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留了张条,上面写明了衣服是留给他俩的, 但饼干和罐头都归田蓝。
其实知青回城时都穷得叮当响。离家这么多年,他们也该带点礼物回去。可插友们体谅留守知青的不容易,还是极尽所能给他们留下了能用的东西。
陈立恒缓缓地吁出口气, 起身去拿鏊。一鼓作气再而衰, 今天他就得把酒坊的架子给搭起来。
地锅他们有, 但还少木头甑桶, 这才是传统的酿酒工具。
好在村里有木匠,只要画出图, 木匠就能依葫芦画瓢。况且甑桶在农村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木匠自己也看过, 就是搭配18印的大锅这么大的甑桶还真不多见。
村里的知青也来了,田蓝招呼他们去挖发酵池。
谢天谢地,虽然说起来有点不厚道, 但得亏下放知青都走了, 不然他们还得自己盖厂房。
不盖不行啊, 其他的好说, 仓库可以充当酿酒间。但没有厂房,发酵池挖在哪儿?放在室外的,一场雨,一场雪,甚至刮一场大风,发酵池里的原料就完蛋了。
现在知青走了,空出来的集体宿舍就成了现成的厂房。
田蓝从头走到尾,拿脚量长度,男生宿舍可以挖4个池子,女生宿舍能挖3个,倒也勉强够用。
盖厂房太花钱,一间屋子得好几百块。他们眼下没钱,只能先利用现有的资源。
11月天还没上冻,而且在屋内,都不怕呼呼的风刮掉人耳朵。三米长一米宽一米五深的发酵池不难挖。别说大小伙子了,女同学也是铁姑娘,大家个个巾帼不让须眉,两人一组,挖的热火朝天。
只是发酵池子挖好之后,新的问题来了,他们没有水泥抹池子。陈立恒原本以为这事儿不难。他们要的水泥也不多,总共才7个池子而已。
然而让他惊讶的是,他去供销社问,人家直接硬邦邦的回他两个字:“没有!”
田蓝听说他吃闭门羹的经过,认认真真地上下打量他,给出了客观公允的评价:“你没上辈子长得俊。”
摸着良心说,他这三辈子相貌是一辈不如一辈。
他还是个官二代的时候,长得挺像电影明星的,走出去很能唬小姑娘。
等到30年代再遇见他时,他主要靠气质和身材撑着,单看脸的话,最多只能夸一句气宇轩昂。
现在完蛋了,连大块头都没了,中等身材中等相貌,往人堆里一放,压根就不起眼。
难怪人家供销社的小姑娘看不上他。
陈立恒哭笑不得:“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供销社今天站柜台的阿姨儿子都有我现在大了。”
田蓝一本正经:“你知道啥呀?上了年纪就不喜欢英俊小伙子了?这种事,下至8岁上至80都一样。”
陈立恒气闷:“你就是喜欢小伙子。”
田蓝理所当然:“你不喜欢看漂亮大姑娘啊?”
陈立恒挺起胸膛:“我就不喜欢,我秘书都是男的。”
当了那么多年的干部,他就没跟人闹过绯闻。
田蓝十分遗憾:“我喜欢看啊,我特别喜欢看漂亮的姑娘,瞧的心里多舒坦呀。”
陈立恒掉头就走。
田蓝追在后面:“干啥啊你?”
前面的声音闷闷的:“离你远点,不耽误你看漂亮小伙子。”
难怪下放知青走了,她又将回乡知青都捞过来了。合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田蓝笑着从后面抱着他,甜言蜜语道:“你在我心里就一直是最漂亮的小伙子呀。”
多活了一世的好处在于可以秒杀后来穿越者。陈立恒立刻僵硬了,别别扭扭的:“我去找找看,总归得有水泥。”
田蓝看着他同手同脚离开的样子,在后面喊了句:“真不行的话,咱们自己烧水泥。”
听上去有些悬,但他们还真会烧水泥。
当年在聚龙山抗日根据地,打仗不都得修筑军事工事吗?你光挖几个洞,人家一梭机.枪过来都能给你冲垮了。可用上水泥之后,工事变坚固了,火.炮没一定的规格都拿它没办法。
那会儿他们有自己的铁矿,铸铁的矿渣运出来和石灰石以及粘土等混在一起烧水泥。一开始是个小厂,只满足军事需求。到后面江南日军式微,水泥厂的规模也越来越大之后,民用建筑也用上了水泥。
说起来,水泥厂挺挣钱的。他们总共开了7家分厂,每年上交的红利差不多能养活一个师了。
陈立恒点头:“那我找找看,看这里有没有条件烧水泥。”
那会儿大家军民一体,尤其在局势不紧张的时候,部队下工厂下了农场劳动,那都是常态。
烧水泥的工作,他们都亲手干过。
大队书记刚好过来,闻声就头大:“烧啥?烧酒还不够,你们还要烧什么?”
