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后面她们已经放弃了烤山芋,直接生啃。最起码的,生山芋还有点儿水分,总比喝没烧开的山泉水强。大家都上过健康卫生课呢,知道生水里面有大量的寄生虫和细菌。
士兵们集体无语。
在这群男人眼中,烧饭本来就是女人的活。现在,他们没人伺候也就算了,还得反过来做饭给这群女学生吃,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田蓝瞪眼睛,毫不客气:“天地君亲师!这些都是你们的老师,米还是我们出的呢,我们说什么了吗?”
架起行军锅煮饭的人只好乖乖闭嘴。
因为村民虽然表示会鼎力支持他们的抗日大业,但因为村里实在太穷了,山地既种不了稻子也种不了小麦,只能靠玉米和山芋度日。这二者皆是粗粮,哪里比得上大米饭诱人。
好在不知道是船上不提供餐具,还是这个时代的女学生比较讲究个人卫生,大家都自备了饭碗。不然等到饭煮好以后,众人就只能从锅里抓饭吃了。
吃过饭大家也没耽误时间,各自布置彼此的居住的山洞。
山上茅草是现成的,但得有刀割。
陈立恒带着人下山去跟村民宣布他们的纪律,顺带着询问明天有什么农活可以帮忙干,挑水种地都没问题,还要再借几把镰刀。
除了割茅草外,在芦苇荡里放哨的人也不能瞎晃悠,要顺带着割芦苇。不然大小伙子无所事事地在芦苇荡子里瞎晃悠,那未免也太扎眼了。
再说割下来的芦苇也有大用处,可以和着泥土帮村民盖房,芦苇花还可以打鞋呢。
田蓝打算将这个也发展成一项职业教育。她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在上一个世界拿到的第一笔正式工资,就扣了五毛的芦苇鞋钱。
芦苇鞋轻便又好穿,制作扎实的鞋子,爱惜着穿,能穿好几个冬天哩。
田蓝带着几个女生一块儿下山,她们要做乡村调查。
田蓝负责田地,她要我清楚这山地究竟是什么情况,看能不能因地制宜提高农作物的产量。
至于女学生们,她们想要了解的情况就简单的多。村里有多少适龄儿童,他们是否已经入学?假如没上学的话,她们想办一所义学。
虽然不知道能办多久,但只要待一天,她们就想做点事。
这样她们才不会觉得自己是依附士兵生活的。就像田蓝说的那样,你吃人家喝人家的,你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的供养,还指望不付出代价吗?
只有做事,让自己同样被村民所需要,她们才能真正从士兵们平起平坐。
谁知道大家下了山,跟村民说了自己的打算,遭遇却是冰火两重天。
山里人热烈欢迎有免费老师给孩子们上课。因为他们村地方偏僻,村里又有穷,根本请不来先生。出去上学的话,路途又遥远,谁家也分不出人手护送孩子翻山越岭去上学。
早两年,族长,也就是先前代表大家讲话的那位拄拐杖的老头儿眼睛还好的时候,村里小孩还能跟着他认几个字。
现在不行了,这几年都不行了,他眼睛坏了,自己都看不清楚字,还怎么教学生。
现在,虽然老头儿认定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学生出入洋学堂在他看来很不成体统。但作为富有生活智慧的老头子,他还是相当善于变通,默许了女先生给孩子上课的事实。
他甚至还张罗着将村里最好的一间屋子,也就是祠堂空出来,作为教师。
这是有利子孙后代的好事,想必祖宗们也不会觉得自己受了打扰。
女学生的义学倒是进展顺利,士兵们想要帮助村民种地的事却遭遇了他们的坚决反对。
族长再三再四地强调:“不用不用,我们地少,自己就能种好。军爷你们忙你们的,真的不劳你们。”
无论士兵们如何好说歹说,族长都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坚决不松口。
何大勇都被气死了,本来他就不想种地,结果这回还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真是贱的他。
他斜眼瞪陈立恒:“陈副官,你说怎么办?”
