生居然没有一个搭理她的,大家集体扭过头,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呵,谁还没个脾气不成。凭什么要惯着她啊?
高卫东招呼自己的同伴:“唉,老窦,你的字典呢?拿来借我用一下。”
说话的时候,他翻出了一本杂志,开始认认真真地阅读。看一会儿他就要翻下英汉字典,帮助自己理解。
田蓝凑过去瞅了一眼,好心地帮忙翻译:“underground pipe alkali drainage,暗管排碱,这篇文章介绍的是荷兰如何改良盐碱地。他们通过筑造堤坝风车排水向大海要田,然后又改良盐碱地为高产良田。”
随着她逐段介绍文章内容,周围越来越安静,高卫东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你看得懂?”
田蓝点头:“当然。改良版的简易暗管排碱,我们在西北的盐碱地改造中已经应用了。”
她话音落下,突然间感觉自己皮肤灼热。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灼灼地盯着她。
高卫东难以置信:“你会英语,你的英语水平这么高?”
现在中学生一部分学英语,一部分学俄语,但基本上是皮毛,尤其前者。她不过是个初中毕业生,她怎么能够看懂英文文章?尤其这文章里面夹杂了大量专业词汇,普通的英文字典都难以应对。
田蓝看众人亮得跟灯泡似的眼神,恍然大悟,呀,原来他们的点在这儿。他们是外语学院的学生。
自己还蹦哒来蹦哒去的,试图在农学专业上打败他们,好让他们彻底折服。
但人家真正骄傲的点根本就不是农业生产知识啊。
田蓝挺起胸膛,一本正经道:“当然,其他的不好说,农业方面的英语我还是掌握了一部分的。世界在发展,人类在进步,我们必须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才不至于闭门造车,被人家远远地甩在了后面还不知道。像暗管排碱,我也是跟国外学的,西为中用,才能不断进步。”
她抬起眼睛,环视一圈,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如果大家感兴趣的话,我可以为大家逐一翻译这本杂志上的文章。”
哈哈,人人都有自己感兴趣的事,姐就不信你们不上钩。
第42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三江农场的农学夜校就是从一本英文农学杂志开始的。
田蓝先是给学生们详细讲解文章内容, 然后又趁机暗搓搓地夹带私货,自己编写相关内容,以让大家做完形填空和阅读理解的方式, 疯狂输出。
刚开班的时候, 过来上课的只有这群大学生。后面进行了不到一个礼拜,就有中学生也跟着跑过来了。
倒不是大家求知若渴, 都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谁还不了解谁呀。假如没老师看着单凭学生的自觉性,你指望他好好学习?做人还是要直面惨淡的人生比较现实。
大家之所以跑过来, 是因为小礼堂的环境好啊。左右窗户一开,过堂风一起, 哎哟,那叫一个凉快。
在夏日炎炎似火烧的三江平原,大晚上的有这么一处纳凉圣地, 实在太棒了。
事实上其他农场职工也想进来乘凉, 但现在虽然搞文化运动,可广大职工对于大学生还是有本能的畏惧,或者说是对知识的敬畏, 总不好意思打扰人家读书人。
于是能够厚着脸皮堂而皇之跑进来乘凉的只有中小学生了。
田蓝才不管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来了就是她的人。来了就不准调皮捣蛋, 来了就必须乖乖坐在位子上,听姐姐上课。
听不懂英语没关系,那就好好听中文。姐姐会用中文再仔细讲一遍的, 谁不认真听讲,喊你起来回答问题, 你牛头不对马嘴。那么对不起, 自己站墙角。
对, 你没听错,就是站着听课。省得你小风一吹就打起盹来,直接把课堂当成了卧室。
即便她如此凶残,广大中小学生还不敢呲牙。因为无论搞运动还是搞活动,大学生们都能直接碾压了他们。农场的小孩还不敢逃跑,因为只有待在小礼堂上课,他们才能免于晚上还得帮家里干活的命运。
比起大晚上的满头汗不停地干活,显然是坐在小礼堂里吹清凉的晚风舒服多了。
中小学生们跟着吹了一个礼拜的晚风,上瘾了,舍不得走。
可是田蓝的课堂却要转移阵地了。
为什么?
七月暴雨天气过去了,大家也种完了稻子,栽完了空心菜,没有继续留在农场的迫切必要了啊。
况且雨都停了,你们还不上山赶紧去改造冷浸田吗?难不成你们放弃了这一季的麦子,准备等明年春天再种稻子吗?
不能,坚决不能。
虽然大家打赌打输了,也吃到了南瓜和蜜瓜,但大学生们是有自尊心的,他们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改造冷浸田,为整个三江农场增加万亩良田。
八月烈日红似火,刚好方便新翻的垄田好好晒晒太阳,等到十月份可以播种小麦。
大学生们是干净利落,连新修好的营房都顾不上住一天,直接收拾了东西出发。
中学生和小学生们却傻眼了。他们走了,那自己怎么办?不用上课了,家里肯定会抓着他们大晚上也要干活的。
这群娃眼睛珠子咕噜噜转了一通,立刻有了决断。他们纷纷表示感受到了伟大领袖所说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真谛,决定要深入学习农业知识。在劳动中学习,在学习中劳动。
大学生们集体想翻白眼。瞧瞧这帮崽子,瞎话张嘴就来。他们还好好学习农业知识呢,一个个分明就是冲着果干来的。
这果干从何而来?当然是宁甘农场。那帮知青也不晓得对三江平原有什么误解,啥东西都给田蓝寄。
就说这果干吧,回回都是一大包。三江平原好歹是鱼米之乡,难不成还少了她一口果干吃。
好吧,其实是真的少。
倒不是三江平原种不了果树,而是现在实行的是集体经济,山上地上种什么东西都是计划好了的。
在以粮为纲的时代,在林木是重要的经济作物的时候,水果作为非必需品,还真没多少生长空间。
正因为如此,田蓝的果干就分外受欢迎。课堂上多少小孩踊跃举手,就是冲着回答正确了之后奖励的果干。
现在他们为着一口吃的,不惜要求上山跟着一块儿干活。田蓝能拒绝吗?当然不能。
她怎么可以打击孩子们对于农业事业赤诚的心呢?学农事业必须得安排上。
只不过这么多人跟着一块儿上山,吃饭住宿是大问题。她无力解决,得农场出面。
农场倒没纠结,直接大手一挥准了。反正家长们也鼎力支持。
八月不是农忙时节,现在学校又不上课。放这些孩子在外头瞎玩,搞不好哪天下河游泳时就淹死了。还不如让他们跟着知青去干活,最起码的,可以混个一日三餐。
既然如此,农场索性大手一挥,直接让大孩子带小孩子,省得他们闹腾。
大家顿时挺高了胸膛,雄赳赳气昂昂地跟随队伍往山上去。
老职工们扛着锄头下地时,瞧见他们神气活现的样子,还开玩笑道:“你们这是给自己找好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