田蓝从善如流:“就烧酒啊,叔,酒坊都有样子了,等把发酵池抹好了,甑桶做好,我们一天起码能出40斤酒,不比供销社少。”
大队书记可算想起了自己的来意,立刻着急上火:“你们咋就开酒坊了?我不是说得等大队开会讨论后才能决定吗?”
田蓝满脸茫然,十分迷惑的模样:“叔,是会计叔说开酒坊的呀,我看你家英子和二柱都过来了。大队部的会还没开完吗?”
大队书记一噎,都找不到话来回。
这些天他一直忙着挖水渠呢,好不容易召集齐了大队部的人,大家也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总体态度是求稳,千万别折腾。
说来丢人,当年他参加游击队跟着打鬼子时,天不怕地不怕的。临到老了有儿有女了都当爷爷了,反而前怕狼后怕虎。
不怕不行啊,谁晓得运动什么时候又来了。万一有人看他们不顺眼,一顶破坏革命生产,私自卖酒的罪名扣下来,到时候他们整个赵家沟都吃不了兜着走。
算了,穷就穷点吧,越穷越光荣嘛。总归不是那几年吃不上饭,饿死人的时候。
他内心激烈争斗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过来找人,瞧见的就是酒坊里热火朝天的场景。这不开玩笑吗?
陈立恒还振振有词:“我们都以为会计叔是替你传话的呢。”
大队书记气了个倒仰。狗日的王修庆,开会的时候他也没放啥屁呀,合着先斩后奏了。
陈立恒愁眉苦脸:“叔,你们大队干部好歹先统一意见啊。不然一个这样说,一个那样说,让我们怎么开展工作?我们木料都买了,工钱也付了。你看这些家伙什,前前后后放一起,都上百块了。现在不让我们搞,这拉下的饥荒怎么办?我们知青点本来就没钱了,难不成让我们后面喝西北风?”
胡长荣在外面喊着:“老九,高粱壳子拉回来了,放哪儿啊?”
田蓝趁机强调:“叔,高粱壳子我们也是花钱买的。不酿酒了,这么多我们放着烂掉吗?”
大队书记一个头两个大:“浪费啥呀?喂猪啊,不都是拿来喂猪的吗?”
说到这儿,他总算想起来,“高粱壳子都酿酒了,你让咱们大队的猪吃啥?是在破坏革命生产,严重影响广大社员生活的。”
田蓝笑着引他出去看:“咋就不喂猪了?这高粱壳子酿完酒剩下的是酒糟,酒糟喂猪的效果比高粱壳子强多了!”
她指着猪圈里抢食的猪,“叔,你看,猪也喜欢吃香香甜甜的东西。”
大队书记眯着眼睛瞅了半晌,突然间指着旁边的石槽问:“这是啥?灰不溜秋,跟土似的。你们高粱壳子不够用,也不能胡乱对付。猪都养到这个月份了,要是死了,你们自己哭吧!”
现在养猪可是农村的重要经济收入。一头大肥猪能卖200块钱呢。他上回听到万元户的事,也留心听了回广播,那个广东的万元户就是靠养猪积攒下来的钱。
田蓝笑道:“叔,你误会了,这是草粉。我们把干草打碎了然后发酵,得出这个来喂猪。虽然草料的碳水化合物含量少,但它们富含蛋白质,可以充当精饲料。其实在营养吸收方面,人和动物也差不多。比方说我们天天高粱饼子窝窝头,一点鱼一点肉一个鸡蛋都吃不上,那人肯定长不好。为啥?因为缺乏蛋白质呗。发酵了干草,这草里的微量元素维生素还有蛋白质,猪吃的都能吸收。营养均衡,自然就能长肉。”
大队书记被绕晕了,啥微量元素?他听都没听说过。
不行,不能被这帮知青牵着鼻子走。他过来可是说不能卖酒的事的。
陈立恒一直跟着呢,闻声立刻算账:“那可不行,叔,你要是早点说,我们停也就停了。现在,几百块钱放下去了,光一个鏊,百十斤重呢,我们花了上百块钱才买到。还有着七七八八的家伙什,哪个不是真金白银买的?我们就指望着大干一个月,好歹先把本钱赚回来。”
大队书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多钱,我看也没啥呀。”
田蓝一本正经,噼里啪啦爆出的一大串数据。什么锅呀什么桶还有什么做酒的菌种,那都稀罕着呢。不然为啥他们能用高粱壳子酿出酒,人家就只能用高粱呢。
“卖两头大肥猪都不止。”她煞有介事,“本来就没个挣钱的营生,现在还倒欠这么多钱。叔,你是成心不想让我们活下去。”
他的老天爷哎。
大队书记被吓到了,生怕这姑娘一想不开再去跳河。前两天会计去公社开会,可是传达了上面的精神。现在知青工作是重中之重,一定要维持稳定,注意留守知青的情绪,不要闹出乱子来。
他狠狠心:“500块是吧?大队出,这钱大队出了,全当是花钱保平安。”
田蓝和陈立恒都惊呆了,完全没想到大队书记能这么豪气。
可惜他当家不管账,手里抓钱的人直接两只眼睛往上一翻,手一摊,就两个字:“没有!”