呵,听听这老头的口气,合着还以为她们看上了这几亩破田呢。谁稀罕霸着他们的田地啊。当兵当成自己这样,简直就是窝囊他妈给窝囊开门,窝囊到家了。
陈立恒从善如流:“既然地已经种好了,用不着我们。那我们就帮忙挑水吧,把全村人的水缸都挑满。”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老百姓受兵祸匪乱已久,不相信他们也在情理之中。
这会儿已经接近傍晚,好些人家的水缸也快见底了,准备等到明天一早去担水。
族长吓坏了,再三强调:“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来就好。再说这会儿水浑浊,得等到明天早上水澄清了才好挑。”
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陈立恒就是硬想往上贴,也实在找不到话头。后者只好点点头,表明态度:“那明天早上我们再过来担水吧。军民鱼水情,我们不是土匪强盗,不要把我们当成外人。”
族长立刻矢口否认:“哪里哪里,我们怎么可能这样想。我们还指望军爷你们的庇护呢。”
这话怎么听怎么是敷衍。
可是人家态度又是如此谦卑,还亲自送着兵爷们往山上去。
路过村里的田地,他瞧见田蓝的目光落在庄稼上,慌的简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这,军爷你们看,我们蚕豆是真种好了,实在不需要劳烦军爷帮忙。”
田蓝却蹲在地上,仔细观察蚕豆的生长情况,然后摇摇头:“那可未必,我看你这蚕豆长得也不怎么样。”
老头儿干巴巴地笑:“山地贫的很,都是凑合着种庄稼。头两年还不错,现在是一年赶不上一年,一茬不如一茬。土不肥了。”
田蓝摇头,拍拍手道:“蚕豆不能连作,它只适合轮作。你连作的时间长了,一个是它需要的营养都已经吸收光了,地里不剩,它吃不饱。另一个是蚕豆会分泌有机酸,你一直连作,这个酸就越积累越多。时间长了,土壤也变酸了,就好像泡在醋坛子里一样。这种环境不利于根瘤菌还有其他的微生物生长,不能固氮了,蚕豆自然长不好。我们老说的像蚕豆啊黄豆啊,用的肥料少,就是因为它们可以利用根瘤菌来固氮。你现在把人家的优势给砍掉了,那怎么行?”
陈立恒恍然大悟:“盐碱地里种蚕豆,就是因为它能泌酸?”
那会儿,她可在盐碱地里头种植了不少蚕豆豌豆之类的。宁甘农场后来自产海鲜酱,用的就是自家晒的大酱,很下饭。
田蓝点头,给出了肯定回答:“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原因。土壤嘛,过酸过碱都不好,没有真正意义上一劳永逸的方法,必须得针对变化不时的调整。”
别说是拄着拐杖的族长了,就是何大勇和龚丽娜他们都听得目瞪口呆。
双方难得同步了一回,脑海里只有一句话:他(她)怎么会种地?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族长要比他们务实多了,自家的地自家关心。
虽然他同样没听明白什么是有机酸,也搞不清楚啥叫根瘤菌,更加不明白微生物是个怎样的东西,但这并不妨碍人家不明觉厉啊。
别瞧着这小女先生看上去斯斯文文,可人家一到地里,那做派,就像个庄稼老把式。说出来的话,也很有那么回事。
族长秉承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放过一个的原则,前面还生怕人家碰他的地,现在他就追着田蓝问:“女先生,那你说说这地要怎么办?”
田蓝倒无所谓他前倨后恭的态度,还是有一说一:“现在豆子已经种下去了,这么密集也不方便再种别的,不然间种小麦的话,小麦产量高,蚕豆也不容易得枯萎病。明年你们可以考虑一下怎么种。现在就对症下药,缺啥补啥。”
她瞧见农民挑着箩筐过来,还上前看看筐里的草木灰混杂的猪粪。听说农民要将肥料直接撒在田里,她立刻摇头:“这样不行,肥效太低,到时候蚕豆还是长不好。”
陈立恒又追着问了句:“要堆肥吗?”
田蓝点头,抬头看郁郁青山,打定了主意:“现在没条件,我上山去挖点腐殖质吧,自己做菌肥。”
陈立恒跟着点头,又回头看了眼族长,开口道:“老丈,有铁锹吗?借我们铁锹用一下,我们上山去铲肥料。”
族长满脸堆笑:“不敢劳烦诸位军爷,我们自己沤肥就好,还请这位女先生教教我们。”
何大勇等人简直要捏拳头。这是防贼吗?防贼也不是这个防法。
田蓝抢在前面开口:“可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们把腐土挖下来,到时候我在现场教你们怎么堆肥料。”
族长这才放下心来,张罗着帮忙找来了箩筐以及铁锹,满脸堆笑地推给士兵:“那就劳烦诸位军爷了。”
何大勇等人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盯着送上前的铁锹,半晌才愤愤地接下。要不是这老头颤颤巍巍的,他真想一把将对方攘得老远。
士兵们只好挑着箩筐上山,真是憋闷死了。何大勇一路走一路抱怨:“这叫什么呀?还不如给他们点颜色看看,省得他们膈应人。”
陈立恒瞬间拉下脸:“怎么,你想当土匪了?”