大队书记急了:“咋就没呢?这才刚说过秋粮。”
会计有话等着他呢:“买种子,买化肥,买农药,哪个不要钱?马上就要年底了,社员累了一年,难道不分钱?就算有钱,咱能随便乱花吗?这可是集体的钱。你是一句话说了,500块钱就补贴知青。你问问广大社员同志同不同意?500块哎,够干好多事了。”
大队书记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
田蓝趁热打铁:“我们已经跟村里的知青都说好了,大家一块劳动一块学习一块准备高考。我们还要成立一个知青突击组,学习工作两不误。现在撂挑子,大家怎么办?”
基层领导班子彼此间没多少权威差距,大队会计就敢威胁书记:“孩子们都忙得好好的,你这做叔的不给帮忙你还捣乱,你不是诚心招孩子们恨吗?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你想不想你家二柱和应子放个卫星?咱们赵家沟多少年没抽过读书种子了。好不容易看到点希望,你别浇冷水!”
大队书记还想说什么,田蓝已经嫌他肉,直截了当道:“好啦,叔,谁来咱们赵家沟找事儿,你就让他们上咱知青点。我倒是要看看,当官不为民做主,一点也不管我们之间死活的,到底谁批.斗谁!”
大队书记悚然一惊,干脆不吱声了。
前些年革命积极性最高的是谁呀?就是这帮知青。别说公社干部了,县里的干部都被他们揪出来戴着高帽子,沿街游.行。
伟大的主席还说让贫下中农教育他们,天地良心,他们不给贫下中农找事儿,贫下中农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谁让那会儿下放知青人多,个个都是壮劳力,嘴巴还一套一套的呢。
现在知青拿出了横劲儿,大队书记就蔫巴了,只能挥挥手:“行了行了,我管不了你们。能回城早点回城,在这闹腾个啥?”
有本事,回城里闹去。
好不容易打发走赵家沟一把手,陈立恒如释重负,笑着看妻子:“可以啊,软硬兼施。”
田蓝白了他一眼,极为傲气:“这算啥呀?人民内部之间的一点小矛盾而已。”
想当初他们要搞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那面临的局势可复杂多了。别说大地主大资本家了,连汉.奸他们都得去策反,不发展那些白皮红心的,抗日怎么取得胜利啊?
陈立恒笑弯了眉眼:“哎呦,杀鸡焉用牛刀?”
田蓝推他:“呸呸呸,快点去,赶紧弄水泥来,别耽误了做事。”
陈立恒动作挺麻利,跑了一圈没找到水泥,但他弄来的石灰。这玩意儿在本地倒不稀罕,因为附近就有石灰厂,专门烧石灰。
田蓝原先以为要在池子里刷石灰,就像粉刷墙壁一样。
结果没想到陈立恒带着人将干石灰撒在发酵池的壁和底部,然后拿铁锹不停地拍打,一直拍到石灰和泥完全融合,不渗水为止。
田蓝在边上瞅了半天,十分担忧这种代替模式不靠谱。
不过鉴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事实证明,劳动人民的生活智慧还是相当强大的。起码一池子蒸熟了的高粱壳子放下去,一直到发酵成功捞起来,池子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大家如释重负,赶紧开足马力上工。
蒸出来的酒多了,剩下的酒糟更多。100斤高粱壳子出15斤酒,能发酵出差不多150斤的酒糟。这一天下来,差不多40斤酒,400斤酒糟,知青点的猪就是放开肚皮吃,也吃不完啊。
田蓝拿出当年做买卖的天赋,直接对外卖酒糟。也不贵,两分钱一斤。往前数十几年,啤酒厂的酒糟就是这个价。人家已经是半卖半送了。