他这一变脸,精气神瞬间不同。就连田蓝都感觉这人不一样了。也是,这人是打过仗的,上过自卫反击战的战场。这军人有没有真刀真枪的历练过,差别大得很。
何大勇都下意识否认:“没有,我就是觉得憋屈。上赶着讨好他们,他们还不领情。”
就是地主家农忙时请长工,都不该是这种态度,否则请不来人。
龚丽娜等人互相交换眼神,都偷偷撇过脸去,省得当场笑出声。这人对她们横眉毛竖眼睛的,结果到了自己长官面前,又乖巧的跟只猫咪一样。
也不晓得他前面呲啦啦的找什么茬。
陈立恒没在抓着他不放,只东张西望搜寻一圈,指着前面落叶林询问田蓝的意思:“这边怎么样?”
田蓝走过去,落叶踩在脚下,暄暄软软的。她用铁锹拨弄开上面的落叶,露出黑土,枯树枝上还沾着白色。
田蓝指着那白色示意大家看:“这就是菌丝,可以帮我们做肥料。现在我们手上没吃,不然你弄点米饭弄点南瓜放在这儿,埋到落叶土里,你再过10天过来,饭里南瓜里就会出现大量菌丝。一般情况下,里面含有的酵母菌最多。”
士兵们听得满头雾水,女学生们却是上过生物课的,还用显微镜做过实验。龚丽娜更是喊了出来:“酵母菌是不是就是发酵做成酒用的?”
田蓝点点头,趁机知识拓展:“酵母菌是人类应用最早的微生物,它主要用于酿造生产。”
干回她的老本行,她就自在多了。
可她一自在,士兵们就不自在。因为他们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大家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陈副官,希冀对方赶紧开口,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这菌那菌听着,咋这么瘆人的慌哩。
然而陈长官是靠不住的,因为他的眼睛已经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大家追着他的视线跑了半天,最后才发现他正凝神西瞧竹子。
聚龙山上的树多,竹子也多。作为岁寒三友,此刻的大毛竹郁郁葱葱,咬定青山不放松。
众人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陈副官为什么看着这毛竹也能露出笑容来。
陈立恒心情愉悦的很:“他们不愿意我们帮忙做事,也就是虚词而已。要是有现成的便利送上门,老百姓怎么可能不欢迎?”
士兵们愈发奇怪,什么便利?这深山老林的,除了避难的人之外,谁会跑这里?还便利呢,就没比这更不方便的地方了。
田蓝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挑挑眉毛,笑出了声:“你是说竹子?”
陈立恒兴奋地点头:“没错,我们砍竹子吧。山泉水要比村里的水干净多了。”
众人还回不过神来,不知道这两人在说什么。
然而田蓝已经招呼人:“再去借几把斧子,大斧子小斧子都可以,还有锉刀,趁着天亮,我们赶紧动起来。”
娃娃脸左看看右看看,目光在陈立恒和田蓝脸上转来转去。
嘿,陈副官还死活不承认。就看看他俩的默契劲,旁人都不晓得他们说什么,两人就已经开始干活了。
脑补过度的小士兵不知道的是,因为陈立恒同样在三江农场呆过不短的时间,知青们的引水下山工程也让他深深地赞叹。后来他去别处修筑隐蔽工程,还依葫芦画瓢过,大大方便了自己和同僚的工作生活。现在看到同样的条件,他不心动才怪。
等到他们将泉水送下山,甚至送到家家户户门口。他倒要瞧瞧,大家伙儿到底愿不愿意喝清甜的山泉水?但凡喝了,那就是受了他们抗日军人的恩惠。所谓吃人嘴软,人心肉长,以后想要再撇清关系,可没那么简单。
田蓝没有帮忙砍竹子,就连取腐殖质这事儿她教会了女学生们,就甩手让龚丽娜他们干了。因为她的注意力又被新的东西所吸引。
山谷洼地,泉眼往外涌之处,长着箭杆一般的杂草。田蓝蹲在地上,伸手摸了摸泥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就是典型的冷浸田啊。
她拍拍手站起身,当场宣布:“好了,既然不让我们帮忙种地,那我们就自己开荒。等到田种出来之后,我们就能自己打粮食了。”
深挖洞,广积粮。要与群众紧密结合,也要自力更生。敌后根据地,积极开展社会大生产,才是屹立不倒的根本。
这个敌后抗日根据地,她扎根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